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桃花》乐正雨枫

2、第 2 章

　　“四钱桃仁，三钱红花，三钱当归，三钱生地，二钱赤芍。”
　　坐在堂前的怪医冷冷淡淡地给李白开了个药方，顺道提醒一句：“你方才说的那种令人长时间失去痛觉的药，我也略有耳闻——要是想死，不妨让你那位朋友多吃点。”
　　或许是因为求诊代价太过高昂的缘故，扁鹊的医馆总是冷冷清清。他也乐得清闲，写完了药方就低下头去看医书，懒得再搭理人。
　　“知道了。”李白勾起嘴角，爽快地付了诊金，便拿着方子取药去了。

　　李白一路疾行，照旧翻墙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赵云依言留在原地没走，静静地坐在庭院中央。他对此有些讶异，又觉得这其实合情合理。
　　他掂了掂手上的药包，半开玩笑道：“咦，居然没走吗？我还以为你会趁机逃跑呢。怎么，不怕我出去带一批人回来围剿你？”
　　赵云垂着眸子不曾看他。“你想杀我，易如反掌，何必多此一举？”
　　“说得也是。”
　　李白一边取了药炉来，一边和赵云闲聊：“扁鹊你知道吧？”
　　“知道。”
　　“方才我问过他，他说那药很危险，你不能再吃了。”
　　李白说这句话时，一改往常玩世不恭的姿态，神色中透着几分难得的严肃。赵云看得分明，却不知该如何作答，迟疑了片晌，只挤出寡淡无味的两个字来：“多谢。”

　　这并不是李白想要的答案。他等的是赵云的表态，至少也要告诉他一句：“我以后再也不吃那种药了”，他才会安心。
　　可惜赵云没有。他只是静静地擦拭着那把饮过无数鲜血的青釭剑，瞳中映着仿佛洗不尽的血光，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命曾断送在这寒霜似的锋刃之下。
　　李白也随之保持缄默，一双碧眼出神地凝望着药炉下燃烧的火苗，心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快。
　　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明白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去管赵云的事，人各有命罢了。

　　我是谁？
　　赵云眸间映着明灭的火光，宛如苍蓝深海中徐徐绽放的红莲，将碧波燃作一片炽热的红焰。
　　——我究竟是“影”，还是“赵云”，抑或两者都不是？
　　“龙”说的那些过往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说我是他的下属，是组织最忠诚的利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叛……

　　“药煎好了，你喝完就早点休息吧。”李白将药碗递给赵云，已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本想叮嘱赵云回去以后记得按时服药，养好内伤再出任务，又觉得没必要多说——他们两个本就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此后大抵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
　　“有劳。”赵云接过药碗，却并未立即饮下。他摩挲着发烫的瓷碗，眸中若隐若现的火光逐渐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暗沉的铅灰色。

　　赵云在李白的住处歇息了一夜，次日清早便向他辞行，说是要回组织复命。
　　他依稀记得，那天的晴空蓝得像一片明净剔透的琉璃，似是要为这场没有机会再逢的萍水相逢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李白并未作无谓的挽留，只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动作轻捷地掠上屋檐，如雨燕般凌风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站在庭院中举目远眺，暗自赞叹：此人的轻功确实厉害。若他是名女子，这身姿也称得上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完成刺杀李白的任务，请首领责罚。”
　　大殿中央，赵云单膝跪地，垂首敛目，向“龙”汇报此行的结果。他执行任务鲜有失手，启唇之时，面上不免多了几分惭愧。
　　“罢了。李白武艺高强，又是江湖上名列前茅的剑客，你这次杀不了他也是情有可原。”
　　龙看上去对此并不意外。他低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赵云，口吻中带着似真似假的关心。“不过，为何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影，你是不是受了伤？”

　　赵云闻言，略一迟疑。他沉默片晌，为了避免引起龙的怀疑和猜忌，最终选择了隐瞒自己和李白之间发生过的所有，无论针锋相对或是和平相处。
　　“属下刺杀李白未遂，旧伤复发，于是在城中寻了一个隐蔽之处，躲避一夜。”
　　龙的视线从赵云身上缓缓扫过，最终没有追问，只轻轻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受了伤不要硬撑，记得去药堂疗伤取药。”

　　他会相信我吗？
　　直至赵云离开大殿，他的眼前仍浮现着组织首领方才说话的那番神态。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因此匆匆编造的谎言颇有漏洞，经不起仔细推敲。不过，龙既然没有追究，就说明对方暂时不在意此事。
　　赵云收回了迈向自己住处的步伐，转道去往药堂。令他感到奇异的是，在他坐下来伸出手腕，任由医师为自己诊脉开药时，心中所想却并非龙刚才亦真亦假的叮嘱，而是昨夜那名白衣剑客端来的一碗药。
　　——李太白。
　　赵云回想着江湖中人对他的种种评价，不得不承认：那人和江湖传说中的青莲剑仙，倒是一模一样。

　　当夜，赵云梦见了那段他始终不忍回忆的过去。
　　武林第一高手掀起的腥风血雨席卷了整个组织，令原本平静的山庄陷入一片炼狱般的景象。在方天画戟近乎残暴的屠戮下，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僚们竟无一生还，最后只剩下了组织的首领——龙。
　　方天画戟遥遥指向那名身穿黑衣的首领，浓腥的鲜血顺着锋刃淌落，散发出索命阎罗般慑人的杀气。
　　“锵！”
　　一柄锃亮如银的长枪陡然刺来，以惊雷之势拦下了吕布的方天画戟。两抹迅疾的残影在混乱中厮杀，被赵云护在身后的龙也很快加入了战斗，两人联手将吕布击退。
　　那是他和龙的最后一次并肩作战。此后，赵云再度离开了组织，没再回过夜影山庄。

　　淋漓的冷汗浸透了赵云的衣衫，迫使他从那场噩梦中惊醒。
　　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窗外的天色还未亮起。他重新阖上了双眸，倚在枕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心中充斥着各种迷乱的疑团。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离开过组织，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自幼习武，从前使用的兵器一直是亮银枪，究竟是从何时改用青釭剑的？为什么他体内会存在两种路数截然不同的内功？
　　无法入睡的赵云辗转反侧许久，最终放弃了无谓的苦思，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天空。
　　——今夜没有那一丝清清冽冽的月光。放眼望去，穹宇间唯有夜凉如水，繁星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