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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回到原点 ...

  •   C市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城市,经济算不上发达,但也绝对称不上落后。

      这里气候也算适宜,既没有北方的酷寒,也没有南方的湿热。春季里城市中会开满了各色蔷薇,到了夏季又有很多荷塘,蛙声一片,荷叶田田。

      傅雪在这个地方居住,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她将那辆车开到市区后,就将它扔在了一个停车场里,车上安装了追踪器,很快就会被定位,她不宜久留。

      她匆忙出逃,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更别提钱和钱包。

      好在她从驾驶室里找到几十块零钱,犹豫再三,她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里,拨通了卫黎的手机。

      他人不在国外,但也听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听到是她的声音,忙问:“小雪儿,你怎么样?沈先生有没有生你的气?”

      她沉默了片刻,说:“艾利,我一个人逃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带,你能帮我吗?”

      电话那边的卫黎也沉默了起来,好久后他才轻叹了声:“小雪儿,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我会帮你,但我希望你尽快回到沈先生身边。”

      傅雪只笑了下:“我爱他,所以我要离开。”

      卫黎没再说什么,让她在原地等着。

      他虽然放弃了卫家的继承权,但总算还是卫家的公子,不知道他拜托了什么人,很快傅雪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要她去一个街区外的公园门前等着。

      等她步行走到了那里,她就从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那里拿到了一辆车,还有数目不算少的现金。

      她带着现金,开车离开了F市,因为没有驾驶证和身份证明,她绕开了高速,走得是相对偏僻的道路。

      一路上风景变换,她在沿途陆续补齐了各种生存需要的东西:假的身份证、驾驶证,等等。

      还有各种样式质地都普通的衣服,她逃出来是穿着的白色丝质长裙实在太容易引人注目,还是更加普通一点的好。

      她也并非漫无目的,她开着车,先是去了她亲生爷爷奶奶所在的城市。

      她早从傅若涵给她的资料中知道了这对老夫妻现在住在哪里,怎样生活。在她离开沈琰之前,她就已经想要找个机会去看望他们,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她开到那个房屋已经略显陈旧的小区门口时,正是黄昏时分。

      那是科研单位的家属院,居住在里面的大都是年长的老知识分子,他们互相客气地打着招呼,提着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牵着狗,在院子里走过。

      她把车子熄了火,接着黑暗的掩护,就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庭院。

      没有等多久,她就看到了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一对老夫妻,他们养了一只雪白的银狐犬,一边说笑着一边牵着狗从她的车前走过。

      她看到了那个已经老去却仍然气质清华的妇人,她的眉目明丽雅致,和她自己的,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相伴一生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手挽着手亲密,不见丝毫尴尬。

      傅雪就这么看他们走出去,再走回来,走入小区的楼房中不见了身影。

      还是冬季,关了暖气的车里气温早就降得很低,她看着小区里逐渐亮起了很多灯火,厨房中飘出最平凡不过的油烟味道。

      在四肢被冻僵之前,她启动汽车,离开了那里。

      她或许曾有过机会,生活在一个如此平凡又如此祥和的家庭里,她会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父亲,一个温柔细致的母亲,有溺爱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其他很多各种各样的亲人。

      可惜那个机会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在她的父母被卷入那场事故丧生开始。

      她当然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沈家或者沈琰欠她什么,悲剧的发生并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差错的出现也并不是所有当事人的责任。

      相反沈家抚养了她,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把她像一个世家小姐那样养大。

      这些是沈家给她的恩情,无论多少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她临走前,查清了她爷爷奶奶的汇款地址。

      接着她就来到了C市,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她的任何旧识,也许不过是因为走累了。

      卫黎为她准备的现金虽然不少,但也不足以支撑很长一段生活,她在C市租下了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并想办法开始赚钱。

      她想过靠买画维生,但她发现她提起画笔,就只想再接着画沈琰的样子,于是只能作罢。

      她最终选择了先做一个经济类的博客写手。三年沈氏总裁的经验积累,让她对经济行业近乎了如指掌,也比其他人更能看清资本运作的本质和脉络。

      她取了一个性别模糊的笔名“颜臻”,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股市分析,几篇文章后,就渐渐有约稿上门。

      她排查掉那些水准差劲的小作坊式媒体,开始逐渐为几个还算有些名气的媒体供稿。

      稿费的那些钱在昔日的她看起来,简直不足挂齿,但如今却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她开始了一种平淡至极的生活,她断去了和以往生活的所有联系,连卫黎也只是偶尔给他发一个邮件报平安。

      她每天穿着宽大的灰色棉质外套,带着黑框的眼镜,披头散发去超市买东西。所有的户外活动,也不过是每天下午去河边的公园里慢跑锻炼下身体。

      当四季变换,秋去冬来,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度过快要一年的时光了。

      这一年中,对她来说,唯一值得回味的事,是她有一天去小区门外的报亭买杂志,看到一个全国性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赫然就是她每天在画纸上涂抹的那个人。

      自从她走后,沈琰似乎终于放弃了寻找代言人,自己出任了沈氏集团的总裁,他不喜欢曝光,也免不了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这种知名度和品味都卓然于众的杂志,就很难让人拒绝。

      她每周来买几种固定的杂志,和报亭老板也算熟了,看到她盯着那个封面一直不放,那个中年的报亭老板就笑了:“这个很英俊吧,这期的杂志卖得比以往都快,好几个不买财经杂志的小姑娘都买了呢。”

      报亭老板对于男性容貌的形容是很直白通用的“英俊”,傅雪笑了下,难得较真抠字眼:“这个样子怎么能用‘英俊’来形容呢,应该用‘俊雅’才合适。”

      多年的良好教养和养尊处优,让她说话做事多少跟普通人不一样,离开沈家后她刻意改正了不少,但那种植根在骨子里的气度总是去不掉的。

      报亭老板早看出来她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听到她这么说,也没去反驳,反倒呵呵笑着说:“还是你们文化人说话有水平。”他说着,从报亭里的桌子下翻找了一阵,抽出来一张海报,笑着递给傅雪,“这期杂志还送了张海报,没来得及贴杂志都快卖完了,你拿走吧。”

