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观众》B***E

7、六

　　又一次被巨大的黑色怪物追逐得无路可退，他感觉到脚已经踩在了悬崖的边缘，山下吹上来的风凛冽刺骨，低头望下去云深似海，而身后怪物的吼声越来越逼近。他害怕的啜泣起来“爸爸，爸爸救命！爸爸救救我！”

　　“醒醒，醒醒，吴珉！”

　　“啊！”惊坐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而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代替了怪物的嚎叫。

　　“你终于醒了……”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姓方的！你……”吴珉这才发现自己竟靠在方翼飞的怀里，震惊之下，一肘就已经顶了上去。只可惜右腿被固定住，导致他身体旋转极为不便。

　　方翼飞也算反应比较快的，才勉强躲过这旨在让他脾破裂的一肘子。就势反制住他一条胳膊：“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哼！老虎挂念珠——假慈悲。”

　　看这家伙竟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方翼飞差点笑出声来：“我坐私人飞机，连续飞行二十多小时赶来救你的性命居然还被当成坏人了”他故意把那条别在身后的胳膊向上一提，吴珉的眉峰禁不住皱了皱“醒着时总是吹自己是个爷，想不到晕倒后居然死拽着别人衣角不放还边做梦边哭……”方翼飞有意不说下去，看着吴珉的颧骨向下微微泛红。

　　“妈的，爷爷我认栽了，姓方的，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方翼飞轻哼了一声，把嘴凑到他耳背上，呵气似地说：“这句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似乎有人十二年前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啊……”
　　吴珉一张脸涨红得可以滴下血来，返身就是一巴掌扇了上去。

　　“浑蛋！”

　　“啪！”十成十的正中目标，一声清脆响亮。

　　方翼飞刀削般的侧脸上瞬间肿起一个通红的掌印：“吴珉，不要太得寸进尺了……”男人回复了冰冷的语调和眼神，松开他的胳膊后猛地立起“你的右腿是粉碎性骨折，最好不要随意移动，不然以后长短腿踢不了人了，你可别再怨我。”

　　“我自己的事自己管，与你姓方的无关……”

　　“无关？”男人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和我们公司签过合同的，直到比赛结束，你的身体都由不得你做主。”

　　吴珉被迫仰视着走到自己跟前的方翼飞，恨不得跳起来给他碎尸万段：“他妈姓方的，我签得又不是卖身契，别以为你有俩臭钱就没了王法！”

　　男人一双鹰眸锁住猎物般地盯着他：“吴珉，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你还没有让我买下来的价值。”

　　“方总，飞机就要起飞了……”机长的声音传来。

　　“好，直接飞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院附近吧。”他说着，再次坐下来，系上安全带。

　　吴珉本来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可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姓方的，老赵他们……”

　　“老赵和你那教练已经坐另一架小飞机先走了”方翼飞似乎对他的问话早有预料“如果不是你昏迷着哭闹不休的，我们也早走了……”最后又补上一句。

　　“砰！”完全不顾脚上的夹板，吴珉狠狠地倒回担架上，猛翻了个身，面壁而卧。

　　方翼飞轻笑一声，水陆两用飞机在短暂的滑行之后，渐渐拔离了水面，惊起一群不知名的水禽，聒噪着窜向阴沉的天际。

　　五分钟后吴珉开始吐，因为躺着，只能拿着纸袋趴在担架上。狭小的机舱里很快泛开一片酸味，方翼飞皱起眉。

　　“想不到你竟然会晕机……”在他开始干呕后，男人示意保镖递过去一小杯水。

　　吴珉接过塑料杯漱了漱口就把水吐了，也不答话。

　　方翼飞看了下表：“本来安排在两周比赛结束后再来颁奖的，现在因为你的缘故只能提前结束赛程……你这是属于违约行为，依法是要赔偿本公司的经济损失的。”

　　“去你妈的……”

