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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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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安好”。
这四个字,连同那份冰冷、详尽、将一切情感剥离得只剩下商业条款的“合作草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柯瑾的心脏上烫下了永久的印记。最初的几天,他陷入了一种麻木的失重状态。他不再去那个尚未完工、处处都是祁望痕迹的新家,而是把自己关在公司临时安排的一间小公寓里,拉上所有窗帘,将白天和黑夜模糊成一片混沌。
手机调成静音,除了王总偶尔带着焦灼和小心翼翼语气的电话,他拒绝与外界任何联系。他像个幽灵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荡,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或者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然后在光怪陆离、满是祁望背影或冰冷眼神的噩梦中惊醒。
那两座金音奖的奖杯,被他扔进了公寓壁橱的最深处,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最大的嘲讽。荣耀的巅峰,原来是崩塌的开始。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回忆他们第一次在化妆间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回忆无数个在排练室争吵又和解的深夜,回忆舞台上那个在雨中为他披上外套的侧影,回忆洛杉矶晨光里那段只为他们哼唱的温柔旋律,回忆祁望在母亲面前冷静却有力的剖白,也回忆那个庆功宴后,自己借着酒意说出的、那些混账又伤人的话。
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更深的痛苦和悔恨。他明白,是他亲手推开了祁望。是他用幼稚的、渴望被“看见”的呐喊,击碎了祁望那看似无坚不摧、实则内里骄傲又敏感的心防。祁望不是不要他,是他先一步,用怀疑和指责,宣告了对这段关系的动摇和不满足。
王总来看过他几次,试图劝解,但面对柯瑾死灰般的眼神和拒绝沟通的姿态,也只能叹气,留下一些生活必需品,嘱咐助理定期来查看。
林溪也来过一次。这个内向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看着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柯瑾,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替他收拾了一下满地的外卖盒和空酒瓶,然后,迟疑地递给他一把吉他——那把柯瑾送给他、鼓励他创作的吉他。
“柯老师,”林溪的声音很轻,“不管怎么样……音乐还在。”
柯瑾看着那把吉他,没有接。音乐?没有祁望的音乐,还算什么音乐?他们共同创造的“星穹”宇宙,失去了其中一颗最核心的恒星,剩下的那颗,还能独自发光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对音乐的恐惧和疏离。他赖以生存、表达情感的渠道,似乎与那个离开的人一起,彻底枯竭了。
真正的崩溃发生在一个雨夜。窗外电闪雷鸣,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柯瑾在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后,突然发疯似的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笔记本——那是他们共同创作《星穹之下》时,祁望用来记录灵感和修改意见的手札。
他颤抖着翻开,熟悉的、凌厉中带着独特美感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关于旋律走向、歌词修改、情感层次的批注,密密麻麻,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祁望对音乐的极致追求,以及……对他柯瑾声音特质和情感表达的、了如指掌的洞察与引导。
“此处升key,配合他嗓音的穿透力。”
“比喻太空洞,换一个更私人的意象,他能唱出味道。”
“和声这样改,让他的声音更突出。”
一行行看下去,柯瑾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一直以为,自己也在成长,在贡献。可此刻,这赤裸裸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无情地揭示着一个事实:在音乐的核心创作领域,他始终在祁望搭建的框架和指引下前行。他所谓的“自我声音”,很大程度上,是被祁望那双敏锐的眼睛和挑剔的耳朵,精心雕琢和激发出来的。
那他还有什么?离开了祁望的音乐框架,离开了祁望为他量身打造的“星穹”舞台,他柯瑾,到底是谁?一个嗓音不错、长相尚可、会唱几首流行歌的……偶像?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虚无感,如同窗外的暴雨,将他彻底淹没。他抱着那本笔记本,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声痛哭。哭声混着雷雨声,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与柯瑾近乎自我毁灭式的崩溃不同,祁望的“消失”,是一种彻底的、有条不紊的冰封与抽离。
他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王总。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能通过加密的通讯方式,收到他关于“星穹”和“穹顶之下”事务的简短、清晰的指令。那些指令依旧高效、精准,仿佛情感的动荡从未影响他大脑的逻辑运转。
他处理了所有与柯瑾相关的、非必要的物理连接。从酒店退房,清空了两人共用的、位于公司的储物柜(据说只拿走了他自己的乐谱和几件私人物品),甚至通过律师,正式启动了新家产权和装修责任的划分程序——那栋他们曾一起憧憬过的、带着小庭院的联排,如今成了需要冷静分割的资产。
媒体上关于“星穹解散”的传闻愈演愈烈,王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祁望对此没有任何公开回应。他只是通过第三方,向几家关系较好的媒体释放了“艺人需要私人空间处理个人事务,组合未来规划将在适当时机公布”的模糊信号,暂时稳住了局面。
