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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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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小公子究竟何许人物,竟然口称父皇。他姓赵名可桢,赵乃皇姓,他身上流淌的自不必说,是货真价实的皇家血脉,集万千宠爱一身的皇幺子。皇帝老来得子,加上他自小相貌出众、口齿伶俐,时常哄得龙心大悦,圣宠正隆。只是他母妃红颜命薄,早在产他之时香消玉殒。而后虽然过继给皇后,然则圣母自家也有亲生子,那能一般对待。皇宫之中勾心斗角,使得他小小年纪便愤世嫉俗,不识得人间真爱,养成乖戾的性子,只对有用之人百般讨好,实则心中早已扭曲之极,不堪入目。
却也正因此,一旦遇见真心真意对他好、教他尝到人世温暖之人,便再也不肯放,非要死死攥在手中。
那“偷来的哥哥”正是李维。他本在何艳阳手中,为弟赎罪,一心求死。再醒来过后,竟然记忆全无,只记得有个弟弟名唤阿齐的,那时他已落到赵可桢处,许是因为醒来后头一眼见得是赵可桢,许是因为那赵可桢自小为心疾所困,又凑巧教李维瞧见发病时苦痛模样,激起他爱护之心,阴错阳差将其当作弟弟阿齐,不辞辛劳日夜照看。始赵可桢还不屑一顾,可时间一久,竟然没有他便不成,非他不可。到如今,反倒是一颗真心落在这老好人身上,日日患得患失,就怕他忆起当初,回到真弟弟身边。
真真是切莫自诩无情客,缘至情发错不得。现世报历来报得快。
按说,如他这般体弱之人,该当安心将养,不染世事。偏偏皇家无闲人,他天生做不来与世无争的隐士,即便时不允、命不许,他也要挣上一挣、拼上一拼,誓要将那些暗地里骂他病秧子、短命鬼的两面三刀之人踩在脚下,挨个开肠破肚。仗着皇帝宠爱,早早将手抓伸向武林,当年的武当之变、那陆小畅、何艳阳,尽都是他的鹰爪狗腿,除了他们,尚未暴露身份的暗桩死士更是多不胜数。算算年龄,设计武当那时,这厮也不过十五六岁,便晓得用强不如使人自内部同化,下手之狠辣、用心之歹毒,可算是天纵奇才了。
这些年来,陆小畅何艳阳委实不负重任,一个清除武当中顽固不化之辈,一个在江湖上四处拉帮结伙,吞并大小帮派。同样成绩斐然。只不过那武林大会上临门一脚,倒是叫人乱了计划。
想起李齐,赵可桢自然是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只不过眼下却是无有功夫去料理他。
年前,皇帝得番邦上供良驹宝马百匹,个中之最名绝影,通体黝黑,飞驰如电彻。帝大喜,御其偕同众皇子冬猎,不料绝影受惊,将帝摔于马下,虽得御医及时救治,又经过一冬天的调理,病情大有好转,但皇帝再也不复从前健朗,立储之事沸沸扬扬,各皇子私底下动作频繁。
他这“受万千宠爱”的老么,怎么置身事外?一头在面上作无力争权的假象,一头忙着布置人手、定制对策,一时无暇分身他顾。是以武林中事稍缓了。
只不过,武当遭劫一事,可大可小。如今皇权争夺紧要关头,出了岔子可不好收拾。赵可桢伏在他哥怀里头,脑子里百转千回、只盼望能算无遗策才好。每每想到李齐二字,心中尤其不舒服,此人与他如同锋芒在背、刺入皮肉,不时就扎他一下,虽不疼,却叫人时时提心吊胆好不气恼。
暗自咬牙,若不是时机不对,真想立时收拾了他……
“阿齐,又烦恼甚么?瞧眉头皱地,挤得出金子来?”随即一只微凉手指抚过他眉间,如同春风拂面,把个赵皇子舒服得,只差哼哼两声,以示欢喜。
他同李维一早过了兄弟之线,本还怕他起疑不肯,然则李维并不曾多作抵抗,想是失忆之后模糊些个条条框框,又道他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只是结义兄弟。再加上赵可桢不时暗示,二人从前便是这般关系,如此李维竟然半推半就,任其发展了。
前前后后不到半年时间,变化之大何止翻天覆地,其中曲折真真是谬之千里,可人世无常,谁又能在三千红尘间说绝对二字。
“哥,你今日到底去了那里?我醒来时不见你,好生害怕。”赵可桢顶着“阿齐”的名头,受着“阿齐”的待遇,半点也不心虚,脸皮之厚,怕是同李教主也不差那里。
“今晨天熙着人来,说是兵部侍郎贪污粮饷一案有了进展,唤我一同前去大理寺旁听。我见你睡得熟,便不曾唤醒你。”说罢又取笑道:“你怕的甚么?我这么个大活人,又无飞天遁地之能,还凭空消失了去?”