　　“你大声些，我没听清”男人从位子上走到他身后，抱肘站着“不过因为你发现了B国的宝藏，也算为比赛制造了正面新闻，我可以考虑不追究你的责任。”

　　“那是我发现的！”吴珉一想起那大块用自己小命换来的金子就有了精神，一弹身又坐了起来“姓方的，你就是想要我的金子是吧……你明着说，别和我在这儿弯弯绕！”
　　男人看他两眼喷火，龇牙咧嘴的表情就莫名地觉着有趣，这小子明明刚才还一副偎灶猫的样子，一下子就精神得能跳起来咬人。“什么你的东西，我的东西，这是人家国家的宝藏，即使是你发现的，也要归还给B国政府。”

　　吴珉瞬间就有些泄气，却又强撑着不想让姓方的看出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伪善……”

　　“你呀，现在也就只有嘴上能逞逞英雄了”方翼飞俯视着他“不过这周的比赛你可以算是胜出了，怎么样？是就此打住去欧洲七日游还是留下冲刺那三十万？”

　　“哈，说的真比唱的还好听”吴珉仰脸毫不客气地回瞪他“这根本就是你们一手策划好了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迷宫里的小白鼠一样被你们她妈的看热闹？”他晃晃胳膊“我才不会傻到继续在你的圈套里钻，也劝你洗干净脖子等着，我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没作废呢！”

　　“哦？原来你还没忘……”方翼飞心情出奇的好，吴珉越是和他吹胡子瞪眼，他越是觉得受用“我还以为你从那天起被打怕了，就一直故意躲着我呢？原来是想十年磨一剑，精神可比本拉登嘛……”
　　吴珉气炸，扑上去咬死他的心都有，无奈有伤在身，往死里掐着担架的金属支架，手背上青筋爆起：“姓方的，你有种就现在杀了我，等你爷爷我伤好了决不给你好日子过！”

　　方翼飞心里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好啊，我现在就开机舱门放你下去，了了你的心愿。”

　　机舱里还坐着两个保镖，听这话只以为老板是说笑话呢，哪曾想方翼飞竟真的走到舱门边，转身对吴珉伸出手：“来吧，我允许你拿上一个降落伞……”

　　吴珉哪里是知难而退的主，当下解开夹板和担架间的绑带，抄起凳子底下一只降落伞包靠一条腿跳起来。我倒是看看谁逼得了谁？吴珉单腿一跳一跳来到舱门口：“我就是死了，化成怨鬼也不会放过你！”

　　方翼飞耸耸肩：“如果世上真的有怨鬼索我的命，你也得乖乖排队……”

　　话音未落，机身猛地一抖，吴珉站立不稳险些跌倒，被身边的方翼飞大手一把拉住。吴珉刚想趁机揍他，一抬头却见方翼飞鹰眸中竟全是杀意。大惊之下就要退开，却不料方翼飞早一步猛地打开机舱门，急冲进来的气流转眼间就把他卷了出去。

　　“啊！”心思急转间，吴珉悔的肠子都青了，紧闭双眼只听耳边风声呼啸。早知道就留得青山在不怄这口气，想不到这姓方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歹毒。早知道，早知道就在跌出来时扯上他给自己垫背，也不枉我这一生，等等，这是什么？还在为自己的失误懊恼的男人忽然发觉有个温热的东西正勾在自己腰上，一张眼，就看到那张杀千刀的脸离自己堪堪数寸之遥。

　　“方……方……”他舌头打结，难道是老天开眼，知道这混蛋作孽太多就让他来给自己陪葬？不对，看他这表情，这神态，不像是去赴死啊……

　　“方……”

　　“别动，抓紧伞包，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承两个人的分量！”方翼飞眼中的杀气激得吴珉把后面的话给生生吞了回去。
　　两人下落没过几秒，只觉得周遭空气一震，紧接着一声巨响，那架刚才还搭乘的小飞机油箱轰然起火。还没经人反应，白色的飞机又从中炸断成两截，朝着海面直堕下去！

