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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笼中之梦 ...

  •   没过多久,便到了皇帝要赐阿山为淮安王的日子。
      这是个大日子,阿蘅和姨婆大清早便起来了,帮着那些侍婢一道给阿山穿戴复杂的礼服。这些日子以来阿蘅长了些见识,又特意问过了这种日子该有的装束,倒也不显得笨手笨脚。
      替他束上华美的金冠,那张脸上平日里少年略显稚嫩的气息便被遮盖殆尽,一时间显得成熟起来。
      那个牵着她的手在山间蹦蹦跳跳的孩子,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阿蘅感慨着,眼眶微红。
      “你哭什么?”阿山轻声问她,待她要开口,突然又很凶地瞪她:“不许你说话。”
      阿蘅不明白他为什么凶,但瞧着他转瞬之间露出的孩子气,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虽然二十一了,但那那双眼仍如二八少女般澄澈。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棱落在她脸上,明暗之间又透出些微惑人的娇媚颜色。
      “待成了淮安王,我便请求陛下,允许我早些带你们回封地去。”阿山满心喜悦,脸上也是意气风发:“淮安城也是个极好的地方,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阿蘅去过淮安城,那是她初次见过繁华的地方,虽然曾有过被人牙子打骂的不好的记忆,但也有在王府里安定的日子。她看到阿山这样开心,心里也不由得开心。

      那天晚些时候,成了淮安王的阿山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新帝没有应允他的请求,只说要替他父亲看顾好儿子,叫他在京城多留一些时候。
      而这“一些时候”到底是多久,新帝却没有明说。
      阿山当晚借酒浇愁,喝了许多酒。阿蘅怕他喝多了伤身,不许他喝更多,他却突然又抱住她,低声说他想回淮安城。
      “京城也很好啊。”阿蘅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说。在京城里他的生活也很富足安定。平日里除了进宫,也时常有京中世家邀他赴宴,他虽然在村里度过了十年,在这里却也如鱼得水,仿佛那十年便是在京中度过的一般。
      “我不想留在这里。”阿山闷闷地说:“他们都对我很好,却并不是对我好。”
      阿蘅听不明白。她不习惯这富贵,才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无法扎根;阿山自幼生长在富贵窝里,怎么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呢?
      又是因为什么,阿山说他们对他很好,却并不是对他好?
      “这天底下,只有你和姨婆真心对我好,你们一定不能离开我。”他又说。
      无论是孩子气的过去,还是已经不再孩子气的现在,他一直对她说这句话。
      阿蘅如常般应了一声。
      阿山比她高那么多,却又枕着她的肩头沉沉睡去。

      又过了几日,阿山便没有空不开心了。新帝一向身体不太好,最近突然变得严重,一病不起。整个朝廷都有些慌乱,阿山也不例外。
      虽然他与新帝并无多少情分,可到底是新帝为他父亲洗清了冤屈,于他有恩。新帝尚无子嗣,阿山便进宫为他侍疾,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府。
      阿蘅和姨婆也去了一趟庙里,祈求新帝平安无事——阿蘅害怕,若是新帝有个什么万一,换了其他人来做皇帝,又殃及阿山怎么办?
      他们的努力却没能换来合意的结果,新帝病得太重,不多久便薨了。
      京城再一次响起了皇帝逝去的钟声。
      阿蘅听着那钟声。她第一回听,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府里的嬷嬷便解释给她和姨婆听,她才知道又一个皇帝死去了。
      阿山还在宫里,不知道他这几日可曾休息好,此刻又是否安好?
      阿蘅有些不安。

      不觉又过几日。突然有一天,许多宫人进入府里来,有个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的男子宣读圣旨,说阿山已继位为帝,要接她和姨婆进宫。
      那是阿蘅一生中最手足无措的一天,她和姨婆被人不由分说地簇拥进马车里,驶向只在她想象中存在过的皇宫。
      阿山要失望了吧,阿蘅在疾驰的马车中想着,他那么想回淮安城。
      他不喜欢这里,却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要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了,会不会开心一些呢?

