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故》北弦

65、第65章

　　许令仪一行人在夜色中骑马前行，交错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带起的灰尘有些模糊了眼睛，再加上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刮在脸颊上生疼，都为这场夜行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但此刻的她已经无从顾及这些，越是靠近城门口，她心中的那丝弦就崩的越紧，不详的预感就越强烈。

　　从小到大，她从未做过那样惨烈的梦，在梦中她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现在的许府被大火围绕、看着爹爹和娘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场大火中、看着这个他们一点点费心血搭建起来的家最终变成一片废墟。

　　在这一路上，凉风也也吹散了些她刚才的着急，理智逐渐回笼。

　　许是梦中的惨象让她心惊后怕，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思考，切不说府上夜间一直都有侍从来回巡护，就单说许府所处的位置——长街。

　　周围皆住满了人家，且都是身份不俗的达官显贵们，若是真的发生点什么，也能很快被人察觉到，能够及时作出反应。

　　更何况府上有近一半的侍从都是当初从江北域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自她有记忆开始，十几年来几乎从未出现过什么差池，但若是另一种情况……

　　但是爹爹到洛城不足一年，与人结下仇怨的可能性也不大。

　　到现在许令仪才想起自己仅因为一个梦境就这样到底是有些任性了，但……她侧首看了眼一直护在自己身侧的霍韫知，即使在风中有些被模糊了身影，但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没有多问一句，只一句“好”便是他的答案。

　　但此刻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更何况，就算那只是个梦，但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如果不亲自回去一趟瞧上一眼，她不放心。

　　正这样想着，许令仪刚想回头，就听到跟在一起的侍从发出一声惊呼，心中不好的预感像是凝结成了实质，她抬头望去，晴朗无云的夜空在明月的照射下，将远景也照亮一片，同这样清冷静谧氛围不同的是，依稀能看到城内不远处一团接着一团的浓烟直冲天幕，再往下还能看到隐隐火光。

　　即使现在他们离城门口都还有段距离，但看着却依然让心惊。

　　一时间许令仪的大脑完全放空，只剩身体还在麻木的坐在落雪上，任由着落雪带着她跑，即使在这夜间他也认得那个方向。

　　长街的位置，也是她家的位置。

　　此时此刻，梦中的场景似乎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灼热的空气、火舌瞬间袭卷开来、倒塌的横梁以及那被压在下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一幕接着一幕全部都交织汇聚在她脑海中，似走马灯般不断放映。

　　原本抓着缰绳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更加用力，被修剪整齐的指甲此刻深陷在肉里，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血印。

　　不要，千万不要。
　　当梦中的场景和现实交叠，她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被留在原处，呛人刺鼻的浓烟仿佛像无视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朝她扑面而来，熏的她几乎都快要睁不开眼，眼泪顺着脸颊直直的流了下来，最后落进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上，消失不见。

　　耳畔传来的是谁的呼喊，“令仪、令仪……”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霍韫知满是焦急的脸逐渐开始变得清晰，即便合着风声，但他的声音也仍旧清晰的传了过来。

　　许令仪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开始逐渐聚焦，也亏的落雪和她磨合了那么许久，不然此刻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回过神来的许令仪一阵后怕，现在一切都还未可知，什么都还不能确定，她不能这样，她的坚强。

　　不知道霍韫知能不能看得到，但许令仪还是努力的朝着他的方向扯出一抹微笑，随后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临近城门口，城内喧闹、慌乱的声音也逐渐传了进来。

　　刚才还在安慰自己的许令仪现在心变得愈加慌乱了。

　　几人一口不歇的继续策马朝着长街的方向而去，也幸得现在是深夜，城内街道上的摊子都被收了起来，使他们这一路走的还算是畅通，越是靠近长街，那慌乱呼喊的声音就越大。

　　刚才还在原处看到的火花现在已经被扑灭，只剩下浓如墨色的烟雾还在不断上升，熏的人眼睛生疼。

　　原本高挂在府门前的“许府”二字，此刻却摔落在门口的石阶上，碎成了两块，还冒着烟气的痕迹表明这是才熄灭不久的。

　　此刻偌大一个府邸都被笼罩在黑烟之下，周围围着的是身着甲胄的官兵不断的进出，手中提着一桶接着一桶的清水，还在往里运送。

　　许令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是怎么走进的府邸，她跑的跌跌撞撞，但还未进去便被人拦了下来，任凭她怎么喊，都被挡在外面，进去不了分毫。

　　往日里几步便能回去的家，此刻却犹如天堑。

　　“里面的火势已经熄灭，现在在做最后的搜救工作，还请许小姐见谅。”拦着她的官兵将她认出来了，还印有乌黑痕迹的脸颊上，此刻却是异常坚毅的神情，铁石心肠般，将人紧紧拦在了门口。

　　最后看着失神的许令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犹豫再三后，还是小声的将刚才救完火的情况说了出来：“据刚才的情况来看，我们并未发现尸体。”

　　虽然这是许府，但这场大火已经惊动的圣上，就已经不能被简单的算作家事，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的。

　　听到这里许令仪还在挣扎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着眼前因为救火而衣裳都破损的士兵，她干哑着嗓音里，慢慢道出一声感谢。