      傅雪接过来展开,看到那是封面那张照片的展开大图。

      照片是在一个格调很好的茶室里拍的,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穿了浅灰的手工西服,同色的马甲下是白色的衬衣,西服口袋中露出墨绿的丝质方巾一角,正配合他身后那从翠绿的修竹,将整个人衬得更加儒雅秀挺。

      他微垂了眼睑,唇边有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是面向着镜头,却像是礼貌地回避了直视。

      所谓君子如玉,温文端方,不过如此。

      傅雪看着手中的海报,抬头向报亭老板笑了笑,她眼里有些水汽,但那个笑容却是这半年来最直达眼底的:“谢谢。”

      海报被她带回租住的地方,贴在卧室里正对着她床的墙上,贴好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凑过去,在画面中那个人的唇角吻了一下,轻声说:“你还好吗?琰哥哥。”

      后来她又买来一个大的相框,将那个海报郑重放在里面,边上再贴上她陆续又用水彩画出来的那些沈琰的肖像。

      从那之后,每天早上她醒来,会对着那张海报说一声“早上好”,晚上睡觉前,又会说一声“晚安”。

      画面中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着,她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

      每次她都梦到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在沈家大宅后那座花木繁茂却平和安静的花园中坐着。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他总是在翻看一本书,她起身去握他的手,他假意不耐烦地微笑着躲开,唇角有温柔的弧度。

      一切都是那么悠然美妙,却又真实地不像是一个梦。

      为这种生活带来转机的是一个笔会,她本来也没想要跟媒体圈子混迹太深,那次笔会本来是准备推掉的。

      她做过三年沈氏总裁,算是有些知名度,见过她或者她照片的记者也不算少,参加笔会之类的,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到时尴尬不说,还会让沈琰发现她的行踪。

      她不确定他还是不是在追查她的下落,但她还是不想猝不及防地被他找到。

      再加上笔会的地点设在B市,那是除了F市外,避之唯恐不及的另外一座城市,她当然不会轻易踏入。

      结果在她刚跟编辑通过电话,确定不去后,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是个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了,却很爽朗:“颜臻老师您好,我是洛启原。我们的笔会您不能前来参加,是不满意我们的安排还是真的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洛启原这个名字连傅雪也是知道,他就是那家杂志的拥有人,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一家报业集团,旗下数本畅销报刊和杂志都是全国范围的,称得上是媒体大亨。

      为了一个供稿人参不参加笔会的事情,居然能劳动大老板亲自上阵,傅雪惊讶之余,就笑了:“原来是洛先生,您好,我是真的不方便,并不是对贵刊的笔会安排有异议。”

      她的应对不是不得体,而是太得体,又太雍容淡然。

      洛启原自己早年就做过财经记者,敏锐察觉到电话那段的这个作者身份并不普通,他特地又试探了一句:“颜臻老师,原来您是位女性,我真没想到。”

      傅雪也没多想,就笑着随意说:“难道我的笔锋很像男士吗?”

      颜臻的文章洛启原也是看了的,身为这一年间颇有些名声鹊起的专栏作者,这个人的学历和背景都十分神秘。

      洛启原自己掌管着一家报业集团,知道那些写评论文章的,大都是学院派出身的学者。观点不是不好,但难免带着匠气和纸上谈兵般的书生意气。

      但“颜臻”这个笔名所出的文章却不同,他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对于商界了如指掌般的熟悉,还有真正经过商界的厮杀后才能得到的那种魄力。

      他早就对“颜臻”的真实身份颇有兴趣,特地关照了下属这次笔会一定要请到这个人过来,不出他意料的是,“颜臻”果然婉拒了邀请。

      这给了他直接打电话给“颜臻”的机会,又让他意外地得知“颜臻”竟然是个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且教养良好的女人。

      知道了这点,洛启原骨子里记者那种刨根问底不打不敌誓不罢休的劲头就上来了,接连又闲扯了很多天气、健身、保养、旅游等等不相干的事情,他口才颇好,绘声绘色又才气横溢,一路说了下去竟还滔滔不绝。

      傅雪渐渐听得头都疼起来,也不好失礼地打断他,理解到他的意思,她只得在他说话的间隙连忙插了一句:“洛先生,我改变主意了,如您这般幽默健谈的人,不见一见您面谈,会是我终生的损失,我一定会参加笔会的……只不过有个小条件,除了您之外,我不见其他人,您意下如何?”

      除了大老板之外不见其他人,那还叫“参加笔会”?

      洛启原却毫不介意,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好,我一定满足颜臻老师的要求,恭候您的到来。”

      又互相寒暄了一阵挂掉电话,傅雪明白自己是被套进去了。

      可面对洛启原这种久经江湖的前辈老手,她吃点亏也似乎也没什么太值得自责的。

      可等她真正到了B市,并见到了洛启原本人,却觉得这次也许真的来对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当年还在B市读大一的那年寒假,在沈琰买给她的那栋公寓楼下见到的中年男人。

      洛启原显然也还记得她的样子,傅雪从少年到青年,样子多少有了改变,但容貌这般出色的女人,即使很多年前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记住了。

      记起她的样子,洛启原也就想到了她的身份,在他为傅雪专门安排的那个酒店套间里,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神色有些微恍然:“傅雪小姐?”

      傅雪笑了笑,大方承认:“所以洛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不见其他人了?”

      洛启原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真是意料之外。”

      他是个健谈也热心的人,却也把分寸把握得极好,并没有问及她私人的问题,只是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又为什么会避居C市。

      傅雪只说自己离开沈家后需要生存,C市旧识又少免人打扰,所以才会在那里。

      谈了一阵,洛启原突然看着她说了句:“傅小姐不打算做一些更适合的工作吗?”

      傅雪就笑笑:“哪里还有更适合我的职位吗?”