      阿蘅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穿过华丽巍峨的皇城城门,驶过宽阔的宫道,经过无数富丽堂皇的宫室,马车将她们带到了一座宫殿前。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落在她眼里,竟令她一时睁不开眼去看这宫殿的真容。她只觉得到这里之前要经过那么多道高墙,那些墙像一个大大的笼子,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而这里又有这么多的宫人,比府里侍从多得多,无论她们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双眼睛冷漠的看着她们。
      那冷漠里又有许多她已习惯的情绪,令阿蘅心中极为不适,很想转身逃走。
      可她不能逃,阿山一个人在里面,他在等她们。
      阿蘅怀着复杂的心绪,从无数目光的凝视中踏入了那座宫殿。
      宫殿宽阔空旷,正中一座金碧辉煌的龙椅,龙椅上坐着一个人。十二旒发冠半遮住他的脸,黑色衮冕穿在少年稍显单薄的身上有些空落,他静静坐在那里,见到他们进来了,也一语不发。
      阿蘅有些不敢进去,姨婆却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说:“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同他好好说说话吧。”

      厚重的宫殿门扇在她身后阖上。
      阿蘅缓缓地走过去。龙椅上坐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也缓缓向着她走过来。
      阿山的眼睛透过晃动的珠串望着她,那眼中有迷惘,还有一丝哀伤。
      他身形突然晃了晃。阿蘅快步走过去,接住了他差点跌下来的身子。
      他比小时候重了许多,阿蘅险些接不住他。
      做了皇帝的阿山像平素不开心时那般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肩颈间。阿蘅心疼地环着他,不知他这几日经历了什么。
      “阿蘅,”他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淮安城,回吴家村也好,我不想留在这里。”
      他一开口便令阿蘅摆脱了宫殿沉重的压制,她用平时同他说话的口吻安慰他:“又说糊涂话。这些话你同我和姨婆说说便好,可不要再同别的人说了。”
      自阿山重新做了淮安王,阿蘅自知不能依旧只是一个无知的村姑,也很努力地了解了一些京中的人情世故。她知道了京中人情复杂,阿山在这里其实无依无靠,暂无旁人可交心。
      他还没有在京中站稳脚跟,便要做这个笼子一般的皇宫的主人,要面对那么多的人。
      朝里的大人们比他年长许多,又有权势,若有人想欺负他,姨婆和她也护不住他了。
      他再怎么不愿意,这件事也不是他能拒绝得了的;他再怎么想离开,也从此再不能离开了。

      阿蘅有些茫然。
      若是那时她没有拿出嬷嬷交给她的荷包和玉佩,他依旧是个寻常的秀才,作为普通人过一辈子,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阿蘅给不了自己答案。因为她也无法回答,锦衣玉食的日子究竟有什么不好?便是回到吴家村,天灾人祸不可测,普通人能否安然一生也不可测,谁就能说一定比此刻舒心?

      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从那一年嬷嬷将小世子交给小小的她,她就撒不开手了。
      过去如是,现在亦如是。

      “阿山别怕啊,我和姨婆都在这里,我们陪着你。”除了抱着他,她只会这一句安慰的话。
      “你能陪我多久呢?”他低低的说:“你总要成亲生子,以后便是别人家的人,再也不能够陪着我。”
      “你总是要成亲的,也会有孩子,会有很多人陪着你。”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我可以不成亲的,我和姨婆一直陪着你。”
      她以为这样能安抚住他,可没想到并没有。
      “若是我害你成不了亲,姨婆会不高兴的。”他说。
      他从小敬畏姨婆,现在做皇帝了竟然还是如此。阿蘅对此不是不欣慰,只是此时此刻她更想哄好他,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谁知他突然说:“阿蘅,我有一个好法子。”
      阿蘅听着他声音比先前好了些,继续顺着他话问:“什么法子。”
      他从她肩头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穿透那些晃动的珠串,直要烧到她心里去:“你嫁给我,做我的妃子,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我,姨婆也不必担心你不嫁人了。”

      从那一刻起,阿蘅便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恍惚。
      他的话那么不真实,像一个荒诞的梦。
      他为什么会想要娶她呢?她将他当做主子,当做弟弟,但从未想过与之成为夫妻。
      她和他怎么能做夫妻?那是怎样混乱的一件事!
      阿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啊?阿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啊!

      阿蘅恍惚了许久,连他后面说的话也没记住。
      她只记得自己很生气,她说了一些自己也想不起的话,兴许还哭了,因为夜里清醒过来时嗓子有些沙哑。
      可是阿山……阿山他也红了眼睛,他说了许多话,她实在记不得了,约莫便是同这么多年来那许多回一般,求她陪着他。
      她总是挨不过他的哀求。
      这件事分明是一件不能做的事,可她总是拿他的哀求没有办法。
      她终究是恍恍惚惚的点了头。

      像一场梦,一个再也醒不过来的梦,却大约并不是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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