　　“多谢。”声音像是裹满了风霜的弦，嘶哑的厉害。

　　原本漆黑只有月光照耀的黑夜，在此刻变得通明，无数火把、灯笼、蜡烛涌了过来，犹如白昼。

　　挡在门口的官兵慢慢散开，看着眼前的府邸，当梦的的一切成为现实摆在她眼前，她只依稀记得身旁一直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在支撑着她，拥着她一步步地往内走，耳边不断传来熟悉的声音在指挥安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此刻正在镇定听着侍从禀报的霍韫知像是给了她一颗定型丸。

　　但明明那双紧紧拥住她的臂膀也在微微颤抖。

　　踏上台阶，一步步的朝着里面走，她想跑起来，但双腿像是不听使唤一般，不住的发软，但很奇怪的是一直萦绕在眼眶中的眼泪始终都没有落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令仪就这么靠着霍韫知一点点的积攒着力气，周遭的环境是熟悉的，却也变得陌生，最终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她挣脱了霍韫知的怀抱，提着裙摆就跑向平日爹娘住的那座院子。

　　“令仪……”霍韫知的声音被她甩在了后面，她不顾一些的朝前跑着。

　　终于近了……

　　“爹爹、娘亲……”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否被听到，但此刻这一声声的声音却是她全部力气的来源，靠着一声声的呼喊，她支撑住了自己。

　　霍韫知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刚才就已经有人来禀报，说并未发现尸骨，想来许礼道夫妇应当没什么大事，现在主要是浓烟，等散去后要好找很多。

　　另一只紧握成拳落在身侧的手这才慢慢地松开，霍韫知的手掌中全是冷汗。

　　饶他是郡王，但终不过双十，之前也从未直观的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更别说这一次还是令仪的父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路上被救出来的侍从一个接着一个，但始终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爹爹、娘亲……”喉咙中的干涩更加明显了。

　　终于。
　　面前的烟雾中跌跌撞撞的闯出来一个人影，仔细看他怀中还抱着另一个人。

　　“令仪。”面前头发散乱，衣裳上都沾满灰渍的男人开口喊住了还在往里走的许令仪，一直跟在身后的霍韫知此刻也带着人上前一步，看着许礼道有些晃动的身体，极快的便有人上前一步将他怀中昏迷的许夫人接了过去，一直等在一旁的大夫、太医等也都跟了上去。

　　看着眼前还能唤自己名字的爹爹，以及正在被诊脉的娘亲，许令仪刚才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去，一直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像是在此刻才有了宣泄口，终于成珠成串的落了下来，浑身的力气立刻被抽干了似的，眼前阵阵发黑，“你们没事就好。”说完后再也支撑不住的往后倒去。

　　“令仪。”两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霍韫知上前一步接着了她，她的世界安静了，意识浮沉，最终落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

　　天边卷起一丝橙红的光晕，夜色逐渐消退，新的一日又要来了。

　　内室寂静无声，许令仪已经清醒，刚才医女已经为她真挚，说是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只需好好修养就行，此刻正和许礼道以及霍韫知坐在一旁等待消息。

　　许礼道则是一些皮外烧伤，被烫的几乎能看的见血肉的伤势刚才已经被太医包扎好了，但也仍是面色苍白，嘴唇抿的很紧，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床上躺着的许夫人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医女神色凝重的将手搭在许夫人的手腕上为她诊脉搏。

　　刚才许礼道就已经将具体情况简单的说了下，火势来的太急，让人毫无准备，许夫人刚将一块儿湿布捂在他嘴上，正准备做第二块湿布的时候，房梁突然倒塌，重重地将桌子打翻，也将二人隔了开来，霎时间，浓烟四起，将二人层层裹叠进去。

　　等到他终于将人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因为吸入过量的烟气而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医女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将手中的银针一根根的收好，一旁的几人顿时站起身来，许礼道起身的时候还有些摇晃，但好在双手撑在桌上也算是站稳了。

　　霍韫知先开了口：“怎么样了？”

　　医女不卑不亢地回答：“许夫人吸入的浓烟实在太多，且……”看着面前几乎摇摇欲坠的二父女二人，医女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缓缓道：“我开了些药，夫人还需好好修养。”

　　医女未尽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的敲在在场几人身上。

　　许礼道原本撑在桌上的手再也没了力气，他重重的的坐了下去，许令仪则是跌跌撞撞地朝着许夫人的床边走去，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霍韫知刚想张口说些什么，门边就传来了动静，几人抬头看去，只见白海站在门外，看到霍韫知后行了一礼：“见过郡王殿下。”

　　“白公公。”

　　“陛下听闻许大人府上的事情，特意派了奴才来接许大人进宫。”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站在门口，等着许礼道的反应。

　　终于，还是来了。

　　许礼道闭了闭双眼，再次睁开后，眼中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强撑着起身，站在一旁的霍韫知刚想伸手去扶他，就见他摇了摇头，随后走到门口，白海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在他即将迈过门框时，他回头看了眼床边的妻女，最后将视线落在霍韫知身上，只是一瞬间，快的让人觉得是错觉一般，随后便跟着白海走了。

　　霍韫知察觉到他这一眼，不知为何，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便袭了上来，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窗外的鸟叫声响起，晨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洒落进来，许令仪抬眼看去，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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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