《启明》谧野

15、怪谈

　　回寝室后，洛予先进了浴室。

　　之前看那本《怪谈》的时候，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吓人。

　　书中恐怖氛围确实刻画得很好，可那时候她到底也是在明晃晃的教室中，周围还伴着一些轻声低语和翻书写字的窸窣声，她没有感觉也实属正常。

　　可此时此刻，狭小的浴室被白炽灯照的惨白，除了哗啦的水流声以外就是自己的呼吸。

　　偶尔有一些低到几近于无的打闹声隐隐约约传来，隔着不知几堵墙和哗啦的水声，传到她耳中就变得遥远飘渺。

　　往常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不同的只是洛予，书中情节不请自来就在她脑海中不停循环。

　　主人公不经意抬头，见浴室天花板的灯罩之下有一片阴影。她不觉得有什么，仍然哼着歌慢悠悠洗浴，她拨开头发时抬头再一看，却见那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消失了。她愣怔一瞬，僵着身子缓缓转身，心跳几乎要跳出来。环顾一周后什么也没有，她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她这么安慰着，却不敢再哼歌了。

　　洛予知道那是假的，可抬头的冲动几乎不可遏制。半晌还是抑制不住，极慢地抬头去看头顶的灯罩。

　　没有一团黑影，可却有几个模糊的斑点。

　　温热的水冲刷着身体，她仍觉得冷。她没敢转身，只转了头迅速扫了一圈，并无异样。

　　根本不愿再去回想书中情节，可那些方块字勾勒出的画面却由不得她拒绝地闯入。

　　甚至连画面都浮现在眼前，自己已经成了那主人公。

　　浑身汗毛竖立，洛予不再磨蹭，连衣服也没换裹着浴巾就冲了出去。

　　推开门眼前会一黑，主人公自我安慰是有些晕，殊不知是那鬼东西在她眼前挡了一下。

　　于是洛予是闭着眼推门的，冷空气一瞬间袭来，她睁开眼，对上叶兮略讶异的眼神。

　　她没说话，与自己对视一眼后就别开视线。

　　分出一丝心神疑惑，洛予匆忙低头一看，见浴巾裹得松松散散，头发也湿淋淋地滴着水。

　　她耳朵蓦地一红，几乎能感受到叶兮的震惊和无言。

　　这回清醒了，她拐回浴室，看着架子上自己带进去的干净衣服和白惨惨的浴室，犹豫一下还是拿了衣服出去换。

　　可身边有别人，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换衣服，只好钻进薄薄的空调被。

　　头发是湿的，她躺下才反应过来，又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到脖颈下。

　　想让叶兮先去洗澡，可自己对着这么个空荡荡又白惨惨的房间，洛予又是百般不愿。

　　“我帮你扔洗衣机？湿的。”

　　床尾浴巾确是湿漉漉的，洛予本想拒绝，可想到再不拿开床单就会沾湿，还是应了好。

　　见叶兮捏着浴巾一角走去了阳台，洛予眼眸晃了晃，毕竟是她才用过的，与肌肤接触过的。

　　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只怪刚才太急了。

　　“换衣服吧。”阳台传来一句状似漫不经心的话，随后们就被拉上了。

　　心脏颤动，洛予拉下薄被。

　　她体贴的，实在让自己耳热。

　　吹头发时叶兮进来了，洛予余光无声跟着她，看着她拿了衣服进浴室。

　　距离她出来约有十分钟左右，夏日里水汽散的快，可浴室中难免还是会有别人用过的痕迹。自己向来是不喜欢跟在别人身后去洗澡的，反过来虽说好点，可还是会有些难为情。

　　出神了一瞬，她心中扭着些说不出口的思绪。

　　胡思乱想一通，头发也吹完了。看了眼阳台上浴室露出的光，她去将门锁上，拿出包里的手机和柜子中藏着的画板，趴在桌上勾勾画画。

　　直到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洛予才骤然回神，看着自己手下的画耳朵红了红。

　　她咽了咽口水，想眼不见为净直接收起来，指尖在面板上游移着，还是存了起来。

　　点开手机应用，首页显示她追的动漫更新了，鬼使神差地，她却点进了另一个早有耳闻的频道。

　　良久，屏幕中央小圆圈悠悠转着——正在加载下一话，洛予猛地回神。

　　一话看完，她却没记得讲了什么，只不知何时陷进回忆、沉入幻想。

　　抬眸，桌上尚且没放什么，台灯正亮着，映出手下一片阴影，直直看了半晌，她侧过身。

　　那人正倚在床头看书。

　　“在看什么？”

