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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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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衣楼,好熟悉,好熟悉的名字,脑袋里似乎有这么个印象,可这么突然地一问,她又想不起来了。
看她迷茫地皱眉头,金玉枭叹口气,连她金衣楼都不知道,是怎么在江湖里混下来的,难怪被人搞到如此狼狈,竟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收集江湖上的各种信息,然后卖给需要它们的人。”金玉枭微微俯身,低头看向她,唇边带笑,目色却昏沉,“你轻功很好,正是我,所需要的人。”
殷绿抬起头,察觉到眼前这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就像被大和尚的金钟罩罩住了,动弹不得。她终于想起来。
那件事情发生后,她茫然无措,听说江湖上有一些情报组织,神通广大,从它们那里,你可以买来任何你想要的消息,于是她便去找,就在那个时候,她听说了金衣楼的名字。
“金衣楼?金衣楼卖的消息是最真的,也是最贵的。”
“啥?金衣楼?北街的当铺就是金衣楼的,你把想打听的事告诉他们,然后交了定金等着就行了。定金多少?不知道,看你要打听的事值多少钱了。”
“我知道,无所不在无孔不入金衣楼嘛,听说……”那人的嗓音低下来,“这个楼跟前朝某位公主有关,跟当今的宣王爷也有关,所以才有那么大本事呐。”
“金衣楼?呵,不过是江湖里擅偷窥和传话的蝇虫尔。”
又有人道:“这个楼啊,给顾客的消息都是真的,但是这个楼啊,关于它自己的那些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还听过什么来着?啊,对了,在她一只脚踏进那家当铺的时候,听见有个人喊:“什么?定金就要五百两?你抢劫啊!”于是她便默默把脚收回去,再没想过这楼了。
金玉枭打量着她神色:“想起来了?怎么样,干不干?做金衣楼的探事人,月钱十两,包吃包住。当然这十两只是给你的活命钱,要想还一万两,得靠跑单子探听消息,跑一单有一单的分红,大单大红,小单小红。每单的钱你可以留一半,还一半,也可以都留下还债,哎呀,随便你怎么还,反正我这有记账的。”
“总之,我保证你三年内能赚够这一万两,但这三年你须得听我的命令行事,不得擅自做主,如果因为你耽误了我的事,我可是要扣钱的。不过就算你提前把债还完了,咱们的合同也得签三年,这没问题吧。”她语速飞快,好像大雨天树叶上的落珠声,噼啪个不停,“还有,如果你留在我这儿当差,我就把追你那些……”
“用杀人吗?”殷绿开口。
“啥?”被突然打断的金玉枭有点懵。
“给你当差,用杀人吗?”殷绿望着她,眼神定定的。
金玉枭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她笑得眉眼弯弯,眸子亮晶晶,全然的一副天真。
之前跟着她的时候,她就发现这小姑娘很有意思,袖里明明藏着飞刀,却用得很是谨慎,好像唯恐伤了人性命,即使她自己已被逼入绝境。
金玉枭靠回车壁上:“我们金衣楼在这江湖里的处事宗旨,就是只旁观,不参与,这次救你都是破例,又怎么会让你去杀人呢。”她轻轻转动指间金戒,眉眼含笑,目光却放得有些幽远,不知是在想什么。
“真的?”殷绿仍望着她,目光里有些不确信。
“真的。”只听得窗外有声似玉琅琅,“金衣楼在江湖上是以诚信立足的,我们掌柜的自然也是一言九鼎,绝不会诓骗于你。”
是那个让她想到荷叶茶的声音。
殷绿微微坐直了身子,侧耳听去。
“只是,这行可不好做……别人的命,你不用取,但有些消息,需要探事人自己拿命去换。”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你可要想清楚啊。”
