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得已》十七郞

6、第 6 章

　　宫门口张喜早候立在马车边，连忙抬帘。见殷承璟脸色不好，向一路跟着殷承璟的小内侍看了一眼，后者使了个眼色摇了摇手。

　　张喜知殿下在宫里跑了这一日，竟是还饿着肚子，忙吩咐一旁侍从先行打马回府吩咐备膳。

　　马车又晃晃悠悠走起来，殷承璟靠在壁厢上，一对狭长丹凤眼缓缓闭了。

　　路过潘街，渐闻得人声鼎沸、喧嚣异常，殷承璟不禁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这方才想起今日正是乞巧节，百姓们纷纷来在这乞巧集市上置办些乞巧的物品。

　　一整条街上人潮如流、车马难行，实实繁盛异常。

　　殷承璟吩咐了改道旁街，忽又想起一事，问张喜曰，“凝香馆的夏赐可放足了没有？”

　　那张喜回禀道，“已按殿下吩咐厚赏了，当中那几个紧要的姑娘老子娘也都安置了人手盯好了。”

　　殷承璟点头，又问，“西苑那边呢？”

　　张喜答曰，“也已放了夏赐。”

　　殷承璟又问，“浙西可有回信了？”

　　张喜忙道，“今早殿下进宫时，府上说密函已到了，眼下赵执事等人已侯在宣林殿商议，殿下回去先用了午膳再去罢？”

　　殷承璟‘嗯’了一声，放下帘子坐回车中，复又闭起眼睛。

　　忽得，脑海里不经意掠过一个画面，一对棱角分明的剑眉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清冷面庞上更添一层凌厉。

　　他睁开眼，上挑的丹凤眼梢都透着寒意，“停车。”

　　张喜茫然不知所以，只见自家殿下已自马车上跳了下来，他刚要翻身下马侍候，却不料身子上一轻，竟是被他家殿下直接从马上拽了下来，张喜甫一落地，四皇子殿下早已翻身在马上，朝着刚刚来的潘街奔去。

　　殷承璟打马又回至那潘街路口，但见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尽头，却是一个高坡。远远望去，一棵硕大榕树，如伞如盖，枝叶扶疏，遮出一片翠绿色天地。因着距街市甚远，那坡上冷冷清清，好不寂寥。

　　树下一个旖旎身形，亭亭玉立在那疏密有致的垂条之中，雪青色的花笼裙拖拖曳曳，如弱柳青栀临风而立，雾鬓云鬟，珠玉闪翠，殷承璟握着马鞭的手也微微紧了，怎的今日打扮得这般……

　　那坡下渐有三三两两长衫靠近，边张望边徘徊，又是摇扇又是弄姿，鬼鬼祟祟还自以为好生潇洒，殷承璟眉心不觉皱了起来，只那更碍眼的，却是那亭亭身形的面前，一个天青色襕衫越挨越近，越挨越近……还敢伸手，伸手做甚？

　　殷承璟旋即回手，从马褡裢中抽出一张长弓，搭箭在弦，‘嗖’得一声，那箭矢如电，离弦而去。

　　姜沚心下好生欢喜，今见这季垣，但见他面色白皙，眉目俊朗，甚是儒雅。又端方守礼，甫一见她，直失神了半晌，眼都有些直了，话也说得不甚利索，却仍只停在她三步开外，并不近前一分。

　　姜沚羞垂了头，心喜他守礼温润的夫君，不由得心下荡漾，羞答答扭了扭身子，自袖中拿出那精美香囊，细声道，“今日乞巧，拙作不精，不知公子可纳否？”

　　她说话声音原就软糯，今又添上十二分的娇柔，真真媚到人骨子里，将人都要酥化了。

　　季垣哪里试过这般情形，只觉此时心神激荡、头重脚轻，直要飘飞到九天云外，他原是素怀诗书文墨之人，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只呐呐道，“要的，要的”，双手拢起，向她捧着伸过去。

　　姜沚见他木讷，不由抿唇一笑，心下更喜，欲将那香囊递到他捧着的两只手里，只手伸到一半，忽觉眼前一闪，一阵凌厉风声划过，她倏然一惊，不知眼前飞了个什么物什过去，但觉跟前那身形一晃，季垣急退几步方才站定，‘当’的一声颤，一支长箭从他身前险险擦过，直直嵌在了树里，箭尾还在颤。

　　原本姜沚反应是慢着几拍，箭都插在树上了，她仍傻立着，还是那季垣急退几步把她惊醒，一下瘫软，后知后觉坐在了地上。

　　季垣从那一箭下逃出命来，霎时一身冷汗，只是来不及查究那箭从何来，又见姜沚瘫倒在地上，忙赶着要上前扶起。待要走近，又一箭凭空飞来，当当正正扎在他脚前地面上，他忙忙后退。

　　殷承璟双腿一夹，竟驾马直直从那人潮涌动的潘街上奔驰过来，他面色覆霜，手上不停，又是‘嗖’‘嗖’两箭，直迫得那季垣又急急倒退三步。

　　此时季垣终也瞧见那夺命的箭矢是从何而来了，看着策马逼近的四皇子殿下，又望着树上、地上的几根箭矢，心下一沉。

　　他黯然硬屈了膝盖，跪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姜沚原本就瘫倒在地上，此时背对着街道，并未看清，可耳中听得季垣那一声却是做不得假的，她立时觉得在这炎热七月里，自己的背结了冰。

　　殷承璟骑在马上，扫过那盈盈纤纤的背影，冷冷俯视着季垣，“今日议事，你不知否？”

　　望着面前这位肃肃然、面容冷冽的殿下，季垣此时心下再敞亮不过，只得颓然言道，“在下即刻赶去，望殿下恕罪。”

　　此时海棠与鸢尾二人跪礼过后，来搀扶自家姑娘起身。

　　姜沚被她二人一左一右从地上拉起来，身子实都不是自己的了。

　　脑中嗡嗡一片，如无数飞蝇来捣乱；然在这嗡嗡中，那一道冰冷得、半分温度也无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落在了她耳里。

　　“让你走了么？”

　　姜沚冻住。

　　她望了望自己的脚，又看了看身侧两个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海棠和鸢尾，僵硬半晌，终还是拂掉了她两个的手，自己软塌塌又倒回了地上。

　　想想，方才似不是这个位置，于是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又翻了个身，是这里了。

　　她安心闭眼，老老实实歪躺在了地上。

　　背对着他，一身土，那秀美的百合髻也乱了，一绺垂在耳边，数绺垂在脑后。

　　殷承璟被她这几滚，滚得头顶都要生烟了。

　　半刻前，还打扮得那般娉婷袅娜，那般乖巧柔顺，还抿着小嘴笑，还给人瞧她束这细的腰、这艳的裙裳，但他一来，就全没了。

　　不给他瞧，还躺地上、还打滚……

　　便如那日一般。

　　半刻前，还与别人言笑晏晏，拽着别人袖子撒娇，等到他一来，就全没了。

　　不给他瞧，不来拽他，还要扑到花丛里，死活不肯出来，滚一身泥……

　　殷承璟紧抿的薄唇也失了血色，一对原就精气逼人的丹凤眼冷得如那万年冰窟，只射出一道道锐利刺骨的冰箭。半晌冰住，动弹不得。良久，他后牙狠咬，一鞭抽在那座下马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蹄飞驰而去。

　　潘街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刚刚收拾好的摊子再次遭了殃，百姓哭天喊地，边骂这疯子怎又回来了，边四散躲藏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