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乐正雨枫

37、第 37 章

　　邱刚敖一早醒来，就感觉不太舒服。他腰酸得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被张崇邦起身的动作惊醒之后重新闭上眼睛，平复那股突如其来的晕眩感。
　　“你继续睡吧，我出门买菜。”
　　张崇邦最近请了假在家陪他，虽然不用上班，但还是一到七点钟就醒来了。他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带了一部手推车去菜市场。

　　邱刚敖睡到中午十一点多，大脑才恢复清醒。
　　他撑着沉重的身子去浴室洗漱，出来时听见手机振动了两下，打开群消息一看，兄弟们正在讨论一件新的案子，说情报组那边能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他懒得打字，用低哑的声音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叫监听组嗰边开始做嘢，睇下有冇其他料畀到你哋。（叫监听组那边开始干活，看看有没有其他料能给你们。）”
　　“敖哥，你都休假了，别这么操心了。”罗剑华回复他，“警署的事情有我们，你就安心休息吧。”
　　“是啊，你再说这些工作的事，我们就禁言你了。”招志强跟他开玩笑。
　　“衰仔。”邱刚敖笑骂一句，放下手机准备去吃饭。

　　隔着卧室的门，他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讲话，只是声音听不清楚。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发现午饭已经做好，张崇邦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阿邦，阿敖最近身体怎么样？到时候BB出世，要不要我过去照顾？”
　　张崇邦拿着手机看了邱刚敖一眼，示意他先吃饭，不用等自己。“阿敖没事。妈，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可以搞定的。”
　　“那我给你转点钱吧。你到时如果假期不够用，忙不过来，就找个好点的月子中心。”张母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我已经打听过了，均价是五万左右……”
　　“妈，真的不用了。我可以照顾阿敖，而且我的存款也够用。”张崇邦哪里肯让母亲破费，“你的退休金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先吃饭了，有空再聊。”

　　张崇邦挂了电话，见邱刚敖坐在桌边望着他，便走过去和人一起吃饭。
　　“我记得Alpha的侍产假好像只有一周。”
　　邱刚敖用汤匙舀着碗里的西洋菜汤喝，询问张崇邦：“你的年假够用吗？”
　　“年假一共20天，加起来也差不多了。”
　　张崇邦端详着他的容色，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腰疼。”邱刚敖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卸货的日子真难等，我都想直接去医院剖了。”
　　“等会我帮你揉揉。”张崇邦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一下争取快点把碗洗了。

　　厨房里洗碗的水声断断续续，不时被电视发出的声音掩盖过去。
　　邱刚敖坐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非常辛苦，不是压着腰，就是顶着骨头。他暗暗咒骂着这个世界给他设置的性别，腹部忽而一阵发紧，紧接着就是隐隐约约的坠痛。
　　他试着放松身体，调整呼吸，那股并不强烈的痛感没多久就消失了。
　　大约十分钟后，水龙头发出的声音停止了。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沙发旁侧的位置随之微微下陷。
　　“还难受吗？你躺下来，侧着比较方便按摩。”张崇邦拍了拍邱刚敖，让他侧躺下来。

　　“不……”
　　邱刚敖刚说出一个字，就随着疼痛拧起眉尖，捂住肚子。心底的抵触和恐惧止不住地上涌，将他拖入令人窒息的漩涡。
　　张崇邦知道，阿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也不能怪他，毕竟到了这种时候，连自己心里都有点慌。
　　他也没说“别怕”这种毫无用处的话，只是将人搂在怀里，轻轻顺抚着对方紧绷的脊背，等人缓过来，才收拾东西出门。
　　“先换身衣服，马上去医院。”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邱刚敖又疼了两次，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直至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才有空喘口气，仰头望着输液管里缓慢流动的透明针水，恍惚出神。
　　“阿敖，你再坚持一下，现在还不能打无痛。”
　　张崇邦握着他汗津津的手，神情难掩担忧。“医生说，按照你的身体状况，剖腹产会比较合适。要不还是做手术吧？”
　　“好像也不是很痛……算了，能忍就忍吧，我不想挨刀。”
　　比起被剖开腹腔的心理阴影，邱刚敖还是宁愿忍着，反正到时打了无痛就会舒服很多。可惜无痛要等开到三指才可以打，现在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干熬着。

