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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

  •   景和二十年。

      三月洛城,春雨绵绵密密地落着。

      街上叫卖的小贩也比以往少了许多,沿边商铺里的伙计正偷懒打着盹儿,就连往日里最爱跑街串巷的小孩儿也不见了踪影,约莫是被大人扣在了家中,免惹得一身的泥泞。

      街道变得冷清起来,即使这是在洛城。

      下雨天,更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增添几分伤感。

      “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雨幕中,三人缓缓走来。

      一人戴着斗笠,一手牵着马,一手持剑,一身黑衣劲装,看那身影像是一个青年男子。

      在男子身旁的是一对年轻男女,所穿衣物皆是由云锦剪裁而来,非富即贵,再看那亲密程度,像是对小夫妻,男子持伞,女子挽住自己夫君的手。

      黑衣男子便是霍韫知,另外两人则是顾锦修和温雅。

      “霍大哥,你,就这样就走了吗?你和许姑娘,你们…”伞下的女子偏头转向黑衣男子,问到。

      霍韫知默了一瞬,给出一句:“算了,这样就好。”

      “可是你们明明……”温雅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被她挽着的男子拉了拉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温雅顿了顿,似乎懂了什么,但还是不甘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顾锦修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心想:这或许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选择,也是最好的。

      霍韫知听到温雅的话后,垂下眼帘,看看手中的剑,原本挂有剑穗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这样,于她、于自己、于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错误的开始,是他们没想到,也是无法避免的,由此带来的惨烈结局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有些事情,从最开始就暗示了结局的走向。

      与其纠缠不放,彼此都是痛苦的,倒不如各自安好。

      他们再怎么样,也回不到过去。

      三人仍然走着,但气氛却凝固了下来。

      许是为了打破这样的气氛,顾锦修开口道:“韫知,你此去塞北,不知我们何时还能再相见,但是你要记住,在洛城,我们永远在。”

      “山高路远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到我们的,尽管开口,我们在,别忘了,我们是兄弟。”

      “好。“霍韫知转头看向他,又笑了笑说道:“对,我们是兄弟。”

      对拳相撞,发出的的声音,仿佛与多年前的声音重合起来。

      雨仍在下着。

      再漫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不远处就是城门。

      霍韫知停下脚步,站立转向二人,说到:“就到这里吧,你们也回吧。”

      说着又抬手顺了顺身边的乌啼的毛,到最后陪自己走的也只有它了。

      乌啼似感知到了什么,也抬起脑袋在他手心回蹭了蹭。

      “好,一切多保重。”顾锦修的将伞递给一旁的温雅,给了他一个拥抱。

      “兄弟,照顾好自己,你也是一个受害者,不要给自己戴上枷锁。”耳畔传来多年好友的安慰,霍韫知用力抱抱好友。

      “走了,告辞,你们也多保重。”说完霍韫知放开好友,牵着马向城门处走去。

      余下二人,撑伞在原地送别。

      看到霍韫知已经走出城门,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时,顾锦修突然上前一步大喊道:“韫知,你要向前看,往前走。”

      听到顾锦修的声音,黑色的身影停了一瞬,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他最终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了握剑的手,反手向他挥了挥手,算是给出了回答。

      雨逐渐下的密了,似在提醒他们该走了。

      昔年洛城最肆意的两个少年,最终还是告别的彼此。

      春风得意马蹄急(1),只成了过往。

      顾锦修拥着妻子,也慢慢转身离去。

      洛城外,雨幕中。

      黑衣男子翻身上马,将佩剑横放在马背上,目光又落在了那原本挂着剑穗的地方,如今空落落的。

      两天前,云来寺,桃花坪。

      桃花坪上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位老朋友的气息。

      微微绽开的花骨朵随风轻轻摇晃着,仿佛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但或许这次又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只是一个人来的,以往总是和他一起的那个女子怎么没有来?为什么他手上会拿着一个木盒子?

