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 33 章 ...

  •   “大人,这小童儿之所以如此冤枉陷害奴家,尽是因着,他并不是我亲生儿子。”
      真个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童子心中一片冰冷,手脚齐抖,一言不得发。只见那老妪上下嘴皮磕磕碰碰,便将当年旧事一一道来,闻着无不惊叹、听者不胜唏嘘。待全个完整了,自然省去了救她之人的身份一说,只道是个行脚的好心商人,又道:“大人还有不信,大可使人查访。那乡野地方,此事甚大,想必定会有与贱妇同辈之人记得的。”
      饶是见多了人间百态,此时亦不免受她牵引,心中颇多无奈起来。在座各位沉吟不语,看玉娘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鄙态。
      玉娘又道:“贱妇亦非是铁石铸的心肠,怎奈积怨太深,平时待他不但不与好颜色,逢见亡儿祭日,或是想起他来,尽要一番打骂折辱。有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报应,向来不爽。贱妇一生行为,公堂上有青天老爷,地府里有阴差判官,断的甚么罪名,尽数是该受不冤枉的。只是——”两边公差早已放了开去,教软绵绵伏在地上,半撑着头颅,续道:“只是贱妇冤孽,不能累及别个。便是为了我那早夭的苦命孩儿,也须积积阴德的。此刻贱妇所言,决计无半句打谎。大人听说,昨日他二人来我分桃楼不假,真真切切是无有做甚么违逆王法的勾当!那玉牌也是有的,只是颇似故人之物,小公子既与我,我便收了下来。要问甚么人证物证,不瞒大人,一概没有。真假是非,教在大老爷公案上!”
      言罢,猛一抬身子,一头撞在那檀木书案脚上,使得大力,竟撞个鲜血迸溅,前额凹陷,眼见是活不得的了。
      一边官差当先会意过来,跌忙上前查看,裘大人、赵可桢、赵可隆,在场列位无一人能料到这一手。单有一个,那李康隆心中已有分明。如今尽是一面倒地情况,玉娘供词十分着紧。她个年迈的妇人家,如何熬得过大堂上的三推六问?一个口风不严,就去了李家上下性命。只有一死,既可守住证言,又能够暂时保全李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早便晓得的此时应了验了,却是满心的凄凉,碍着身份连上前瞧上一瞧、探望一探望也不敢,心中念道,玉娘,今生今世,我李家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来世做牛做马也当偿还。
      正在大堂一片混乱之际,只闻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响起,方才惊得呆住的童子,连滚带爬跌撞过来,推开一众衙役扑到玉娘身上,那一通嚎,真是个入疯入魔了。公堂之上,无一人阻他,更再无人言语。出两只眼睛看着,这一个失了娘亲的孩童,如何化身成幼兽,对着玉娘的尸身连锤带打、又摇又晃。哭得人心神俱碎,不忍侧目。
      那般叫喊法,不多时,便再发不出声音来,一口鲜血呕出,浸染了他娘的衣衫。他既再发不出声来叫娘,只老实伏在尸身上,兀自嘎巴嘴巴,比的还是个“娘”。睁着两颗眼珠子,眨也不眨,空空荡荡一片,眼泪径自不断涌出,混着吐出的心血一同,红了一片。
      案审至此,两名证人,一死一伤,再有何好说?裘大人同两位皇子征求个眼色,便退堂,押后再审。当夜写了个折子呈上去,递交皇帝。
      元丰帝前前后后瞧了一遍,气得扔飞出去老远。连声道无用的东西,吓得双福、季少游伏在地上,不住求告息怒。
      皇帝虽恼怒臣子糊涂,却不舍的他二人代罪。便道:“且起来,好端端的,又不火你们,作甚么又跪?”
      双福领个诺,顺便掺起一旁的季少游。
      “唉,多事之秋。眼见着番国使团将至,恐在外人面前丢我□□脸面……”
      这是暗着叫他退下哩,双福背地里出了张苦脸,恭恭敬敬退了去,留下反身带严实了门,守在一边,不一时便招了几只蚊虫,手中拂子左右甩动两下,风声不大,倒是呼呼,究竟不敢造次,不再乱动,任凭它蛰咬罢。
      元丰帝把龙颜沉了,同季少游好一番絮叨。
      季大人此时可没心境去听他鸹噪。他心中起了个念头,未知是否可行。倘若成时,非但可保季少逸安然无恙、不再受人觊觎,连同自己亦可以脱离这不尴不尬的境况。只是,倘不成时,许要龙颜大怒、他个大理寺卿人头落地、血溅三尺!然则,想必不会罪及家人,各种原因不足为外人道,好说不好听的,便是皇帝也要忌惮人言可畏,多是流放,不会打杀了的。果真如此,只他一人生死,又有何惧?总好过堂堂七尺男儿,不战死沙场、谏死朝堂,倒落个褒姒玉环的名声下场,简直愧对祖先、愧对这季少游半生的报国雄心!