　　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剧，邱刚敖受不住时，就攥紧床边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蜷起身体抵抗痛觉的入侵。
　　张崇邦帮他轻轻揉着腰背舒缓痛苦，拭去他脸上密布的冷汗，听着耳畔愈发粗重的喘息，心疼不已。
　　尽管有伴侣的陪同，但这漫无止境的痛楚还是异常难熬。邱刚敖打量着张崇邦凝重的面色，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邦主……我想听你唱一遍《我心永恒》。”
　　张崇邦闻言一怔，很快就想起了他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那场荒诞又好笑的婚礼。他故作轻松，努力模仿着邱刚敖那时“深情款款”的语调："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I kill you……"
　　邱刚敖听见他特意唱了“kill you”，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当初玩的小把戏，果然被他察觉了。
　　虽然疼痛难忍，他依然笑得开怀。发梢淌下的汗滴亮晶晶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是欢愉的泪痕。
　　他知道，这一切张崇邦都记得。从死亡到重生，他们来到这个世界重新走一趟，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痛了几个小时，邱刚敖的意识越来越朦胧，似乎有什么正在一丝一缕地从他体内流失，带走他逐渐枯竭的生命力。
　　“我……咳咳……”
　　他张了张口，声音虚弱无比，以至于张崇邦必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嘴角却挂着傲慢的笑意，就如悍匪持枪逼迫霍兆堂打开金库大门时，那不可一世的笑容。
　　“我会……死在枪口下，死在……刀尖上，唯独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邱刚敖闭上了眼。
　　张崇邦愣了一愣，紧接着听见了身边医疗仪器发出的警告鸣响，尖锐而急促。几名护士迅速推门进来，熟练地开始抢救，并通知手术室做好准备。
　　“13号床病人疑似羊水栓塞！立即抢救！”
　　“插管！正压给氧！”
　　“快输血！准备剖腹产！”
　　……怎么会这样？
　　张崇邦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张手术同意书。因为情况紧急，他根本没空一条条看，匆匆忙忙就签了字，然后看着医护人员将邱刚敖推进手术室。

　　厚重的大门在张崇邦面前合上。
　　他站在外面，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在网上看过羊水栓塞的案例——死亡率很高，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他阖上双眼，满心都是邱刚敖在婚礼上穿着西装唱歌的画面。那双幽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炽烈的眼神中饱含情愫——在旁人看来，那是热烈直白的爱意；在他看来，那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Near,far,wherever you are,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无论你在何方，我相信我心同往。）"
　　"You\'re here,there 's nothing I fear.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你就在这里，令我无所畏惧。我知道我心与你相随。）"
　　"We'll stay,forever this way.You are safe in my heart,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我们永远并肩前行，在我心中你安然无恙，我的心属于你，爱无止境。）"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我心永恒》是一首离别的歌。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他会祈求祂不要带走阿敖。
　　可是，如果邱刚敖此刻在他旁边，多半会毫不客气地嘲笑他：求神有什么用？只要我不愿意，神是带不走我的。
　　——你应该求我，不要跟神走。

　　张崇邦倚靠在墙上，心脏随着秒针的走动怦怦直跳，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又不敢直面手术室大门的开启。
　　我的阿敖。
　　桀骜的，明艳的，阴郁的，狠厉的……都是我的阿敖。
　　他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我也应该对他有信心。

　　“你明白一夜之间从平步青云坠落到万丈深渊，一无所有、面目全非、疯狂嗜血，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却依然有兄弟愿意誓死追随的那种感激吗？”
　　他记得，邱刚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无法伸手拥抱对方。
　　“他给予我至死不渝的忠诚，我回报以至死不渝的信任，很公平。”

　　阿敖，给你至死不渝的信任和忠诚，这些都已嫌不够，我还要给你至死不渝的爱。
　　你有攀登顶峰的野心，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即使做不到与你并肩登顶，我也会自豪地仰望我的明日之星——或者说，我的死敌，我的爱人。
　　这些……足不足够挽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