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公主》藤音

2、第 2 章

　　郑美人的病一直没好，等到褪去冬袄换上春装，流云殿里的花儿开了落下，薄太后再忍她不得。

　　先前体谅郑美人丧女心痛，薄太后对其薄待刘芃一事只当不查，想着等她回转过来，把郁气出了，日后自有她的好日子。

　　不曾想郑美人生的一副貌美聪慧样，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薄太后让人去流云殿提点郑美人，郑美人光听不做，依旧我行我素。

　　薄太后心疼孙女，想不通都是她生的，缘何如此作态，只觉郑美人心狠。

　　她和刘恒素来相依为命，母子间感情十分深厚，刘恒的骨血不多，薄太后每个都很放在心上，刘鸿和刘嫦不必说，都是薄太后的掌珠，那阵子薄太后也病了，刘恒日日来薄太后床前侍奉汤药，道若是为小辈费神伤身，才叫他们走得不安心。

　　薄太后听进去了，大病一场人瘦了几圈，才把事压在心底。

　　“她不想好好做母亲，便不必做了，把芃儿抱来上阳殿，自有我这个做祖母的照拂。”薄太后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捶腿的婢女感受到上头传来的压迫，越发屏息凝神。

　　做了许多年的王太后，薄太后身上的气势威严渐盛，真的发怒起来，上阳殿无一人不怕。

　　“娘娘仁慈，给了郑美人体面，郑美人知晓三翁主能养在娘娘身畔，心里不知该如何欢喜。”能在太后宫中随侍的宫人多有巧思，好的坏的全靠一张嘴，素芝是其中翘楚，太后平日最待见她。

　　毕竟是刘嫦和刘芃生母，薄太后对郑美人心里生厌，看在孙女的面子上，少不得给她把戏做足了，一如窦美人，窦美人本是太皇太后身畔贴身伺候的婢女，因着这一层，薄太后向来对她不喜。

　　谁知窦美人争气，头年为刘恒添了一女，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下儿女双全，薄太后轻易不会折了她的面子。

　　刘芃是素芝亲自带了人接走的，都到了这种地步，郑美人依旧躺在榻上不露面，问就是病还没好，素芝心道郑美人果然心里没成算，养下翁主是多大的福气，旁人求也求不到，偏她一个劲往外推。

　　再见刘芃乖巧的由她牵着，不哭不闹不说，还奶声奶气的说要去看母亲，素芝不由觉着郑美人可憎起来。

　　“翁主，太后娘娘时常念叨您，我们带翁主去上阳殿陪着太后娘娘住可好，娘娘已经把屋子都收拾好了，里头有玉雕的小马、九连环，还有翁主最喜欢的布偶，只等着翁主去了呢。”素芝一副哄小孩的口吻。

　　刘芃心知去上阳殿已成定局，想着走便走吧，只是多少有些不放心郑美人，好歹是这一世的亲娘，怨她不在乎自己是一回事，气急了也想不把她当母亲，可郑美人到底对她不曾有实质上的伤害，如何能真撒手不管了。

　　“母亲。”她歪头看向主殿的方向，似是在询问郑美人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去。

　　“美人的身子不好，等美人好了，再叫婢女常带了翁主来流云殿。”素芝也怕刘芃年纪小，不肯离开母亲哭闹开来，如今刘芃不哭不闹，她只当刘芃人小心里却门儿清，不愧和大翁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到了这种地步，眼见着素芝要带刘芃走了，知秋忍不住道：“素芝姐姐，翁主还小，不好叫太后娘娘劳累。”

　　她是个忠心的，还想为郑美人留下刘芃来。

　　素芝挑眉：“翁主乖巧可人，身边又有傅母婢女，娘娘缘何劳累？”

　　知秋心中暗暗叫苦，盼着知夏能劝了美人出来，若是美人肯出来，太后娘娘见美人有悔过之心，能改了主意也说不定。

　　知秋和知夏打的是一人拖延时间，一人回主殿搬救兵的主意，不管劝不劝得动郑美人，总要试上一试。

　　知夏的脚程不慢，到了主殿，气还没有喘匀便急道：“美人，太后娘娘要带了小翁主去上阳殿，已然要走了，美人快出来拦一拦吧。”

　　郑美人依旧默然，过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走吧，走了也好。”

　　“美人。”知夏还欲再劝，明知看不见，她还是时不时回头朝外看，急得险些落泪。

　　“不必说了，出去吧。”郑美人语气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隔着一层幔帐，幔帐轻薄，知夏能看见郑美人模糊的身影，她闻言并未立时离开，心存侥幸的拖延了片刻，幔帐里寂静依旧，知道郑美人决心不会出来，知夏才咬唇深深的望了眼门外，疾步离开。