对于“穹顶之下”,祁望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酷和效率。他单方面敲定了林溪首张EP的制作方向和发行计划,指派了新的制作人和执行团队,完全将柯瑾排除在决策过程之外。在林溪忐忑地询问“柯老师会不会参与”时,祁望的回复简洁到残忍:“暂时不会。做好你自己的部分。”
他似乎将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冰封了起来,投入到纯粹的工作和……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更深层的重构中去。
有传闻说,有人在欧洲某个偏僻的、以先锋音乐实验著称的小镇见过他,他租了一间带地下室的旧房子,里面堆满了各种罕见的乐器和老旧的录音设备,日夜不出,似乎在筹备着什么个人化的、极其私密的音乐项目。也有人说,他秘密接触了之前婉拒的琉森音乐节相关人士,但内容不详。
无论真相如何,可以确定的是,祁望在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场“灾难”。他没有像柯瑾那样沉溺于痛苦,而是选择了一种近乎自我放逐的、在绝对孤独中重新审视和打磨自我的方式。他将柯瑾,将“星穹”,将那段曾视为生命重心的感情,暂时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删除”了。
这种极致的冷静和决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指责,都更让知晓内情的少数人感到心悸。王总在又一次试图联系祁望未果后,对助理苦笑:“他这是……要彻底斩断过去,重生了。只是不知道,重生后的祁望,还会不会是原来那个祁望。”
柯瑾的自我封闭和祁望的彻底消失,让“星穹”和“穹顶之下”都陷入了半瘫痪的危机。原本计划中的“穹顶之下”启动发布会无限期推迟,几个正在接洽的商业合作和节目邀约也因核心人物的不稳定而悬置。林溪的EP制作虽然由祁望远程推进,但缺少了柯瑾的参与和“星穹”的光环加持,前景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媒体和粉丝的猜测与担忧演变成了各种离谱的谣言。甚至有自称“内部人士”爆料,称两人分手是因为“第三者插足”或“巨额财产纠纷”,将一场纯粹的情感与理念悲剧,涂抹上了世俗最不堪的色彩。
王总终于坐不住了。他不能再任由事态失控。在又一次来到柯瑾的公寓,看到他依旧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后,王总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他将一份新的工作日程拍在柯瑾面前的茶几上,声音严厉,不容置疑:
“柯瑾,你给我听好了!你可以继续躲在这里要死要活!但你别忘了,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身后还有整个团队,还有‘星穹’这个品牌,还有刚刚签下的林溪!祁望可以玩消失,可以不管不顾,但你不能!”
柯瑾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王总指着日程表:“下个月初,‘星光慈善夜’年度盛典,你是早就确定要出席并表演的嘉宾。这个活动,你推不掉!你必须给我站起来,站到那个台上去!告诉所有人,‘星穹’还没完!你柯瑾,也还没垮!”
“表演?”柯瑾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一个人……表演什么?”
“表演什么你自己想办法!”王总吼道,“唱你以前的歌,唱任何你能唱的歌!但你必须去!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向祁望、向所有人证明,你不是一个离开他就活不了的废物的机会!”
“证明……不是废物……”柯瑾喃喃重复着,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痛苦的涟漪。
王总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瑾瑾,我知道你难受。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难受就停下来。祁望选择了他的路,你呢?你就准备在这里烂掉吗?就算……就算‘星穹’真的回不去了,就算你们俩……真的结束了,你的人生,你的音乐,难道也跟着一起殉葬吗?”
这番话,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柯瑾混沌的头脑上。殉葬?用自己未来的音乐生涯和所有相关人的期望,来为一段失败的感情殉葬?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空是一种被洗净后的、清冷的灰蓝色。祁望选择了冰封与重构,选择了向前走,哪怕那条路上不再有他。而他呢?除了在废墟里哭泣和腐烂,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一种混合着不甘、痛苦,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极其微弱的求生欲,在他死寂的心里,挣扎着冒出了一点火星。
他看向王总拍在桌上的那份日程表,“星光慈善夜”几个字格外刺眼。
那是他无法逃避的战场。也是他必须独自面对、重新学习站立的第一道门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日程表。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冰凉,却仿佛有千斤重。
分手后的第一个公开亮相,一场没有祁望的、孤身一人的表演。那会是新一轮的毁灭,还是……绝境中,微不足道却必须迈出的、重生的第一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去。为了那些还未放弃他的人,也为了那个在痛苦中几乎迷失的、残破的自我。
窗外的灰蓝色天空下,城市依旧在运转。而属于柯瑾一个人的、充满未知与荆棘的战后时代,被迫拉开了序幕。他与祁望,如同两颗曾紧密环绕的双星,在剧烈的碰撞后,终于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开,沿着不同的轨道,滑向各自深邃而孤独的黑暗太空。重逢,或许遥遥无期;而独自闪耀,成了他们必须学会的、残酷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