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60、魂梦 22

　　末喜惊讶于仲虺返回的速度，她看着脸色比昆仑夜色还要黑沉的仲虺，试探着问：“左相大人怎么回来了？”

　　仲虺也不绕弯子，看着末喜问：“关于这个合并时间线的阵法，你知道多少？”

　　末喜叹了口气：“你是想问，阿衡大人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吧。”

　　“是。”仲虺一屁股坐在末喜身前，不耻下问道：“阵法一事我所知不多，还请末喜姑娘实言相告。”

　　末喜拿捏不准仲虺的态度，于是静静地看着仲虺，没有回答。

　　都是活了别人几辈子的人精，末喜一个眼神，仲虺就知晓对方的意思。于是嗤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阻止阿衡合并时间线。

　　只是想有个心理准备。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回不去，我该如何自处。”

　　末喜问：“你当真不会阻止？”

　　“是。”仲虺叹了口气，解释道：“他们已经决定的事，我再如何反对也没有结果。不如助他们一臂之力。”

　　“你们还真是……”末喜苦笑着，慢慢说：“打通时间线，已经需要魂体做媒介。合并时间线，需要耗费的灵力巨大。阵法如何运转我也不知，只知道，若是重明神鸟灵力鼎盛时期，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你想知道若是他万一回不去，你该如何自处。我建议，在回去之前，你好好补充一下重明之息。

　　因为，阿衡大人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能回去。

　　当然，日后你撑不住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来找我。你放心，为保黑泽平安，我不会亏了你。”

　　仲虺心底最后一丝期待被末喜浇灭了。

　　其实从商衡郑重其事的让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此举最后的结果。所以之前才鼎力反对。

　　可是，他心底总存着一丝期盼，因为阿衡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他们曾经也面临过许多绝境，阿衡也做出过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选择。

　　最终的最终，他们都能平安。

　　所以，他虽然预料到此事棘手，也仍期盼着阿衡能平安归来。

　　可是，这一次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阵法一旦开始，他们就会永远的失去阿衡。

　　“我不会再找他要重明之息。”仲虺看着末喜问：“我们总要做点什么，能让他省些灵力。”

　　末喜叹了口气，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坐在这里。

　　昆仑山境是两条时间线的连接点，只要我们在这里，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过去。”

　　仲虺问：“回去之后呢，我们都没有这段记忆。怎么知道肩负着两道轮回。”

　　末喜答：“魂散之人将会被时间线自动抹去。也就是说，回去之后阿衡大人和黑汜都不会存在，你我的记忆将会是重明轮回最初的样子。到时候你的记忆里，我是两道轮回的载体。我的记忆里，你是两道轮回的坐标。”

　　“可是……”仲虺摇头：“说不通啊。如果阿衡不存在，你和我怎么会上昆仑。元一根本不认识你我。”

　　末喜说：“元一师父也不存在。但时间线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记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太可怕了。”仲虺说：“如果阿衡从未存在过，成汤的轮回根本进行不下去。别说轮回了，他可能根本做不了天下共主，也压根不会被暗箭所伤。”

　　“关乎因果的大事件不会改变。”末喜说：“不是阿衡大人，也会是别人。成汤会成为天下共主，你我也会上昆仑，会建立这两道轮回。

　　荆轲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囚禁于风亭荒山，分化出新的时间线。”

　　“等等。”仲虺不明白了：“若是还会分化时间线，那我们此举有何意义？到时候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然后呢。到时候没有阿衡，还有谁能合并时间线。”

　　末喜叹了口气，说：“阿衡大人这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回去阻止新时间线的产生。

　　所以左相大人，你我到时必须尽全力，救出荆轲。”

　　“我当然会尽全力去救荆轲。”仲虺沉着声：“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没有记忆。怎么知道要去救荆轲。”

　　末喜又叹了口气，说：“你可以趁着现在多念几遍。到时候万一有感应呢。”

　　“我不信感应。”仲虺看着末喜问：“你当真没办法保留记忆？”

　　末喜摇头：“阿衡大人都做不到，又遑论是我。”

　　仲虺仍是不死心，执着的问：“你就不怕未来某一天，还得再回到这里。万一到时候没有人愿意救黑泽……”

　　末喜抬眸看着仲虺，问出了一个让仲虺浑身发毛的问题。

　　“左相大人怎知，这是我们第一次回到这里呢。”