　　“我刚才坐在那里就感觉不对，整架飞机上没有一个是我带来的人……”方翼飞看着燃烧着的残骸从前方流星般划过，一拉绳打开降落伞，两人均向下一坠后，开始缓慢地飘落“小子，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就算我有欠过你什么，现在也还了吧……”男人的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吴珉却迟迟没有回音。

　　方翼飞有些奇怪地转过脸看他：“臭小子，居然还恐高！”

　　蓝天，白云，碧水，正午的阳光照的人昏昏沉沉。吴珉随着海浪上下摇晃，闭目想象着自己正躺在火奴鲁鲁的裸泳海滩上，有着清晰的六块腹肌，古铜色肌肤的救生员正在朝自己微笑。

　　“帅哥此时如果再递给我一个香蕉船，这一切就太完美了。”

　　“又在一个人傻笑个什么劲，被太阳烤傻了？”
　　唉，所谓悲哀的人生，就是在一个蓝天，白云，碧水，阳光明媚的正午时分，孤身一人躺在一块飞机残骸上，漂浮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上。他艰难地打开眼皮，又被照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上盖着降落伞布，右腿上还夹着夹板。

　　“吴珉，你还是醒醒吧，一天到晚睡，会把脑子睡坏的，虽然本来就没什么脑子。”

　　如果是孤身一人漂浮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身边还有这么个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魔鬼陪伴呢？

　　“醒醒，陪我说会话……”

　　翻过身，把脸埋进伞布中。

　　方翼飞终于按耐不住，伸手去捉了他的肩膀想扳过来，却不料下一秒，就被一拳打在眼眶上。痛叫了一声，捂住眼，眉骨上很快水肿起来：“臭小子，你做什么！”

　　“二十四小时……”

　　“什么？你大声些！”

　　“我说他妈的，你不是说两小时内就一定会有救援的吗！”吴珉猛翻过身，身下不大的机身隔热层剧烈摇晃“他妈的我已经忍了二十四小时，咳，咳，咳……”被海风吹进喉咙，刺激得他一阵咳嗽。

　　方翼飞拧着眉，落水后就脱剩下背心短裤的他，侧躺在吴珉身旁：
　　“你别乱动，一会儿又翻了……”

　　“妈的，这都是谁害的！说什么救我，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结了梁子让人暗算咯。早知道一样是个死，我情愿被当场炸死，也比被晒成干尸强！”吴珉越说越气，唾沫都喷到了方翼飞脸上。

　　“你给我镇静点，不要无谓消耗体力。”方翼飞抹了把脸，眼角已经肿得有些透明，触到痛处抽了口凉气“伞布下有我们昨天下雨积攒的淡水，应该还能支持一段时间，他们很快就会跟踪到你手环上的信号的……”

　　吴珉眯起眼：“这句话，你从昨天我们落水后开始说，说到现在了，能不能请换个新鲜的？”

　　“新鲜的就是，你应该庆幸虽然我的人还没有赶到，但是想杀我的人也还没有找到我们……”

　　“他妈的，他们还用来杀？这不就直接把我们丢给鲨鱼了！”要不是使不上力，加上前几次一时激动落水的教训，吴珉真恨不得再给他几下老拳“等着看新闻报道，著名公司董事长与一年轻男子命丧太平洋吧……”

　　方翼飞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扎，嘴唇干裂，颧骨深陷，眼中密布血丝还止不住地要和自己抗争的家伙，竟又忍不住笑了：“吴珉，你小子不用这么悲观，我可以保证我们能活着回去。”

　　“方翼飞，如果到最后大家都活不下去，我发誓我会先把你吃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从头到脚打量了吴珉一遍：“还是你看上去比较虚弱，按照适者生存的原则，理应是我把你吃掉……唉呦！”