赵可桢刚刚松缓的眉头二次扣紧,道:“刑部郎中楚天熙?你作甚么唤他天熙?恁地亲热!我不准,以后唤他楚大人、楚天熙、楚猴子楚孙子,再不许叫甚么天熙!听见没有!”扯着李维袖子,两只眼珠子眼瞧着要瞪出来了,“不过借着他爹楚风的光做了个侍郎,个纨绔子弟,有甚么真才实学……你以后莫要同他亲近了,我厌烦他,厌烦他一家子。”
楚家算得朝中大户,楚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打从天子尚为太子之时,就任太子太傅,两朝重臣,威望甚高。楚家长子楚临渊从武,常年驻守边境,同番邦一再生死决杀,官拜骁骑将军,功不可没。长女早年入宫封楚淑妃,育有一女。五年前天朝大败鞑子于临都,签下“临都之约”,上降书递顺表,愿意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并求与天朝通婚往来。天子下诏,楚淑妃之女贤淑良德,颇具母仪之风,加封为和乐帝姬,和番下嫁。如此,楚家上下当真是满门忠烈了。这楚天熙同赵可桢一般,也是楚风老来得子,疼宠有佳。皇帝念其家世昭然,早早将其提拔入朝,岂料这厮虽有些个小聪明,但自小娇惯坏了,顽劣成性、到底不堪大用。只好放在刑部领个闲职位,算是对楚家有个交代。这点道道都摆在明面儿上,朝中上下无一不知,也因此虽无人同他过不去,亦没人真心与他结交。
倒是李维,赵可桢怕自己忙起来便不沾家,许些场合又不方便带着他。留他一人,这厮又怕李维胡思乱想再记起甚么来,就在刑部讨了个员外郎的官职与他。倒不指望他做出成绩,只求别闲着。那曾想李维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他自幼便聪颖不凡、洞察力极高,又同他义父蒋捕头学过一段时日,虽不记得,但手段毕竟熟悉。放在刑部,自然是如鱼得水,加之他性子随和、为人谦逊,亦不是显山露水之人,官僚之间竟然也处得融洽。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同“天下第一闲人”楚天熙热乎起来,二人走得颇近。赵可桢不在的时日,李维多与他厮混一处,或办公或饮茶,相交甚笃。
这教赵可桢大醋桶岂容得?逮着机会便与他哥吐酸泡泡,时时搞得李维哭笑不得。只好留了神,少在他面前提起楚天熙。今天算是说溜了嘴,又碰翻了醋坛子,只得软言安慰,好半晌赵可桢方才面色好转。
李维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一阵阵莫名的熟悉,好似有张人脸同面前的人合在一处——
赵可桢一见他又擅自恍惚,忙转换话题问道:“乔东材的案子有进展了?怎样,可问清楚了?”
