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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李维虽身居古寺之外,有侍卫把守,依旧晓得些个风声,说是城门盘查着紧,入城倒还好些,倘要出城,必定要交代清楚姓字名谁、家居何处,来往去向等等,才肯放行。只得他一人,怕是不成,故而有此一求。
      楚天熙寻一辆花车,载着几位相熟的花娘,借口出城游玩,将李维混在其中,欲就此助他出城。一切商定妥当,闲人在畅春楼备下酒宴,替李维送行。
      潜去陪坐的莺莺燕燕,楚天熙为二人满斟,自端起一杯来,道:“好友此一去,要再见面怕是不易,借一杯水酒,助兄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李维道:“好友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李维不胜酒力,吃了怕要误事的。”
      楚天熙道:“一杯不碍的。”
      李维叹一声罢了,举杯相应,一口吃下。
      杯酿下肚,楚闲人有些感慨,摇首叹道:“你倒是走得干净,落下我一人周旋,赵可桢好歹是我主子,发起难来,楚家满门如何得脱?”
      李维心中也颇有惭愧,他自晓得那娇宠坏的性子,但凡教知道了楚天熙助他逃走,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皇家又最喜使些牵连的手段,到时候,怕是楚家老爷,也逃不掉干系。
      他同楚风有过几面的交道,印象不错,是个十分开通又有见识的长者。行事讲话十分风趣,胸中十分渊博,却没半分架子,实属难得。想及此,便道:“我走后,好友勿要只顾及事业,疏忽了行孝。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令尊年事已高,多多陪伴才是。”
      楚天熙奇道:“怎地忽然提起他来?往日也不见你同他有甚交好?”
      李维叹道:“我如今想起过往,知道自己身世。故土也有个爹爹,却不同令尊一般,是个摆得上台面的人物。我与弟弟自小也没他照管,是个行止不佳、自顾不暇的。饶是如此,过身之后,血脉天伦,依旧悔不当初多行孝道,多伴随几日也好……唉。”
      酒气冲头,加之心有所感,不由得一阵晕眩,眼眶湿了几分。楚天熙瞧着,心中一动。方才还猜测到底想起几分来,如此看来,必定是全数想起来了。又不忍他悲戚戚,挑开话头道:“你与我讲那老头儿,还不如说说修书一事。只凭你只言片语,如何取信?”
      李维道:“上面一切,尽是事实,李维俯仰可对天地。至于信或者不信,却是没奈何的。”
      楚天熙道:“依你所见,呈上这一封以后,李家可否能够得救?”
      李维道:“我听你道,此案已移交大理寺处办,那季少游季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办过好些有来头的案子,想必不会冤屈了李家。”言罢,见楚天熙摇首而笑,并为搭言,便道:“怎的?天熙另有见解?”
      楚天熙道:“李维啊李维,果真是个书生了。教吃多少苦头,也学不会在官场上识人的本事。”
      李维道:“哦?此话怎讲?”
      楚天熙听他问了,立时半依椅背,显出他浊世佳公子的逍遥派头来,道:“你要走了,我才教你个明白。放在从前,可不敢与你说的。官场当中,可不只是看到什么,便是什么的。你见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你见他徇私舞弊、欺上瞒下,你见他平庸无能,在其位不思其职,为官多年毫无建树——果真如同你目所及,别个又怎会不知?天子又岂能不晓?不怕与你讲,这满朝文武,上下内外,无一不在皇帝眼中。你所见的清官、贪官、庸官,无不是皇帝属意的,要他几时清,他便得几时清,要他几时贪、贪多少、如何个贪法——哈,那皇帝是好坐的?你当臣子,是好作的?”