      洛启原摇摇头:“傅小姐是国外名校的金融系高材生,又做过三年的沈氏集团总裁……我这里的职位还真会屈才,不过,我可以把傅小姐推荐给更适合的人,这个人好似还是傅小姐的校友。”

      傅雪在B市读书那段经历是鲜为人知的,外界只知道她毕业自海外名校,回国后很快就接任了沈氏总裁。

      洛启原这么说,那个人就是她在国外读的那个大学的校友了。

      会和洛启原是朋友,傅雪自然而然就去想他那一辈的商界名宿了,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具体的人选,就笑着说:“承蒙洛先生厚爱,感激不尽。”

      洛启原摆手随意说:“客气什么。”

      北方人的性格到底和南方城市有些不同,洛启原和赵子岩都有些不拘小节的名士风范。

      傅雪也算和洛启原一见如故,这一次相谈甚欢。

      傅雪原定只在B市逗留两天,因此第二天晚上,洛启原就十分高效地替她约到了要介绍她认识的那位“校友”。

      他们是在酒店的中餐厅包厢里见面的,傅雪走进去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就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想到他。

      这位还真是她的校友,而且并没有比她的年纪大很多,傅雪入学的时候,他才不过刚毕业而已。

      而现今商界顶尖的人中,也只有她这个前沈氏总裁和这位,是那所大学毕业的,为此还有媒体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过,她居然会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B市资本颇深厚,这几年又蒸蒸日上、风头正劲的舒天集团的总裁舒桐。

      因为是这种不算太正式的会面,舒桐还带了一个人。傅雪进去时,那个围着个大大的棉布围巾,文艺范十足的长发女子正拉着他的手臂在说:“美人,今晚千万不能喝酒啊,你喝酒了胃疼难受得是我啊,美人,你要心疼我!”

      这么颠三倒四的话,傅雪竟然听得懂了,她也认出来那个女子正是舒桐的妻子梁临风。他们在外人面前也不避讳这么亲密,外界传言的舒桐和他那个记者妻子感情极好的消息,总算所言不虚。

      舒桐正被娇妻缠着无法回答,洛启原也相当自得地坐在包厢的茶座上给自己泡铁观音,傅雪就笑着接上了梁临风的话:“美人当然是要放到心里去疼的,舒太太请放心,我不会这么不解风情去为难美人的。”

      她不过是随口开玩笑,然后找一句话来让场面不至于尴尬,梁临风闻言却飞快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目放光很有些找到知己的架势:“是啊,是啊,美人要放到心里疼!”

      看起来是文艺清秀的小女人,梁临风行动起来却绝不扭捏,她飞快地就走到傅雪面前,还握住了她的手:“真人比照片还要漂亮!我回头一定告诉吴菁雅,我真的见到能跟她一较高下的美女了!”

      她口中的“吴菁雅”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影视明星,听她口气,这个吴菁雅似乎跟她关系不错。

      傅雪依稀记得之前有新闻说吴菁雅曾经和舒桐有过一些暧昧,没想到梁临风身为正牌舒太太,还能和她化干戈为玉帛。

      第一次见到未来可能服务的老板,傅雪原本还想保持下优雅成熟的世家小姐风范的,但梁临风下一句话,就成功让她破功了。

      好奇心极强的前财经记者梁临风同学,闪烁着求知的目光看着她:“雪儿美女,能告诉我你家沈美人也比照片好看吗?”

      傅雪脸上的表情相当微妙,虽然她有时候会叫几句“美人”,但那都是找沈琰心情好,又不至于被外人听到的场合。

      不知道沈琰知道自己被别人堂而皇之地称为“沈美人”,心里会是什么感想。

      她在这里略显尴尬,那边一直任由妻子胡闹的舒桐也终于轻咳一声,拉回了自家的好奇宝宝:“临风,别把人都教坏了……”

      梁临风回身抱住他的腰,用夸张的语气说:“我家美人这是吃醋了?放心,别人家的美人再美,也及不上我家美人半分!”

      她还真是……不见外啊。

      首次认识就这样一片混乱,傅雪已经能够预见以后相处会有的情况了。

      她抬头看看一直悠然泡着他的铁观音的洛启原,再看看被妻子拦腰抱着一脸无奈的舒桐,突然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顿饭还没吃完,傅雪就接受了舒桐的邀请,即将成为舒天集团的下一任执行总裁。

      舒天集团这两年在舒桐的锐意拓展下,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多,现任外籍执行总裁又准备离职回国,舒桐正在紧急寻找能够接替的人选。

      而洛启原之所以和舒桐夫妇熟悉,则是他在外度假时结识了刚辞职的梁临风,梁临风帮助他启动了厦门的一个新刊,以后他就和舒桐夫妇逐渐成了至交好友。

      当洛启原看出傅雪的身份,马上就想到舒桐正在找接任的执行总裁,故而牵线搭桥让他们认识了。

      对于舒桐来说,傅雪的到来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对傅雪来说,这却是一个绝佳的返回商界的机会。

      这次见面还有另一个意外之喜就是,她居然和舒桐的妻子梁临风很快熟悉起来。

      梁临风似乎对她颇有好感,一直拉着问东问西,时不时赞叹一下她的容貌。

      和那些口是心非、随意恭维的人不同,傅雪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赞美。

      而梁临风也不是那种看似直肠子,实则莽撞愚蠢的人。她爱开玩笑却绝不越界,反应相当迅速,谈话也言之有物。

      谈了一阵后,傅雪也暗暗感叹,如此聪慧又坦率真诚的女子,不知道舒桐是从哪里挖来的。

      若说她原来躲起来以笔名写评论文章的时候,如果沈琰不刻意寻找她,还不能留意到她的下落。

      那么当她以舒天执行总裁的身份高调返回商界,那么就算沈琰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舒桐甚至还为她专门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向外界介绍自己这位优秀的学妹和同事。

      当日就有几家和舒天往来密切的集团总裁来电致贺,然而沈氏却没有任何动静。

      傅雪在沈氏总裁的位置上涉嫌刑事案件,连公开露面都没有就此销声匿迹,一度有谣言说她已经被沈琰处理掉,尸体抛到海里去,传得简直绘声绘色,好像造谣人亲眼所见一样。

      当时沈琰就没对这些谣传表达过任何态度,给其他人的交待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傅总是辞职离开的。

      现在傅雪这么高调地就任舒天的执行总裁,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倒搞得那些期待看热闹挖猛料的媒体一阵失落。