“呸呸呸!大早晨的,说什么丧气话,影响我做生意。”金玉枭将帘子掀开一角,瞪了那人一眼,“小少爷,又没事干了是吧?赶紧生火做饭去。一天天的就知道消极怠工不干正事,小心我扣你月钱。”
窗外人的脸色变了一变,又朗声道:“掌柜的人美心善,绝不会让你拿命冒险,别听我胡说八道。”言罢,他看着金玉枭,做了个抱拳求饶的动作。
金玉枭冷哼一声,放下帘子,转头又对殷绿道:“他说的也不错,有时候是会有一些危险的情况,毕竟越值钱的消息越难得。但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若你真在办事时遭遇不测,我会免了你的万两债,另给你两千两抚恤金,你可以把它留给你想留的人。考虑一下吧。”
殷绿却摇摇头,默了片刻,忽开口道:“我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嗯?”金玉枭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我总是遇上一些很不好的事,有时候,还会遇上死人……”她垂下眼,继续道,“甚至,我身边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
“哦?”金玉枭眯起眼。
“这样的话……你还敢留下我吗?”殷绿抬起头来,看向她。
眼前的美人儿却并未像她想象的一般露出吃惊恐惧的神色,而是……笑了起来:“那你可算是跟对人了,我这里,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好的事,若你真有如此好运气,那你简直就是我的招财猫嘛。”
“啊?”殷绿不解地看向她。
“好了,废话不多说,干不干?”
殷绿眨了眨眼,半晌,问道:“如果我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可以请假吗?”
“当然可以,又不是要你卖身给我。不过,”金玉枭笑笑,又似狐狸,“请一天假扣一两银,请假时间不可以超过三天,如果实在要出远门,必须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请假理由,而且外出期间如果我需要你,会用信鸽联系,你收到信息要立刻回到我身边。”
这跟卖身也差不多吧……
但她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而且,她在这江湖里游荡来游荡去,本也没有目的地和落脚点的,至于她心头挂着的那两件事,或许待在金衣楼,正是其中解法。
“我答应你。”
“很好,那就签契书吧。”金玉枭满意地勾起唇角,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厢后方的帘子动了动,殷绿回过头,看见帘子侧边探进一只小手,指间捏着两张薄薄的纸契。
金玉枭抬抬下巴,示意殷绿接过。
上面如金玉枭所说,清楚地写着她的欠债原因,欠债金额,还债方式,这是一张欠条,也是一张雇契。
连她刚刚问的请假事宜也写得一清二楚的,殷绿继续往下看。
“受雇方保证在受雇期间听从立雇方指令,不擅自行事,如有违约,立雇方将根据受雇方违约程度扣除其所得分红。”
“立雇方保证让受雇方三年内赚到一万两。如因立雇方保证未成,三年期止,债银免还。如因受雇方保证未成,契约延期,直到受雇方还清债银为止。”
“立雇方保证不让受雇方杀人。如有违约,契约作废,债银免还。”
……
……
这是一边听一边写下的,殷绿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帘,好安静。
她收回视线,看到最后一条。
“无论契约停止与否,在立雇方不允许的情况下,受雇方都不可向外界泄露任何有关金衣楼的信息,如有违约,天涯海角,必灭口之。”
“最后那条没问题吧,没问题的话就按手印吧。”金玉枭伸个懒腰。
那只小手又探进来,递上一方印泥。
这明明是只孩子的手,还有其他人吗?为何她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很浅。
殷绿接过印泥,拿着那张纸不动。
“怎么了,有问题?”金玉枭疑惑。