      李维听的目瞪口呆,他原不晓得,皇权竟集掌至斯。这般说来,人称皇帝为“天子”、“龙子”,确是不是凡人能为的。
      楚闲人侃侃而谈,忽又来了心绪,联想到楚氏一门境遇,也不过是授意与天。那龙椅上坐着的要他们如何,他们只得如何。有用之时,无所不用,鞠躬尽瘁。用尽之时,却没个好收场,日日教人拿捏着、盯看着,连个功成身退也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如今尽心竭力辅佐这位龙子,不指望能够封侯拜相,只求他登基之日,便是他楚家退场之时,能够彻底脱去这一世为臣、世世为臣的命运。
      “为君者不易,为臣者何尝容易了?每日尽要度量那一位不似常人的天子心意,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个死。难。难呐……”
      他满面的疲惫,再不复平日风流模样,眼见着苍老了几岁,神态竟似几经风霜的老者。倘不是亲身感触,如何有如此深的感触?那楚家多少年的风光,如何得来?小小年岁便要查人眼色过活,晨醒暮歇,睁眼闭目尽是揣测圣意。方才李维要他多行孝道,他又何尝不想。自家兄长镇守边关在外,经年不归。姐姐久居宫中,难得探亲一次。双亲身边只有他一人,怎得不想多多陪伴?可但是,如同那将军不能离战场、娘娘不能出深宫,他这“闲人”,自然离不开烟花酒色之地。
      那天家就坐等着,等着看他青春耗尽、壮志磨灭,待将军战死、红颜白骨,只剩这个无能无用任凭皇家拿捏的闲人,才能安心。
      如此,岂能甘愿!
      “天熙好友,你我的交情,李维应当留下,与你共患难……”
      见他一脸为难,楚天熙自然晓得,可不只是说说,这书生的死脑筋,他可是多次领教过的。打趣儿的话儿到了嘴边儿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暗道这么个节骨眼儿,可不能多生事端。便道:“你自去你的,你去了,与我有大大的好处。”
      李维道:“好友休要说笑,如今想来,独善其身未免自私,是我的罪过了。”
      楚天熙暗道,多少年不正经一次,怎的又教你作说笑了?颇有些委屈,道:“你此次受劫,已到达圣听。那小皇子与你干系,自然也瞒不住的。如今百事齐发,你若不走,除去再添一桩乱,别无用处。”见李维还要讲话,忙道:“怎么?要去之际,再没别个相见的人物么?司马胜、李严、茅沙等人,一个也不做道别么?”
      李维闻言叹息一声,久不见面,怎的不愿多同他们聚上一聚,讲一讲过往,聊一聊日后。只是时机不对,只怕错过今次,再走不脱。“唉,只等风头过了,再寻良机来探望吧。”又道:“至于司马胜,我与他本无甚干系,好的坏的,尽是自己造的因,自然须得自己去尝果。旁人如何帮衬,也是枉然。”
      楚天熙不料他有此一说,见其眉目冰冷,不似说笑,不由得心中打了个寒噤。暗道莫不是司马胜开罪了他?怎么一向菩萨心肠的书生如斯淡然?便道:“我见你之前十分着意他们,怎的如今变了态度?”
      李维道:“从前碍于粮饷一案还须得他给个结果,自然要多顾忌一些。何况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顾不得他们了。”
      楚天熙闻言,奇异更甚,面前这李维果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么?怎的这般陌生?简直判若两人。“伺候你的童子,可要见上一见?我听闻他过堂之后,一病不起,像是不轻的病情。”
      李维眉头一蹙,道:“怎的竟讲些无根由的话儿?他的病本不生与我,去瞧了又有何用?再者,我同他一步沾亲带故,二不知己交心,因何要去?”听着震惊不已,又听说:“我如今只想快快赶去阿齐身边,这些日子不在,那个成了精的皮猴子不晓得可有好生照看自己,有没有闯祸生事……”言语间甚是担忧,全不顾别个死活。始才明白,李维自始自终不曾变过,只不过如今的阿齐再不是赵可桢,他一心只要他的阿齐好,至于他人——怕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心头涩涩,不愿再说。酒宴完毕,打点行装,叫上花娘上车。行到城门,遇见盘查,楚闲人左拥右抱,作出戏来,果然放行。花车行出城门数里,在桃树林中,下了车来作别。
      二人一番对答,定好日后风波过了,必定要再见。李维也十分伤感,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教小心珍重。
      楚天熙应声,心中一忍再忍,眼见那人便要消失在桃林、一片郁郁葱葱当中,恐怕再不问便再也问不得,遂高声喊道:“李维!楚天熙在尔心中,可有一席之地?”
      时夕阳西下,赤红的光束披在书生身上,散放沁人心脾的暖意。依旧是那张淡然脱俗的面孔,依旧是那抹不染尘埃的笑意,遥遥一拜,交托出四个字来,生生世世,印在他心中,刻在他骨头上,“知己,至交。”
      晚风过处,一片红云跌落。直至人影消散,才肯狠狠合拢双目,试图将其烙在眼底,永久不散。
      却正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又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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