      傅雪是在公历新年后不久任职的,她拿了舒桐的高薪,也就对工作尽职尽责,兢兢业业不比当初在沈氏时卖力更少。

      舒桐为她在总部大楼附近安排了高档公寓,还配了一辆跑车,可谓照顾妥当。

      住的地方和办公地点太近,再加上刚上任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所以傅雪就经常加班。

      倒是舒桐也非常尽责地常陪她一起加班,这样一来,每当到用餐时间,梁临风就会拎着超大号的便当盒子直奔而来了。

      她现在辞了报社的工作,只在家里写写专栏,有大把的时间料理家务,她也以此为乐,一天两三次准备爱心便当给舒桐带过来。

      傅雪知道舒桐之前腹部受过刀伤,痊愈后胃也有点不好,但梁临风如此尽心照顾,还是让她不由感叹:“舒总真是娶了个好太太啊。”

      梁临风来给舒桐送便当,也就顺带手给傅雪也带了一份,她听到傅雪夸奖,立刻就满怀期待地转去看舒桐,渴望得到表扬的神情不言而喻。

      舒桐也很从善如流,抬手捏了捏梁临风的脸颊,温柔一笑:“是的,临风很好。”

      舒桐的外貌也很出色,五官同样英俊完美,但他在气质上和沈琰就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沈琰再温和的时候,总还是带着点孤高疏离的感觉,所以卫黎才会叫他“冷美人”,舒桐却不同,他笑起来就是真正的暖如阳光,沁人心脾。

      梁临风也爱极了他这样的笑容,脸颊立刻就泛上了粉红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为美人做什么都可以!”

      傅雪在旁不禁莞尔,以后要是沈琰还嫌她胡闹,她一定要带他见一见舒太太。

      傅雪在舒天任职的日子过得很快,她在工作之余,也和舒桐夫妇以及洛启原成了好友。

      赵子岩是沈琰的学长和朋友,傅雪就算和他说话随意,也多少会更加敬重客气一些。她和舒桐夫妇就不同了,本来年龄就相当,性格也投缘,开起玩笑来渐渐肆无忌惮。

      只是梁临风不知出于何种审美情趣,坚持叫她“雪儿姑娘”,比卫黎的称呼更加让她无奈,却也没办法纠正。

      四个月匆匆过去,她也终于有了一个再次见到沈琰的机会。

      那是舒天和沈氏的一次合作洽谈,原本用不到两方总裁见面,但舒桐特地郑重邀请了沈琰,希望他能前来。

      舒天这边这样郑重其事,沈氏也不好太失礼,沈琰同意了参会邀请,并提前一天到了B市。

      会议就安排在舒天大厦顶层的会议室中,既然舒天是主办方,舒桐当然安排了一众高管都参加,其中也包括傅雪。

      傅雪当天出现在舒天大厦时的样子,生生跌破了无数眼镜。

      要知道她在舒天工作时,喜欢穿红色和紫色那种气场极强的衣服,妆容艳丽到冷眼一瞥就能将下属吓得战战兢兢。

      今天就特地换上了一套珍珠白的套装,将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放下来垂在耳侧,妆容也淡雅乖巧无比,活脱脱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舒桐看她这么来上班,挑了下长眉,没发表意见。

      但其他下属就没舒总那么镇定自如了,看到这样的傅总施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全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傅雪像没看到一样,对这些人的反应完全置之不理,一心一意等着见人:“舒总,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礼貌一些,早点去迎接吧?”

      是她自己着急还更合适一些,舒桐笑了下,也没点破,就和她一起到顶楼的电梯口去接人。

      沈琰原本是绝不会让客人等他的,今天却不知为何到的有些晚了,比约定时间晚了一阵才过来。

      楼下早有人将他们接到电梯上,沈琰缓步走出电梯门时,唇边带着一点略显歉意的笑容:“舒总抱歉,有些事耽误了。”

      舒桐也迎上去和他握手,笑着说:“哪里,沈先生旅途劳顿,还是我们招待不周。”

      他们寒暄完毕,沈琰将目光移到舒桐身边的傅雪脸上,他只微顿了片刻,就有礼而温和地笑了笑:“傅总,您好。”

      身为男士,他并未先伸出手来,但傅雪却着急地去抓住他的手握住。

      他掌心的温度微凉,她伸出双手用力握着,已经根本不像普通握手的姿势,而是她紧抓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从他走下电梯起,傅雪就已经发现他不但比她走时更加消瘦了一些,脸色也过分苍白。

      他说有事耽误了,哪里是有事,分明是身体不适。

      她握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四周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舒桐不得已轻声提醒:“傅总。”

      她还是不想放手,沈琰却对她又微微笑了下,率先抽回手,不再说一句话。

      舒桐将沈琰请到会议室中落座,傅雪也跟着进去,在舒桐身边坐下来。

      整个会议期间,她都很恍惚,好在有舒桐和在场的其他高管撑住了场面,让她不至于太尴尬。

      会议结束后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要跟着沈琰走,舒桐连忙在旁拉住她:“傅总,不要操之过急。”

      傅雪回头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魂不守舍”来形容,勉强点了点头,眼睛却还是一直望着沈琰离开的方向。

      也许是她的神情太凄苦,舒桐晚上回家后就告诉了梁临风。

      然后梁临风同学就关切地打来一个电话:“雪儿姑娘,听说你今天见了你家美人就跟掉了魂儿一样,我家美人说都快给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犯胃病了。”

      这“你家美人”,“我家美人”的乱绕一通,不熟悉她的人还真听不出来什么意思。

      傅雪跟他们夫妇在一起相处久了,早就言谈不忌,幽幽叹了口气说:“我满脑子都是怎么扑上去抱住琰哥哥,没有琰哥哥我当然魂都没有了……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梁临风倒还挺同情她的:“这倒是真的,话说你看着美人,就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傅雪轻叹着:“当然有啊,我想抱着琰哥哥,吻一下琰哥哥,琰哥哥瘦了脸色也不好,我好心疼。”

      梁临风在那边听得连连点头:“是啊,美人病起来最难过的还是我们。”

      她话音未落,傅雪又幽幽补上了一句和她平时的气场很吻合的话:“我还想把琰哥哥推到床上,扒掉他的衣服……”

      她教养好,说着这么露骨的话,语调还是不紧不慢又淡淡的。

      梁临风“呃”了一声,估计是被噎到了。

      好在她很快恢复过来,本着八卦精神继续真诚建议:“你如果真的那么想美人,其实可以夜袭啊……我就这么干过,效果很不错啊。”

      梁临风是自由撰稿人,平时又爱上网看一些动漫和网络小说,嘴里的各色词汇一直很丰富。

      傅雪听了就重复了一句:“夜袭?”