乔东材官拜兵部侍郎,为官二十载,不曾有过大功,亦不曾犯下大过。前些日子北上扫匪大元帅袁坤鹏八百里加急上书一封,状告乔东材克扣粮饷,致使战事吃紧、军心散乱。
打仗最忌后方不稳,但朝中党派分明,免不了互相使绊子。每有征战,诸般此类事件数不胜数。放在平常,自有一番对应手段,该敷衍的敷衍、该彻查的彻查。只是现在正值立储争端白热化之时,点点小事也要无限放大之,更何况这送上门的好材料,岂能就此溜掉?
上位者之间兵来将往,可怜乔东材在阴森森的大理寺中住了好些时日,也不曾见到结论。真真应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老话了。
李维倒不在意那些个暗潮涌动,他只对此案本身颇具兴致。同楚天熙一起,每审必到,关注案情发展。今日清晨一审,原为乔东材府上一小厮主动投案,自称他主子曾着他存了一匹金银入钱庄,数目甚为庞大。并掏出票据为证。大理寺卿传唤钱庄老板,与小厮对质当堂,二人口供一致,分毫不差,存钱的日期也前后对应。可乔东材在堂上大喊冤枉,即便受了大刑依旧抵死不认。大理寺卿无奈,只好押后再审。
“哼,他认或不认又有何意义?年前皇帝落马一事甚为蹊跷,同番邦关系日益紧绷。当初主和的大皇子一派如今成为众矢之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各方人马牟足了心思放倒一个是一个。谁教他瞎了眼跟错主子,如今再悔不得了。”赵可桢冷笑连连,那神情残酷冷漠,同他那张病西施的面貌极为不符。冷不防挨了李维一记脑蹦儿,登时换了一张嘴脸,哭丧着指责李维下手忒狠,弹得他生疼,耍赖要他给“呼呼”。
李维是见不得他少年老成的样子,看着就教人心酸,是以趁他不备弹了一下。手下用了几分力道,都是计算好的,一准儿不会弄疼他。即便知道,被他一闹,依旧不得不从了,哄着他脑门儿上呵了两口气儿,边呵边道:“痛痛飞、痛痛飞”。这一手他使得熟练,好像从前曾常与谁作。赵可桢说是同他,自小他心疾一犯,李维便这般哄他。李维心中隐约觉着不是,但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依我看,乔侍郎确是被冤枉的。先不说那钱庄老板的证言多有漏洞,连投案的小厮也前后矛盾。只要细细查问,定然水落石出。”一边把揉赵可桢脑门儿,一边自言自语。
赵可桢闻言,一扫惬意懒散,肃容道:“哥,这事你莫掺和。他乔东材已是只该死的鬼,离得近了小心沾染晦气、惹祸上身。”那大理寺卿又岂是好糊弄之辈,之所以糊里糊涂断此案,个中少不得一些香的臭的。可不关是香的臭的,赵可桢都不愿意教他哥知道,也不知是护着他呀,还是不想他知道这些香的臭的里头,没少了他翻弄倒腾,早就浸得一身腥臊了。
李维心性善良,着实不忍心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含冤而去,可是一想到赵可桢的立场,也只好苦笑点头应允。身在庙堂,一如江湖,身不由己时居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不牵连拖累赵可桢,李维也不知这是第几次妥协了。
赵可桢见状,也晓得李维心中不愉,便转移话头道:“我听说,城外桃林吐苞了,想来再有几日就可满园芬芳、姹紫嫣然。不如寻个好天儿,我们踏青去可好?就你我二人,耍个痛快!”怕李维拒绝,又撒起娇来,“好哥哥,陪阿齐去透透气,可憋闷死我啦!”
李维听他自称阿齐,又一时恍惚,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
对“阿齐”的要求无有不应的——怕只有这一条不管有没有记忆,已然在他脑海里头形成了定律,不容置疑。
这真是,真作假时假亦真,错把新知作旧人。偷天换日当如是,移花接木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