　　末喜干哑的声音在黑沉的昆仑山境内显得尤为刺耳，仲虺听见她慢慢说：“说不定，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合并过时间线。只不过我们失败了，所以又到了今天。

　　左相大人，你当真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么。”

　　仲虺：“……。”

　　末喜苦笑着说：“阿衡大人，他，他们，都曾选择终结这条时间线，回到过去。只不过你我都没有成功罢了。

　　所以，同样身为载体，同样拥有全部蕴含重明之息的泪骨，我却是这般模样。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经历了太久时间。作为承载两道轮回载体的我，体内重明之息快被耗尽了。”

　　仲虺声音也哑了，他连连阻止末喜道：“你别乱说。这一切不可能是被篡改过的。不可能。”

　　“是。”末喜道：“我是在乱说，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左相大人，你我都只是承载重明轮回的道具。如果阿衡大人最初的目的只是轮回平安完结，那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所以啊，这一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荆轲。”

　　虽然仲虺不愿相信，但末喜的推测不是没有可能。被篡改过的时间线当然找不出破绽，他们也极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做出这个选择。

　　仲虺踉跄着站起身，距离末喜远了一些。他拼命回忆与阿衡相识至今的所有细节，奈何长生的时间太久，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但他能清晰的记起第一次遇到阿衡的场景，成汤说要带他见一位惊才绝艳的小友。那一日他们坐了很久的马车，抵达了一处静谧的小院。

　　小院里布置着迷城一般的花海，穿越花海之后，有一座毫不起眼的茅草小屋。小屋里，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年笑着看他。

　　那少年的一双眼明亮极了，分明笑着，却让人看不到底似的，引人沉迷。

　　少年阿衡对他说：“薛君，你好呀。”

　　不是时下初见时常用的“久仰”、“幸会”，而是再直白不过的“你好”。他还以为，这少年自幼长在山中，不习惯人间往来的客套，举止抱朴坦然。

　　如今想来，却含着一层“久别重逢”的意味。

　　不行。

　　仲虺拼命赶走这种猜测。一切未有定论，他怎能听了旁人几句闲语，就在这里妄自揣测。他相信阿衡，相信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到今日，第一次做出这种选择。

　　他也相信，阿衡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送他回去，那一定能保证他救出荆轲。他了解阿衡，阿衡绝不忍心看成汤在轮回里挣扎这么久。

　　所以，他没什么好担忧的。他相信此行一定能救出荆轲，彻底断绝新时间线的产生。阿衡既然信他，他必定不负所托。

　　程念与商衡返回昆仑神木时，看到的就是目光坚毅的仲虺。

　　程念以为仲虺又要出言阻止，便上前半步挡在商衡身前，想要劝服仲虺。

　　哪知仲虺三两步站在他们面前，笃定的说：“我准备好了。阿衡，你放心。我定会救出荆轲。”

　　程念：“……。”

　　仲虺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了？他以为这是末喜的功劳，便垂眸去看末喜。

　　哪知末喜压根没看他们，只目不错睫的看着黑泽，就像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程念便没有多说什么，拍拍仲虺肩，说：“多谢。”

　　多谢你还是选择与我们站在一起。

　　商衡看着仲虺说：“你跟我来。”

　　商衡率先走向不远处的密林，仲虺忙抬步跟上。

　　这是有话要单独交代，程念也不跟着。找了颗古木靠着，看着昆仑山中密实的树影。

　　他还未曾好好看过昆仑的模样，这就要回去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不过也无所谓了。

　　程念想，要是以后都没有阿衡，他回来也只是徒生伤感罢了。

　　这时候，末喜呢喃着问了句：“你为何会同意。”

　　“什么？”程念没听清，转眸去看末喜，问：“同意什么？”

　　末喜说：“同意他合并时间线。明知他可能会死，却还是同意他这么做。”

　　“不然呢。”程念苦笑了一下，反问末喜：“事情到了这一步，纵然不同意，以后也不会好过。不如就同他站在一起。

　　我们是同伴，所以，不论他想做什么，我都该尽力帮他。”

　　末喜问：“就算是送死？”

　　“是。”程念说：“我会陪着他，直到最后。

　　仲虺也一样。”

　　末喜意味不明的低笑两声，说：“我知道了。”

　　程念没有问她知道什么了，他会出于礼貌回答她的问题，但对她的心思没有兴趣。

　　他只是专注的看着重重树影，一遍又一遍铭记阿衡的模样。

　　纵然要与时间对抗，他也不想忘了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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