      梁临风大力推荐:“是啊,晚上去他住的地方见他,如果美人身体不适,晚上就会更加虚弱无助一点,趁这个机会你就可以抱抱搂搂,再上他的床……”

      她话没说话,电话就被抢了过去,接着里面传出来舒桐神定气闲的声音:“傅雪,你不用理会临风,她又抽风了。晚上好,明天见。”

      舒桐一口气说完,飞速挂掉电话,背景音里还传来梁临风几句零散的讨饶。

      傅雪不用想,也知道刚才梁临风那段话里透露了太多夫妻间的隐私,才被舒桐强制掐断。

      不过她也没打算听梁临风的建议,夜袭沈琰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非常不明智。

      且不说她现在是这样的身份,当时她从沈琰的软禁下逃跑,用了那么激烈的手段,不但用刀威胁他要自杀,还抢走了他的车。

      可是在那个时候,她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她和沈琰的这段关系,已然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无论她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他都不会再相信她还是爱着她的,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面对他。

      所剩无几的尊严,让她站在沈琰面前时,总觉得自己是那么污秽可悲,她配不上他,她一直清楚,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所以只能逃避。

      她只希望有一个独立的时间和空间,能让她更加清醒,也走出那片泥淖一般困住她,让她寸步难行的悲观。

      一年多过去,她变换了城市,变换了身份,以为能够再次面对他,却还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手足无措。

      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怎么才能去面对沈琰?

      傅雪一夜未眠,她想到沈琰会在第二天一早就搭私人飞机回F市,就怎么都无法入睡。

      临到早晨,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也不顾上这办法蠢不蠢,飞快开始实施。

      她翻出之前失眠时找医生开的安眠药,取出十几粒就着红酒咽下去,接着给舒桐打了个电话。

      酒劲和药劲还没上来,她说话还是清楚明了:“舒桐,我好像服安眠药过量了,你替我打个急救电话。”而后她又加了一句,“打完急救电话再打给我琰哥哥。”

      舒桐才刚起床,听她说完后沉默了一阵,良久冒出一句:“傅雪,我现在就开除你可以吗?”

      傅雪就笑了一声:“可以啊,不过要替我交医疗保险。”

      她说到后面话声里已经有了点含糊,舒桐不知道她到底吞了多少,也不敢大意,没说废话就挂掉电话。

      傅雪知道舒桐会很快替她打急救电话并通知沈琰,也就不再操心,扔掉手机躺在沙发上。

      她吃的剂量本来也不算太大,红酒也很快催发了药性,几分钟过去,她就昏沉欲睡,也没想到要开门等急救人员进来。

      结果她在这里几乎睡死,急救人员按照地址到了后,不停按门铃,把门擂得山响,都没耽误她迷糊。

      最后还是被舒桐派过来的秘书,拿了备份钥匙才把门打开。

      这样一来,还真弄出了点紧张的气氛,她被急救的医护人员抬上担架再运到救护车上都一直没醒,让跟来的年轻女秘书出了一头冷汗,给舒桐打电话汇报时声音都是抖的。

      傅雪也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她听得到周围的喧闹,不过那仿佛都是离她很远的事情。

      她还能分神出来想,喝安眠药前她特地换了件白纱的长裙,不知道现在的样子是否好看,她可不想被沈琰看到狼狈丑陋的样子。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地认为,沈琰一定会来。

      沈琰接到舒桐亲自打来的电话时,正从住处出来,准备赶往机场。

      他本以为这是一通送行电话,不过正常情况下,舒桐的秘书或者特助打给龚维就算是礼貌到了。

      所以当他从龚维手里接过来电话时,还多少有些意外,话筒里舒桐清朗的声音带着些焦急:“沈先生?能否请您推迟下行程?”他不等沈琰回答,紧跟着就说,“傅雪过量服用安眠药,正被送往市医院,她想见您。”

      第二句话沈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迟疑了片刻,才问:“傅雪怎样了?”

      他坐在车里,神色虽然还是那样淡漠清冷,可熟悉他的人都会明白,他很可能方寸已乱。

      电话那段的舒桐洞察力自是一流,他再次开口,语气就放缓和了许多:“她服用安眠药过量,不过好像也不是很多,市医院的救护车也已经过去了。”

      沈琰只回答了一句:“谢谢。”就不顾礼数,直接挂掉了电话。

      龚维坐在前座,心惊地看着他的脸色一再苍白,握着电话的手竟然已经微微颤抖。

      他没有抬头,也没解释,只是轻声对他说:“去市医院。”

      龚维凭直觉猜出是傅雪出了什么事,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沈琰瞬间变色,那么非她莫属。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忙转头让司机一路开往B市的市立医院。

      车内的气氛太压抑,连轻微的震动就显得如此鲜明,龚维终究还是受不了背后那越来越鲜明的冷冽气息,硬着头皮转过头说:“沈先生,舒先生也是得力的人,不会让傅小姐太受委屈的。”

      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勉强凑出这么一句已是极限。

      沈琰却看了他一眼,勾了下唇角:“是啊,舒先生也会照顾她。”

      他们住的是赵子岩在西郊的一栋平时空置的别墅,就算司机尽量开得快了,到市医院时,傅雪也已经被送入急救室不断时间了。

      舒桐还需要工作,只派了自己的一个助理还有傅雪的助理过来。

      他的助理姓袁,也是极能察言观色的,看到沈琰走进来,立刻就迎上去报告情况:“沈先生,在救护车上医生已经做了初步检查,傅总服用的药量并不算太大,发现得也早,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她用红酒送了药,所以可能反应有点大,什么时候会清醒也不知道。”

      沈琰站着听完,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舒桐性格温和开明,平时对下属也都比较随意,这位袁助理跟着他时显然没承受过这么冰冷的威压,额上的汗水顿时更多了些。

      龚维却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以沈琰舒适为上,看着急救室外太过凌乱,就对沈琰说:“沈先生,既然傅小姐没什么大碍,您要不要去其他地方坐下等?”