　　没话找话。

　　遮着的书挪开，露出双冷淡漠然的眼睛，不过转瞬就变得柔和。

　　“还是那本。”

　　想到那本《怪谈》，洛予心中难以言喻，看的时候确实无甚感觉，回来时也的确被吓到了，虽然后面思绪莫名其妙就到了奇怪的地方，也就没再害怕。

　　也不算莫名其妙，是她匆忙慌张之下干了些蠢事儿，又傻又尴尬的。

　　她起身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想了想又钻进被窝里，把空调被拉到眼下，侧躺着面对叶兮问：“不害怕吗？”

　　“还好，说不上。”叶兮说着向后靠些，略微仰头的姿势像是在思考。

　　“也没暗示过自己它是假的，不过就是不觉得吓人。”

　　洛予默默倾佩，闷声道：“我看的时候还好，可之后就一直往脑子里窜，越提醒它是假的就越怕。”

　　“刚洗澡时候害怕了。”叶兮话中笃定，打趣道。

　　洛予弯弯眼睛点了点头。

　　“这会又不怕了？”

　　她又点头，末了低声道：“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害怕的吧。”

　　叶兮挑眉，眸中隐隐有些诧异，不过藏得很深，面上调笑道：“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看到哪了，我给你讲讲后续？”

　　洛予清清楚楚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吓自己，她抿了抿唇，却作无所谓道：“好啊。”

　　“真的啊，看到哪了？”是叶兮又给她递了台阶。

　　洛予索性伸手，“我看看哪一页。”

　　两人中间隔着一米多，叶兮起身走到她床前递给她。

　　因叶兮站着，洛予眼前就有些暗。

　　不过很快就亮堂起来，她看着蹲在自己眼前的叶兮，知道她是怕自己看不清。

　　这种小事时时刻刻被人记着，心中暖融融一片，洛予往里侧挪了挪，道：“你坐。”

　　叶兮从善如流坐在她床边，背对着洛予。

　　鼻息间飘荡着洗发水的香味和其下一股熟悉的清新芳香，是洛予先前在她身上闻到过的。

　　这时要比之前闻到的浅淡味道浓了不少，应该是沐浴露。

　　脑中不着边际地想着，她慢腾腾翻开了书。

　　这一个个四方字不久前在浴室中还瘆人得很，此时竟一点恐怖意味也察不到了，反而因私心杂念蒙上别的色彩。

　　“五十六页，女主发现室友十一点没回来打电话那里。”

　　翻了几页，她将书还给叶兮，两只手都缩进被子，而后又将被子拉到眼睛下面。

　　叶兮起身坐回自己床上，见她这副乖觉的模样，心中疑云更厚。

　　她没事可不会这样。

　　尤其是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显得更加乖了。

　　乖到离奇。

　　联系今日种种，她尝试将裹着思维的布条扯开些许，仿若云雾倏然散开。

　　心下无奈，又想笑，可无论怎么，总是能让自己心软的。

　　偏头再看她一眼，叶兮眸光似水，轻声讲起了后续的故事。

　　室内白炽灯关了，只她床上开了盏暖光灯。

　　深邃立体的五官若无表情不免显得疏远漠然，叶兮神态却能将那五官的凌厉柔和得很好，温和而不柔弱。

　　暖黄的光线落在她的眉眼，映着她眼眸更是温润。

　　长发松散披在单薄的肩背，只几缕随意飘在脸侧，她发色本就偏浅，那几缕在暖色光中晃晃荡荡，像在发光。

　　口中讲的是鬼故事，叶兮语气已是缓了软了，可她音质本是偏冷的，这番柔和却也还是构造出了该有的氛围。

　　洛予最初动机是不纯的，初初开始也没听进去叶兮到底讲的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害怕。