      牙关一咬,那皇帝一转背身过去,便解开衣扣,赤条条跪在当下。元丰帝兀自抱怨,那闻得窸窣退衣之声?待会转过头,只见那贴心的臣子这般模样,登时大惊失色:“你作甚么!”
      门外头候着的双福闻听,唯恐犯君,不敢怠慢,推门而入,元丰帝暴喝:“出去!”饶是退得迅速,终究带过一片雪白,心惊之余,不免噤声。心中打个转转,已晓得大理寺卿的心思。暗叹一声,又是一笔糊涂账。
      皇帝稳坐一国之君,怎的不见过些大风大浪?这等阵仗,不在话下,不过一时便冷静下来,道:“季少游,你待怎的?”
      大理寺卿一身不堪,可是神色平静,方才双福冲进来时候,也无有一丝慌张。但凭皇帝上下打量,自道:“皇上圣明,臣斗胆,求个痛快。”
      元丰帝道:“哦?你且讲来听听。”
      “臣进宫伴驾多日,承蒙皇上错爱,日受隆宠。然臣内心倍感不安。放眼我辽辽□□,人才济济,有能者比比皆是。才德远胜臣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为人臣者,一无能为君绍介贤能,二不能为国开疆辟土,三不能为君正言醒身,实乃无用之至。空余下一副臭皮囊,如能愉君一二,臣于愿足矣!”
      元丰帝个通透的人,眼睫毛都是空的。一番话说来,如何还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始还恼他自甘下作,如今瞧来,逼他下作之人,正是自己。龙书案后面坐着,瘫软如泥,百转千回,想不出个对策,讲不出个是非。不由靠在椅背,仰天长叹一声。
      他自觉并无那处对季少游不起,心中也明了此时行事,将来于他,必定前程尽毁。然则便如他所言,□□能人异士何其多?他季少游有何能耐忝居高位?无非是皇帝早有使他伴驾的心思,饶他的罢了。他亦早有准备,遗诏之中,受他金银无数,远远派走他乡,保他一家无忧也便是了。只求余下年月,有个同心中所爱有几分相像的相伴一二。却从不曾想过,他个人如何想法、有何报复。如今想来,必定自始至终尽是他一厢情愿。他为帝一世,仅一次的随性,竟要毁了别个的一生。倘能自私一些,他乃天之子、人之皇,有何不能行?有何不可行?便是牺牲一人,慰劳自己功绩,又有何不可?只是几日相伴,他心中多已有所计较。季少游才情德行尽在眼中,虽不是人中龙凤,但当初为私欲舍他的大理寺卿,他当之无愧。辅佐一朝君主,颇能强项直言。断案审案,也是个不畏强权的。只是有家眷在身,诸多忌惮,不敢施展。又因此可见,是个有情有义、心窍玲珑之人。如此人才,去了岂不可惜?
      元丰帝悲叹道,可怜朕行将就木,已是暮年,从坐在皇位那一日起,再没了个称心如意的时候。老来老来,可有几日欢快日子过了,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长久不得的。
      起身将他扶起,道:“爱卿心思朕已省得。常言道,清者清浊者浊,爱卿又何苦理会流言蜚语,庸人自扰?”
      季少游拾起衣衫,披将在身,朝后退两步,恭敬作揖道:“皇上乃真龙天子,自不将尘世俗事放在眼中。臣乃一介凡夫,有家有口,便是想效仿皇上仙风侠骨,终究脱俗不得。求皇上饶恕则个。”
      皇帝见他这番退避,心知再留他不住,又看了半晌他酷似那一个人的颜面半晌,方道:“刑部员外郎遭绑一案,甚为蹊跷。顺天府承办不利,致人证忘私,罚俸半年,以示警戒。责大理寺卿季少游接手,即刻出宫,不可怠慢!”
      季少游此刻衣衫不整,但心魂振奋,直欲欢呼!强压心头喜悦,唱了声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退了去。
      空荡荡的御书房,便又剩下元丰帝一人。负手而立,苍茫四顾,眼神飘忽,老态顿生。脑中一时空白无他,想不出个来往,张口唤道:“双福?”
      那自幼伴在身边的阉人,轻声细语唱了声诺,推门进来,站在一边,躬身一揖,“皇上。”
      元丰帝始才缓过神来,静默了半晌,问道:“世人多言天家好,好在那里?”
      双福觑眼看一看,觉着并非有甚用心,只是随口一问,心知须得回答,便道:“回皇上,概是好在不晓得罢。”
      元丰帝疑惑道:“不晓得?怎讲?”
      双福道:“不晓得才算是好的。皇上觉着百姓平淡日子可堪羡慕,亦是因着不晓得。奴才愚见,不登大雅的。”
      元丰帝叹道,“你这愚见,倒是非同凡响了。”说着,面上也精神几分,好似不再耿耿于怀。
      你道是,枉羡别个千般好,哪知黄连咸自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