      袁助理不知道沈琰身体不好,腰背还有旧伤,心里不禁想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果然比较难伺候。

      他脸上当然没表现出来,还是很礼貌尽责地说:“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已经在住院楼上为傅总安排好了单人病房,那里有休息用的沙发,可以请沈先生先去那里等着。傅总从急救室出来后,也是要转去那里的。”

      这么安排的确周全,龚维看沈琰也没有否决,就主动把话接了过来:“这样挺好的,谢谢袁助理,我陪沈先生过去就行。”

      袁助理看了眼仍旧沉默着,神色也淡漠至极的沈琰,就笑着说:“没关系,这里留我一个人就行了,我让李秘书带你们过去。”

      他说着转头吩咐傅雪的秘书,才刚错开眼的工夫,他余光里就扫到身前的沈琰竟突然折了腰。

      沈琰的脊背仍旧挺得很值,他的腰背却像被人推了一下一样猛然向前折了下去,同时传来的还有他口中的闷咳声,他用手捂住了口,背部传出一阵阵轻颤。

      龚维眼疾手快,飞速扶住他的手臂,连唤:“沈先生!”

      袁助理没见过这种状况,几乎被这一幕镇住,他下意识想叫医生,却看到沈琰闷声咳了一阵,就又挺直了身体。

      他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惨白一片,连唇色也透着灰白,任何人都能看出绝对是大大的不妥。

      他却只是收起方才捂着唇的手掌,慢慢握住,低声说:“小龚,我们不是要先去病房等着吗?”

      龚维跟了他这么多年,早知道他要是不想去看医生,那就谁也劝不动,只能说:“好的,沈先生,我们这就去。”

      他说完就转向袁助理:“不用太过麻烦,您告诉我病房号就可以。”

      袁助理已经愣神不止了,忙报了病房楼号和房间号。

      然后他就看着沈琰连龚维的手也放开了,带着一行人离开,径自去了病房。

      他走路的姿势绝不能说不好看,虽然缓慢,却很优雅,身姿更是挺拔,那是随时都能够被摄影师拍去,刊登在杂志上的仪态。

      袁助理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身影更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仲春时节B市的气温已经回升不少,穿得稍微厚点就容易热,袁助理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问身边的李秘书:“你见过有人自己咳血,还在急救室外等别人出来吗?”

      李秘书当然吓了一跳:“你别开这种玩笑。”

      方才李秘书离得远没看到,他却看得很清楚,沈琰将手掌放下来时,掌心分明已经有了片暗红的颜色。

      傅雪从昏睡中醒来时,先看到的是病房白色的墙壁,接着才闻到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几乎是下意识在身边寻找什么,直到撑起半个身体,才窗边的沙发上看到那个思念已久的身影,她才松了口气。

      她大概睡了一天,现在已经是夜里了,窗帘被拉上,缝隙中透出点夜色。

      沈琰就坐在淡色的窗帘之前,他没有像她记忆中那样,总是持着一本书,而是抬起手臂支着额头,不知是在想写什么,还是在闭目休息。

      傅雪翻身坐起时的动静并不小,他却像是没有被惊动般一动不动。

      在病床上看到他露出的侧脸透着苍白,傅雪想起来在舒天见他时,他就过于发凉的双手,再想到他来B市行程很近,来回奔波肯定影响身体,立刻就有些躺不住了。

      她手脚还是发软,还有些反胃,却还是坐起来,抬手准备拔掉手臂上的输液管,好过去看他。

      她手才刚放上去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听到沈琰的声音淡淡传来:“不要再胡闹。”

      傅雪早就不是那个惟命是从的小女孩,听到这句话还是乖乖放开了手,转头看着他:“琰哥哥……”

      沈琰已经放下扶着额头的手臂,双手撑住沙发的扶手站了起来。

      傅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要不是碍于沈琰刚才的命令,她随时都可以扑过去抱住他。

      沈琰走近一些,就看到了她那种毫不掩饰的神情,到了此时此刻,他仍旧会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侧头轻咳了几声,他抬起眼看她,唇边的笑意礼貌却疏远:“我想傅总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所以才用这种手段将我留下来的?”

      他还是那么洞若观火,一语就点破了这一番做作,傅雪脸上有些火辣辣的,那是羞愧。

      她倒不觉得他那种客套却冰冷的话语有什么不对,是她先不顾一切地逃离了他。

      哪怕他开口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她都不会意外。

      可她还是想要见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她还是希望能让他在自己面前多驻留片刻。

      她的目光一直都停在沈琰身上,就看到他说完那句话后,又咳了几声,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似是站立不稳。

      太害怕他又出了什么状况,这次她不等他喝止,飞快就跳下病床,扑过去抱他。

      她下床太急,输液的针头硬是被她挣掉,带出的鲜血在她胳膊上流下一道血痕,但她完全没感觉到一般,只是伸开双臂去拥抱他。

      沈琰本就站得有些勉强,又被她迎面扑过来,结果两个人都狼狈地退了几步,还是沈琰用手撑住了墙壁,才避免他们都跌倒。

      傅雪抬头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一次她靠近他时,都能忘记其他一切的事情,只想要汲取他的气息。

      每一次离开他之后,都能发现自己更加爱他,每一番痛苦的挣扎,却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在又经历了一年多的分离后,她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想靠近他。

      仰起脸凑近过去,傅雪在他微凉的唇边轻吻了下,低声唤他:“琰哥哥……”

      寂静随着她的话语扩散,过了很久后,沈琰才轻笑了笑:“傅总……是想回沈氏吗?”