　　可时间久了，不觉就被她带了进去，她听的心痒，害怕又期待。

　　空调温度打的略有点低。洛予窝在被子中露了半张脸，且也是隐在黑暗之中。只叶兮身侧的灯吝啬地予了她一点光亮，够照出她眼眸中的熠熠与瑟缩。

　　叶兮突然停了话，半晌没有开口。

　　一室寂静，昏黄的光映照着这一片小天地。

　　“……”

　　“……叶兮？”

　　无人应答，这时楼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而后叶兮身侧的灯也灭了。

　　洛予抖了下，心中瑟然，急忙又喊她：“叶兮？”

　　仍是没人回答。泛着痒的恐慌从心脏一圈一圈传向周身，洛予喉咙哽了哽，想出声，却没发出声音。

　　身上汗毛树立起来，她颤着声：“别吓我。”

　　声音极轻。

　　又停了几秒，叶兮轻笑一声。

　　洛予顿时长叹一口气，嘟囔着：“吓死我了。”

　　“明知道害怕还要听。”叶兮侃道：“还听吗？”

　　这么一遭洛予确实不想再听了，想起来最开始的想法，她瑟瑟的恐惧褪去一些，多了分期待。虽然她极有可能是说不出口的。

　　“不了不了。”她拒绝道，听起来像极是害怕。

　　短暂的窸窣声响起，应是叶兮将书放在一旁躺下了。

　　想到稍等一会儿自己便能央叶兮来抱着自己睡觉，或是允自己去她身侧睡，悚然的恐惧便消减许多。

　　可犹犹豫豫许久，过了好几个一会儿，也只是直直盯着天花板，眼前当然是一片漆黑。

　　那几分激动过去之后，才了悟自己不过当时兴起，哪能真的做到。

　　阴森诡异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好似卷土重来。

　　猛然闭眼，洛予心骂自己简直就是作死。

　　一时兴起也不是这么起的，还起的那么……丢人。

　　她翻了个身，看着眼前的黑暗，迟迟睡不着。

　　咯叽——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各种诡异想法止不住地蜂拥而来。洛予心中瑟瑟，缩起身子。

　　若是独自一人，除了硬生生挨着熬着还能如何？可身侧有了人，还是心中愿亲近的，不自觉就软弱了些。

　　“睡了……吗？”良久，洛予翻过身，盯着叶兮所在的一团黑，哀哀道。

　　“害怕了？”清冽温和的声音很快响起。

　　磨磨蹭蹭嗯了声，换来对面一声笑。

　　她有些脸热，连带着身上瑟瑟的冷，一时心中复杂至极。

　　并非是高估了自己说那些羞人的话的勇气，而是高估了自己怕鬼的程度。

　　“我过去？”

　　“嗯……”她巧也不想下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一阵窸窣声响过后，耳侧发丝被人轻抚，力道极尽温柔。

　　手中捏着的被子被扯开，她往里挪，原先所在之处就被人占了，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恍若领地被入侵的无措与抗拒，可又偏偏是她，那抗拒就无声消了去，剩陌生与心计得偿的微妙愉悦交杂着。

　　随后就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别扭的他人存在感达到峰值。

　　呼吸交缠着，滚烫的吐息红了洛予的耳朵，她低下头暂且避开。

　　咬了咬唇，想转身，可叶兮正抱着她。

　　要与她说吗？

　　太羞耻了。只是想想，连脸上都发起了烫。

　　半晌，洛予默默翻了身背对着叶兮。

　　刚有动作，叶兮就抬了手，等她翻过身才将一只胳膊搭在她腰上，手悬空着没有碰到她腹部。

　　又是好半晌，洛予自己向后靠了靠，与叶兮贴在一起。

　　背后温软，起伏之下甚至能感受到叶兮的心跳。

　　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急促的，震耳欲聋的。也许不久之后她们心跳就能同频。

　　停了一会儿，听着身后趋近于平稳的呼吸，她用左手拉了下叶兮搭在自己腰上的右手，让她的胳膊环着自己，也不必硌着。而自己的手则轻轻握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