　　话音未落，吴珉已经一口咬在他锁骨上，力道大的几可见血。方翼飞下死劲掰也掰不开那张嘴，大嘴巴扇上去也不顶用，直疼得眼冒金星。没办法，两手向下探，尝试在他肋下挠了挠。想不到这家伙立刻像触了电一样弹开了：“不要！”

　　方翼飞揉揉肩上一排深深的牙痕：“臭小子，我说你又晕机，又怕痒，还恐高，哪里像个男人？”

　　“他妈的，老子乐意要你管！”

　　男人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吴珉，我以前不知道你有恐高症啊……”

　　吴珉不答话，又背过身去。

　　“其实你爸爸他的死不是我害的，这你都知道……”方翼飞的话又软了下来。

　　“别说了！”

　　“吴珉……”

　　“浑蛋，让你闭嘴！”

　　两人各怀心事的躺着，直到日暮，夜色再一次笼罩天际。

　　“咕噜噜……”说不清是谁的肚子第一个叫了起来，似乎相互呼应着，欢快地响成了一片。吴珉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仰望着青紫色天穹上一颗颗亮起来的星斗。

　　“我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天上有这么多星星……”方翼飞也翻了过来“这些星星的光有的是从几亿年前开始发射的，现在才落在我们眼中，只要想到连一束光都跑了几亿年，人生中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老子好想吃小区门口的大饼啊……那么多的白芝麻……”

　　方翼飞双手枕着头：“吴珉，你为什么不能把过去那些事放开去呢？你本来是多么快乐的一个孩子……”

　　“哈……”吴珉冷笑一声“快乐的孩子，你也配来教训我这些话？姓方的，这个世界上谁都能教训我不学好，谁都能劝我浪子回头，只有你他妈的不行！”

　　“吴珉……我知道当初那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这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父亲他也是……”

　　“他妈的，不许你说我爸！”吴珉转过脸瞪着他，眼睛里闪着光“你不配说他，你不配！”

　　方翼飞看着他，心头像被小针轻轻扎过：“你这又何苦……当年，没有一个人逼他那么做……”

　　“他妈的，都叫你别再说了！”吴珉两手就卡上方翼飞的脖子，身下的隔热板一阵猛晃，“扑通”一声，方翼飞再次落进水里，他努力在下面稳住浮板，让吴珉不至于跟着自己一道滑落。

　　他正想再说什么，突然，远处晃过来一束探照灯光。吴珉一看救援到了，正想大声呼救，却被方翼飞拉了一把。那道光向他们的方位扫描了几次，最后终于停留在了白色的降落伞布上。“一会儿，如果不是我的人，你就一个人上去，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应该不会对你不利。”方翼飞踩着水，低声道。

　　“废话，谁稀罕你！”

　　“方总！是方总在那里吗？”远远的，救生艇上透过扩音喇叭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声。

　　方翼飞一听，眉头就舒展开了：“他妈的，终于来了。”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国骂的吴珉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方翼飞努力伸长了胳膊，在空中挥动着：“CASS！是你吗？我们在这里！”
　　“方总！”一听到方翼飞这里的声音，女声中明显带着激动“我们马上就过去……”

　　两人被连拖带拽地上了救生艇，拉开马达直奔远处一条大游艇。方翼飞把自己的毛毯也盖在吴珉的身上，结果别人递上的热茶：

　　“CASS，怎么这么慢！”

　　“方总……这次GPS的信号不清，我用CASS制图的速度受到影响……”

　　“不要用这种我决不会相信的理由搪塞我……”男人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强势。

　　被唤作CASS的女子耸了耸肩，捋开在疾风中翻飞到脸上的发丝“其实我本来想派直升机直接进行海上救援的，可是……”

　　“是不是陈斐那家伙又想出了什么花样……”方翼飞的声音又沉了沉。

　　“陈总说他的邮轮正好在这附近，不要打草惊蛇，所以就……”

　　“哼！看我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