      她当然想回去,回到他身边去……傅雪下意识要点头,而后才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以为她这样的行动,全都是为了回去做沈氏的总裁。

      加入舒天是证明自己的能力,然后借他们再次见面的机会,适度表现出对他的眷恋,还刻意亲吻他增加砝码。

      傅雪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在胸口深处涌出钝痛前就说服了自己:也许他这么认为,没有什么不好,他如果认为这是场精心谋划的布局,那么她也正好可以借此回去。

      总好过让他知道,她还是那么迷恋着他——在做过那么多无法弥补的错事以后。

      所以她只是笑了下,靠过去他脸颊上又印了一吻:“我只想要琰哥哥啊。”

      沉默地看着她,沈琰将她的身体推开,他力道不大,却足以显示坚决。

      微勾了唇角,他笑了一笑:“傅总,若你真想回到沈氏来,那么不妨坦诚一些……无论任何手段,都要适可而止。”

      傅雪看着他,轻吸了口气笑笑:“诚如沈先生所说,我的确是想要回到沈氏去。毕竟相比舒天来说,沈氏更适合我的发展,我也对沈氏倾注过不少心血。不过舒总待我不薄,我贸然离开就太过忘恩负义……沈先生要真想我回去,就需要给点诚意。”

      他们就这么在病房里,用这种暧昧的姿势,在谈着生意上的条件。

      沈琰低头看她的脸,唇边虽然还有笑容,却更显讥讽:“那么傅总想要我给什么诚意?高薪还是股份?”

      傅雪被他的话题带着一路走下去,干脆已经不管不顾,她舔了下嘴唇,妩媚地笑:“不好意思,沈先生,我自幼被你教导,多少有点不在乎金钱上的得失……要我回沈氏的话,只要沈先生肯放下身段陪我三天,满足我的一些要求,我就回去。薪水不计,全都好说。”

      她一口气说完,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沈琰的神色变了,他仿佛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人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倦怠里还透着厌恶……但很快地,他就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情,如同他方才什么都没想一样。

      微微笑了一下,他轻声说:“傅总似乎对自己的能力,评价甚高。”

      这当然是一句讽刺的话,傅雪却厚着脸皮受了,她又笑了笑:“我是沈先生一手培养起来的,如果我自认为能力很差,岂不是也折了沈先生的脸面?”

      她在沈琰面前早就不剩下什么矜持,她最坏和最好的样子他都一清二楚,真正的傅雪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

      然而这句话说完,她眼中还是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匆忙别开眼去掩饰,她只希望沈琰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也没指望沈琰能接受这个荒唐的条件,她暂时也还不能离开舒天。

      舒桐信任她,不但把这么重要的职位都交给她,还视她为好友,连这次沈琰来B市的机会,也是他帮她制造的。

      沈琰果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冷冷笑了一声,就后退一步,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要去哪里,是立刻继续行程回F市?还是继续在B市留几天?

      傅雪没有问,她望着他的背影,克制住自己冲过去,继续拥抱他的冲动。

      沈琰走出去没有多久,门外就走进来一个护士。

      那个护士看到她在床下站着,而她手臂上的输液针管又脱落在地,就走过来说:“傅小姐,请您躺回床上去,请配合我们的治疗。”

      傅雪恍然了片刻,就退回到床上坐下,她不应该为此高兴的,但唇边的笑意就是怎么都忍不住,和她眼角同时涌上的湿润一起,一再弥散开来。

      眼里含着泪,她就勾着唇笑了:哪怕表现得再冷漠疏远,沈琰还是放不下她吧?不然他怎么会特地在医院里等她醒来,还在出去后立刻就叫了护士过来照顾她?

      连傅雪都惊讶的是,沈琰没有离开B市,即使回去后还有诸多事务,但他还是留在了B市。

      这点在她住院的第二天,舒桐去看她的时候,她才知道。

      她不过是误服过量安眠药,住上两三天院就会痊愈回去上班。

      舒桐去看她时还带了不少工作用的资料,包括笔记本电脑,那意思很明显:她可以选择尽快回去上班,也可以选择在医院里完成工作。

      她这番举动似乎把舒桐也气得不轻,不过舒桐的脾气一直很好,对她这种行为,也没再多说什么,仅是含笑揶揄了她几句,就沉吟了下说:“傅雪,沈先生今早还打了电话给我的助理,问你什么时候出院。他的意思,你似乎答应了他什么?”

      傅雪听后也是一愣,然后电石火光间想起来她自暴自弃下说出的那个只要他陪自己三天,她就会回沈氏的条件。

      舒桐看她神情怪异,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到底说了什么?”

      傅雪抱歉地笑了下:“我跟琰哥哥说,只要他肯陪着我三天,让我随意对他做什么,我就回沈氏去……我随口说的玩笑之语,没想他会答应的。”

      舒桐立刻颇为头疼的抬手扶额,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你起码要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找人接替你的职位……这一任好歹要干满半年吧?”

      他这么说,傅雪就更觉得抱歉了,马上点头:“你放心,你如果不批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舒桐轻叹了口气:“不用这么客气,我本来也没想能留你太久。”

      他说着,突然抬起眼看她:“既然你要回沈氏了,那么舒天和沈氏的各种合作,是否可以更多一些?”

      舒天的企业大多在北部地区,沈氏就在南部,傅雪知道舒桐之所以和沈氏合作项目,也是因为要拓展在南部的势力。

      果然商人的本色,就是永远都不肯吃亏。

      傅雪还是有些歉意地笑着说:“那是当然的,我对舒总你的能力和为人已经足够了解了,凡是我能说上话的地方,舒天一定会是我力主合作的首选。”

      舒桐总算稍稍满意了一些,他还要回公司处理事务,说完就拿了外套站起来准备走了。

      要转身之前,他还勾唇笑了下,俊朗阳光无比:“我回去会对临风说,你要跳槽弃舒天而去,所以我在忧急兼气愤之下,午饭都没吃下。”

      款款说完,他也不等呆愣的傅雪做出反应,就悠然走出了病房。

      傅雪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舒桐看起来这么爽朗温和的一个人,梁临风还总说他“腹黑”。