      为什么男子这次来没有带着以往常挂着的笑意,而是面容冷峻,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无寂的孤独和悲伤感。

      这一切,桃树没机会问出口,当然,也不会有人给它答案。

      霍韫知踱步走到山崖边的那棵老树旁,伸手摸了摸树干,顺着纹理轻抚,什么话也没说。

      又抬眼向山崖外的南边望去,那里是江南,一个烟雨朦胧,让无尽诗人留恋忘返的地方。

      那里也是令仪最向往的,是他们约定过要一起去的地方,江南烟雨、轻舟泛河、一对璧人,多么美好的梦啊。

      不止烟雨朦胧的江南,还有万里飘雪的塞北、飞鸟与烽烟同在的大漠、风吹浪起的草原和一望无际的海边……许许多多的地方,原本他们都会一起走过。

      如今,这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霍韫知朝着南边的方向,蹲了下来,在老桃树旁用佩剑挖出一个小坑。

      拿起刚才因挖坑而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木盒子,看了许久。

      最终还是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个剑穗,一个之前一直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剑穗,到现在也是。

      这剑穗,做的不是很精巧,但也能看出来是用了心、尽力了的,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她亲手编织的。

      同样是桃花开的时节,桃花坪。

      她红着脸,羞涩地从荷包中将剑穗拿出来,还半是威胁他道:不准他笑话,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做剑穗,想送给他。

      那日微风,被风吹起的发丝拂过她因羞涩而泛红的脸颊,晃眼间,他觉得这满坪的桃花都不及她的羞红的笑脸来的美。

      桃花只成了陪衬,只有眼前的女子美的惊心动魄。

      少年时期的心动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一时间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女子,再容不下其他。

      山崖、树梢、桃花都不在眼中。

      这是一个在少女情窦初开时,满怀情意为心上人所做的剑穗。

      他收到的那天,是她亲手将这剑穗挂在他的佩剑上。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将其带着,从未离过身。

      如今,这被她亲手挂上的剑穗,却是被自己亲手摘下,放在这木盒里,随后也将会被埋在这棵老桃树下,就此止步。

      霍韫知将木盒的盖子轻轻合上,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地将盒子放在挖好的坑里。

      填土的时候,他没再用剑,而是一捧一捧地用手把泥土慢慢填下去。

      直到最后一把土落在上面,他才回过神来。

      霍韫知缓缓站起身来,再次朝南边望了望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桃树的枝桠随风晃了晃,好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雨声逐渐变大,也将城门外的霍韫知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他理了理缰绳,骑马向北方走去,没再回头。

      一剑、一马、一人,踏向了飘雪的塞北。

      洛城内,寻陌巷深处。

      一座宅子中,许令仪正立于书房内作画,手中的笔顿了顿,她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窗外朝北边望去。

      可毕竟只是一座小宅子,即便是望去,也只能看见窗外的柳树,被春雨拍打着,正随风轻晃。

      其余的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旁的侍女模样的女子见状,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雨飘进来了?奴婢这就把窗关上。”说着,便要上前一步去将窗合上。

      许令仪回过神来,开口道:“无事,你下去吧,过两日,便要启程去江南了,你去将行李再仔细看看,看看都备齐了没。”

      “往后,便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压的低低的,也不知是在给侍女说的还是在对自己说。

      原本之前给顾景修说的是十日后启程,但想了想,洛城,再待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早点离开,这或许是一种解脱。

      片刻之后,似又想起了什么,女子又道:“还有,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云来寺一趟。”

      “是。”一旁的侍女向许令仪伏了伏身子,便低头退去。

      侍女的离去,整个书房又静了下来。

      这侍女是前几日在巷口买来的,当时正在卖身葬父,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怜的厉害。

      许令仪看着,很是不忍便将她买了来,算是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也算是给自己作了个伴。

      后来问她叫什么名字,也只说:“姑娘既然将奴婢买了下来,那便一切由姑娘做主。”

      年纪是小了点,却是个懂事的,人老实也听话。

      便将她唤作夏舒。

      许令仪低头看了看自己早已被滴墨沾染的画,想抬手将墨点处修补,下了几次笔都没能落下。

      思绪已经乱了。

      最后索性将画笔放下,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落雨和随风飘摇的柳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

      雨仍在下,不大不小,绵密地下着。

      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许令仪撩起车前帘幕对候在一旁的车夫和夏舒说道:“你们就在此找个地方歇着等着,我自己上去便可。”