　　听见知夏阖上门，郑美人怔愣许久，撑起身子几欲起身，良久没有动作，几滴清泪从她眼角划过，泅湿被褥，晕开点点深色。

　　刘芃走前也没有见到郑美人，知秋知夏送她到流云殿外，知秋是个感性的，红了眼叮嘱她要乖，想母亲了便回来流云殿。

　　刘芃知晓她们的心事，郑美人不讨刘恒欢心，她走了日后流云殿和冷宫也没什么两样，两个丫头忠心，事事为郑美人着想，她倒是不反感，知道知秋让她乖是要她讨太后喜欢。

　　她重重的点了头，回头去看她长大的地方，搂着傅母的手愈渐收紧，傅母觉出她的紧张来，不动声色的拍她背，她们去上阳殿是好事，如何能惧。

　　流云殿离上阳殿不远不近，宫中王子翁主拢共四个，有心的妃妾给了宫人几个钱跑腿，太后抱走刘芃一事，没一会该知道的俱都知道了。

　　刘嫖正恼窦美人看她紧，她野惯了闲不住，这些天在怡和殿摔了不知多少杯盏，窦美人被她气得心肝疼，也气她蠢笨，都是八岁的大姑娘了，有事还是让心腹尽量避开她来。

　　凝心进来的凑巧，窦美人正压了刘嫖读书认字，刘嫖坐不住，窦美人说的都当了耳边风，一双眼左看右看，看摆设看地砖，往常入不得眼的东西，现在倒是新奇起来。

　　就是不看案上的竹简，刘嫖更是有一番自己的道理，时常怼得窦美人头疼。

　　瞧着凝心进来一副有话说的样子，窦美人心力交瘁的让刘嫖走，刘嫖是蠢但不傻，瞪圆了眼珠子不愿走了：“母亲，我才不走呢，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窦美人简直被她气死，还真没什么事是她能听的。

　　但刘嫖打定了主意不走，非要凝心说个所以然出来，窦美人拗不过她，心想不过是流云殿那丫头的事，不是什么大事，说给她听也无妨，左右都得知道。

　　再者刘嫖不争气，窦美人却不能一辈子护着她，以前还有年纪小当幌子，现在她的一双儿女是刘恒的长子长女，更大的前程在后头，窦美人觉着该多教女儿些，让她听着学着看着，那前程可不能悔在女儿手里。

　　凝心接到窦美人的眼色，一五一十说了刘芃的事：“太后娘娘恼了郑美人，派人去了流云殿接三翁主，已然从流云殿出来了。”

　　刘嫖明显没有领会到凝心话里的重点，她鼓起脸道：“好啊，祖母果然更疼她们姐妹，我要找祖母去。”

　　话都没有说完，已经气鼓鼓的准备出门了，窦美人顿时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她们姐妹，那也是你的姐妹，你长姐没了，你是姐姐，要更疼三翁主才是。”

　　“母亲。”刘嫖不依，她任性惯了，宫中没几人能入她的眼，更是向来看不上除了王后所出的一众兄弟姊妹，曾经幼时还一度以为父王只有她和弟弟两个孩子，是以对其他兄弟姐妹的敌意甚大。

　　其中可能是同性相斥，刘嫖和刘嫦闹得格外凶，一度到了见到刘嫦必挑事的地步。

　　幸亏窦美人掰了许久，才叫她不至于脱口而出那不是她姐妹这样的话，刘嫖这点心里门儿清，知道她祖母父王听了会不高兴。

　　“我只在母亲面前说。”看着窦美人的面色不对，刘嫖不情愿的加了句话。

　　“你当母亲这里是铁桶不成，嫖儿，你如今是长姐，要照顾好下面的弟妹，你祖母父王会喜欢嫖儿这般做的。”窦美人是抓住刘嫖的软肋了，知道拿薄太后和刘恒给刘嫖施加压力。

　　刘嫖果然被噎住，又想起昔日刘嫦借着长姐的名分逞威风，不由挺直了腰杆，笑嘻嘻道：“母亲，我会照顾好弟妹的。”

　　窦美人不疑有他，她这个女儿向来会在太后和刘恒面前卖乖讨巧，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在讨她祖母父王欢心上有一手。

　　窦美人的怡和殿风平浪静了，吕夫人的惜云殿里，恶奴正兀自劝着主子，那恶奴一身锦缎，趾高气扬的样子倒是更像惜云殿的主人。

　　“夫人，太后和陛下最疼惜您，窦氏先生了女儿，第二年便带了儿子出来，太后那儿还养着娘家的孙女，再添上三翁主，哪里照顾的过来，不如夫人为太后娘娘解忧，抚养翁主于膝下，岂不是皆大欢喜。”恶奴一脸得意，觉着自己想出了个好主意。

　　吕夫人嗤笑：“别人的女儿与我何干，我只养自己的孩子。”

　　这是拒绝了她的提议。

　　恶奴不满：“夫人，太皇太后可是盼着您为刘家开枝散叶呢。”

　　原来这恶奴名唤庚澜，是吕家派到吕夫人身边的，为的是辅佐吕夫人，给长安传递消息，她仗着自己身后有靠山，心里不大看得起吕夫人婢生子的身份，时常越过吕夫人自己做决定，如今这事若不是需要吕夫人出头，她可不会好言好语的在这里相劝。

　　吕夫人不理她：“缘分到了自然会有。”

　　庚澜不服，正欲再说，吕夫人身边的悠然扯住她的衣袖，慢悠悠往吕夫人处一指，曼声道：“庚澜姐姐，你可小声些，夫人睡下了。”

　　庚澜定睛一看，哪里猜不到她们主仆联手糊弄她，冷哼一声摔袖气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