      商场那些手段就不用再说了,其他地方他也半点亏都不肯吃,并且如此睚眦必报……

      以梁临风女士对自己丈夫的关爱兼护短程度,让她知道自己居然弃舒桐于不顾,还气得他饭都没吃——梁临风最痛恨害怕的一件事就是:舒桐又犯了胃病。

      傅雪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两个月,自己都将生活在何等可怕的环境下了。

      一天后傅雪出院去舒天上班,在总裁室外便遇到了来给舒桐送便当的梁临风。

      舒太太抱着手上那只巨大又豪华的便当盒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种带着谴责又伤心欲绝的目光,端的是人人见之断肠。

      傅雪只被注视了两秒钟,就高举双手缴械投降:“临风对不起……我会好好工作,直到舒桐找到继任人选,任劳任怨绝不偷懒。”

      梁临风还是泫然欲泣地看着她,扁了扁形状可爱的粉唇:“舒桐今早起床时咳嗽了一声。”

      傅雪很想说我看他这段时间身体状态一直都不错,会不会是刚起床喉咙痒?

      但面对舒太太悲伤的神情,她还是没敢这么说,只是更加肯定地保证:“临风你放心,我会好好为舒桐工作的,不会让他累着。”

      舒太太总算稍微开心了点,拍了拍手中的便当盒:“好吧,也怪我昨天中午没来给他送东西吃。今天一起来吃点吧,我带的可能有点多了,他早餐只吃了一碗粥一碗蛋羹和半块枣糕!”

      傅雪僵硬地笑了下,心说你确定他昨天午饭没吃,不是被我气的,而是早餐被你喂了太多撑着了么?

      平时还尽可以随便吐槽,今天这敏感时候她可不会再去招惹舒太太,连忙找了个理由:“谢谢,不用了,我约了人下楼吃简餐。”

      梁临风这才放过她,告别的时候还特地看着她追加了一句:“要好好对我家美人哦,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家那个杀人不见血的美人还用她来保护?傅雪非常勉强地笑:“我知道,我不敢的。”

      总算把舒太太打发走,傅雪下楼的时候就给龚维打了电话。

      龚维的电话总是很快就能接通,这次更是像早就等着她来电了,接起来后语气有点急切:“傅小姐?”

      傅雪微愣了下,就问:“小龚,琰哥哥还在本市?”

      一年多不见,她用的还是以前的称呼,叫龚维“小龚”,对沈琰的称呼也还是“琰哥哥”,透着熟悉。

      龚维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轻叹了声:“是啊,沈先生这几天都在……傅小姐您什么时候过来?”

      傅雪听他说沈琰一直都在,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地址是哪里?我晚上下班后就过去!”

      龚维报了详细的地址,末了又不确定地说:“傅小姐,您一定要来啊。”

      傅雪只怕沈琰不肯见自己,他却似乎害怕傅雪会失约。

      “我一定去。”傅雪这么保证完,才和他道别挂了电话。

      因为要赴晚上的约,傅雪整个下午都开足了马力,总算在下班后不久处理好了手头的事务。

      她忙得够呛,她的秘书也不轻松,见她收拾了物品准备离开办公室,就连忙过来说:“舒总交待,傅总您才刚出院,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舒桐再清楚不过她住院是为了什么,现在这么说起来,无非是想提醒她不要再请假缺席而已。

      傅雪只得应下,才下楼去了地下车库。

      她一直住在舒天大厦临近的公寓楼里,舒桐配给她的那辆车子就不怎么用,现在按着龚维给的地址,摆弄了一阵导航,才找到了目的地。

      她不记得沈琰在B市还置办过住房,等到了西郊的那栋别墅,在客厅里看到那个久违的身影,她才明白这房子是谁的。

      赵子岩也像是刚到,就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喝茶,抬头看到她,就冷冷笑了下:“小丫头总算肯来了。”

      赵子岩在是她的上司和老师之前,先是沈琰的学长和朋友,出了事他会站在沈琰那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一年多前的事,的确是她自己的错。

      傅雪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她没有立刻表现愧疚,但也没有任何畏缩,看着他脸上冰冷嘲弄的神情,她轻垂了下头,又笑了笑:“我来看琰哥哥。”

      赵子岩默然了一阵,才又冷笑了下:“我这个不合格的朋友,好像也没资格骂你或者打你……不过听说小琰已经亲自动过手了,还真是难得。我真没想到他此生还有动手打女人的时候。”

      他说的应该是沈琰当初给她的那两个耳光,时间过去很久,傅雪已经没有了被他打时的委屈和心寒。

      事实上,是那两个耳光打散了她心头的魔障,她爱一个人,竟然想要通过囚禁他的方式去实现,这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她一直微垂了头不说话,赵子岩毕竟和傅雪相处过一年,即使认为她做事太过分,对她也还是有几分关怀,看她这样,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了下手:“他在二楼的卧室里,你去吧。”

      傅雪勾了下唇,对他笑了笑:“谢谢。”才绕过客厅去楼上。

      她正有些奇怪为何赵子岩在楼下,沈琰却在楼上卧室里,就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了刚从卧室里出来的陈医生。

      几年前她还在B市读大学,沈琰来看她时发病,就是赵子岩带了这位陈医生过来,她对这个年纪不大,医术却像是很精湛的医生记忆很深刻,此刻又见到他,她马上就记了起来。

      陈医生既然在,那么沈琰就是又发病了?傅雪想到这里,就急了起来,忙问:“陈医生,琰哥哥怎么样了?”

      陈医生对她也有印象,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才开口:“病人的病情属于隐私。”

      傅雪万万没想到被他这一句话堵在这里,她又真的担心,只得说:“那我可以进去看一下琰哥哥吗?”

      陈医生又上下扫了她一眼,才说:“这里不是医院,沈先生见不见你是他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她身侧错开,飘然下楼。

      傅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被这个有些呆呆的陈医生这么牵着走。

      走到卧室门外,她轻吸了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同时说:“琰哥哥,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她等了一阵,才听到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推开门走进去,她就看到沈琰半靠着坐在床上,他的手腕上不但接着输液的软管,床边还放着一台吸氧机和其他的仪器。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着,眼睛仍旧是平静地看过来,但却没有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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