      “可,姑娘,您一个人…还是让奴婢和您一起吧?”一旁的夏舒边撑开伞边说到。

      “不必。”许令仪回道,顺手接过伞,便转身向山上走去。

      许是因为春雨时节,山路上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

      路上算是比较清净的,只有零星几个人。

      但基本上都是走的比较匆忙,匆匆上山拜完再急赶着回家,下雨天,又才刚刚入春的时节,待在家中,才是舒服的选择。

      反观许令仪算的上是最悠闲的,不紧不慢的走着。

      不一会儿,云来寺便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寺门口,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看“云来寺”三个字。

      许是发觉自己已经看了很久了,便抬脚踏入寺中。

      许令仪在临走又再多前点了几盏往生灯,看着眼前的香火摇曳,火苗中似出现了熟悉的人影,再看去,又不过是错觉而已。

      走出云来寺,她并没有依照之前的来时的路下山去,而是绕路去了后山腰。

      云来寺中,几盏往生灯默默燃着,灯芯晃动,似在低语。

      桃花坪。

      许令仪持着伞慢慢走去,桃花坪上满地都是被春雨打落的花骨朵,雨,点点滴滴;花骨朵,密密麻麻。
      走到那棵熟悉的老桃树旁,她伸出手轻抚过树干,因为下雨天,沾有雨水的缘故这和之前自己摸到过的触感是不一样的。

      她收回手,再走到老树的北面,蹲在树根旁,拿出自己用来防身的匕首挖出一个浅坑后,再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放进去,用土轻轻盖上去,然后起身。

      许令仪站起身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再次望向北方,看了许久。

      等再回到山脚下,已过去两个时辰。

      和来时一样,一辆马车照原路返回。

      桃花坪上,起了一阵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花骨朵随风飘摇交合着小雨,像是在奏一曲别章。

      几日后,寻陌小巷。

      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停在一户宅院门口,马夫弯腰站在一旁。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棉麻蓝衣,手上挽着一个包袱像是侍女的女子从门内跨出来,在这侍女身后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出来。

      青衣女子手上拿着一封信,等到侍女将行李放在马车上后,把信交给侍女。

      这二人便是许令仪和夏舒。

      “待会儿路过荣轩楼时,将这封信交给掌柜的,便说‘寻陌巷’三字即可。”许令仪说完,便走到马车旁边准备提裙而上。

      “是。”夏舒伏身回道,想了想又开口说:“姑娘,之前收拾行李时,您那块血红色雕有桃花的玉佩没有找到,奴婢想着……”

      “不必找了,那块玉…往后…也都不必再提。”还未等夏舒说完,许令仪便开口打断,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放下帘幕。

      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是。”夏舒回答完后,便也上车坐在了马夫身旁。

      马夫驭着马车缓缓离开寻陌巷,朝着城门走去。

      待马车驶出城门往着南边走去时,顾锦修的书案上躺着一封拆开的信。

      “已走,勿送,勿念,望珍重。—许令仪。”

      过了许久,坐在书案前的男人缓缓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书童说道:“将这封信交给夫人。”

      “是。”书童伏了伏身,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洛城城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朝着江南方向驶去。

      车轮滚过泥地,留下的车辙,一直往前,没有回转的痕迹。

      江南的雨

      塞北的雪

      总会有人去看。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于孟郊《登科后》
    这篇文一直磕磕绊绊地写了很久,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很感谢一直陪着我的宝子(鞠躬~
    这算是我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完结文,我知道里面有很多的不足,也很感谢大家的包容(鞠躬~
    在以后的码字中,我会慢慢学习和调整,也期待以后能带来更多其他的作品和大家相遇。
    本来在正文完结后,我还准备了一个番外,一个霍明瑞的个人番外,不是洗白!!!
    只是想从他的视角去看从德仁三十四年到景和二十年的事情,但后面觉得没必要了,因为在正文中已经将他一些想说的话和做事动机写了出来,也就没必要再细写了。
    下本开隔壁仙侠HE文《山海不见月》,如果有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点个收藏(感谢~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最后想说一句,感谢遇见,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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