殷绿看着契书上的赔偿金保证,开口:“家人,朋友,我都没有了。”
金玉枭的眼帘垂了垂,片刻的菩萨慈悲:“明白了。”她捻了捻指尖,“这样吧,我们改一下,若你不测,我答应你,为你做一件事。千山万水,势必达成。”
殷绿抬头望了她片刻。
“好。”
“九官。”金玉枭看向后方的车帘。
那只小手摊着掌心进来。
殷绿把纸递过去。
很快,纸又递回来,重新修订了保证条件。
殷绿最后问一句:“我的运气很差,是真的,你们,真的不介意吗?或许,我会为你招来灾祸。”
金玉枭又笑起来:“金衣楼从不缺灾祸,也不惧灾祸。”
殷绿点点头,按下手印。
“立雇人:金玉枭
受雇人:殷绿。”
她这才发现,上面已经写好了名字。回想一番刚刚的对话,殷绿忍不住心惊,难道说这金衣楼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只江湖中一无名小卒而已。
金玉枭紧接着也按了手印:“那从此刻起,你就是我金衣楼的探事人了。”她满意地看了看那张契据,又看看面前的小姑娘,只觉得这丫头实在有点傻,但愿她没有救错人吧。
她将契据收进一旁的箱子里:“对了,你的包袱。”金玉枭将一只瘪瘪的牛皮包丢给殷绿,“我可没打开看啊。”只是随便摸了摸而已。
殷绿却将包裹里的东西直接倒了出来,金玉枭垂眼瞧过去,一件旧衣,二两碎银,还有两个小布包。
她将其中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全部身家。
将银票递给金玉枭,殷绿咬了咬牙:“先还你一百两。”
金玉枭挑眉,果然很傻,不过这很好。她将那银票收下:“现在你还欠我九千九百两,九官,记下来。”
帘后一阵轻悄响动。
“对了,忘了问你,你被那群人追了多久?”
“两天。”殷绿把旧衣服和碎银子装回牛皮袋,将一旁的新衣衫铺展开,看上去有些大了,穿起来必定不方便,但想想这是那一万两欠银的赠品,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换上了。
“两天?”金玉枭手上动作顿了顿,有些惊奇地看向她。
殷绿嗯一声,伸手进包里,从旧衣上抽出根绑带,咬在嘴里,准备把空落落的袖口系起来。
“两天不吃不喝一直在跑?”金玉枭又问。
殷绿咬着绑带含糊地点头,听到吃这个字,她的肚子又叫起来,却忘了有伤的事,胳膊一抬,她痛得眼泪掉出来。
金玉枭皱起眉头,想来若不是她饥饿乏累,又受了伤,他们还真跟不上她。看来自己低估了这小姑娘的轻功本事,也低估了她惹上的这桩麻烦事,这丫头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她啧一声,契书已签。
“罢了。”她摊开手,示意殷绿将绑带递给她。
殷绿照做。
金玉枭帮她将袖口系起:“这几天你先养伤,等到了湖州,伤养得差不多,也该干活了。”
湖州?她去过,那儿的景色很美,鱼汤很鲜。
咕噜噜,肚子又叫了。
金玉枭笑笑:“下去吃饭吧。”她声音抬高些许,“九官,你也去。”
车帘后又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殷绿忍不住回头瞧一眼。
只听“咚”地一声轻响,是有人从车上跳下去了。
金玉枭见她好奇,起身掀开了那方帘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马车吧?”
原来如此,车帘后方竟还有一方空间,是个……看起来更大一号的车厢,里面空空如也,只尾部也挂一方帘轻轻晃动着。
忽地,那节车厢动起来,向里推进。
竟像个壳子,把她们所在的这节车厢套了起来。
殷绿睁大眼睛,十分惊奇地抬头瞧着。
金玉枭笑笑:“小小工艺,不值一提。”她将外面那层帘子也掀起。
风与晨光携着青草气息一同扑进来,殷绿眯眼又睁,只瞧见天地骤青,茸绿间露珠滚落,野花星点,好畅然的景儿。她从胸腔深处换出一口气。
“吃饭咯。”
一片绿意缀天光里,忽地斜探出颗脑袋,半张脸浸在浮动的光影中,生动明朗,瞧见她,倏地咧嘴一笑。
“恭喜啊。”
殷绿眨眨眼,好干净的一张脸。
她便又想起来那块竹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