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30、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而相亲却是一次又一次开盲盒

　　30.1
　　春节后回到帝都，曾经贵为班花院花校花的叶知萦，下载了一款相亲软件。这是因为身边人的介绍资源眼看着耗尽，且对她的单身已经习以为常。这是最可怕的事，她想起同事里有位三十五岁的姐姐，条件很好但无人问津，仿佛被遗忘在角落的花瓶。
　　相亲软件像一个医院，把所有病人集中到了一起，这些人患的都是找不到对象的病。软件类似淘宝，可以筛选排序。知萦按照标准开始筛选：帝都户口，年龄28-35岁，居住地点帝都，年收入30万以上，本科/硕士985/211，有房无贷，行业金融、法律、医学，无婚史。自以为是准入门槛，实际上每添加一个条件，都能看到符合条件的人数大幅减少，一步一步筛下来竟然已经是金字塔尖。筛选结果显示，帝都符合该条件的不到100人。这不到100个人里，还有几十个照片不堪入目。
　　在剩下的十几个人里，知萦发送了她自己的简历，又有一半石沉大海。最后的几个人加了微信，一个人见了面。

　　30.2
　　这个人是个律师。我看了律师的照片和履历，就明白为什么知萦选了他，这是低配版的邱成。律师三十三岁，身高183，本科京外普通院校，硕士是一所知名政法院校，现在在帝都的一家小律所做合伙人，在东三环有一套三居室，无贷，父母身体健康已退休。律师的照片穿着一身西装，梳着油头戴着眼镜，系着gucci围巾站在日本东京的街头。
　　律师和知萦同在金融街工作，但是见面地点却约在了国贸。知萦刚开始不解，后来才想明白，大概是怕在金融街遇到熟人。
　　律师见面后倒并没有像网友见面一样见光死，就外表和谈吐而言，还是让知萦燃起了一丝希望。她默默感叹大数据时代的好，在样本足够多的情况下，总会有优质样本的出现。律师在餐桌上对知萦也表现出极高的兴致，并且也是做金融并购方面的非诉律师，两人相谈甚欢。知萦回家后心情颇为愉悦，是那种猎手发现猎物的愉悦。她恍然觉察，自己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坐在岸边优雅垂钓的美人鱼，而是背着猎枪在婚恋丛林里狩猎的猎人。
　　律师第二天周末就约她看电影。但是坐到电影院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在婚恋的丛林里依然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速度与激情》演到一半，当多姆握住了莱迪的手，这时知萦感觉到自己的手也被握住了。她惊了一惊，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两人的熟悉程度还不及我们老破小楼下坐看她几年风雨感情生活的看门大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只手竟然没有停下。她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这只手毫无顾忌地顺着她的手摸到小臂，大臂，像spa按摩师，走线流畅，手法娴熟。她立即起身甩开这只恶魔的手，把后面的观众吓了一跳，她道歉说手机掉了要站起来找一下。
　　读书的时候，她一定会当众喊流氓。工作后，她则会直接走出电影院报警。但是现在的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换到了旁边的空位置，认真地看完了这场电影。渣男已经鉴定完毕，就不要因为一个渣男影响自己看电影的心情。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之后，她反倒聚精会神地看完了电影，因为再也不用考虑自己观影时的动作仪态够不够优雅，散场后要不要共进晚餐，以及晚餐时该谈些什么。
　　散场后，律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邀请她吃晚饭。知萦问，刚才看电影时的这一幕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解释？律师很自然地微笑，说，没想到你还挺在意的，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我喜欢你呀。知萦说，我们才见过一面，也没有确立关系，未免太轻佻了吧。律师说，你也是留学回来的女孩，怎么还挺封建。这种身体上的欢愉你不需要吗？知萦惊异于他直截了当的大言不惭，好像他是解放女性的女权主义者，她是裹小脚的封建妇女。
　　律师接着说，我年龄也不小了，也想结婚，是认真想找女朋友。你既然来网站上相亲，也是自己有找男朋友的需求。你觉得我不错，我也觉得你不错，身体接触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知萦说，谈恋爱也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双方还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越界是一种冒犯。
　　律师又说，界限是在你给自己画的圈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是一拍即合，为什么不试试？我家离这里不远，不如今晚你跟我回家吧。
　　知萦从前的恋爱，或者有校园感情，或者有长辈担保，每往前走一步都经得起推敲。她都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简单粗暴。这些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人，彼此既没有熟人背书，也没有生活交集，从言语或者行动上都可以为所欲为，在自己的生活圈里也不留痕迹。她倒是感谢律师，给她这个温室里的花朵上了这一堂生动的课，告诉她外面的风雪有多么的凌冽。
　　直到知萦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律师还在试图说服她跟他回家。他语气诚恳有理有据，从男女平等讲到性解放，不知道给多少小姑娘洗过脑。这些道貌岸然的渣男，是这个婚恋市场上最可怕的人。
　　知萦回家后删了微信，连同相亲软件也删了。相亲软件里，男生可以来找真爱，也可以来找炮友。但是大多数女生是来找真爱的，岂不是把狼和羊关在一个笼子里，危机四伏。

　　30.3
　　后来有同学推荐了另一个相亲公众号，传说是仅限名校毕业生的相亲圈，有准入门槛学历审核的。我推荐给知萦，她当时在敷面膜，真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我死心不改，把精选男嘉宾的一个链接推给她看。她漫不经心地划了几下，突然眼睛亮了起来。我说，怎么着，有相中的吗？她把手机拿给我看，说，你记得那个渣男律师吗？就是这个。此人的背景介绍写得比招股说明书都好，下面有上百个女孩点了“心动”的小桃心。知萦说，也不是我不相信相亲软件，只是大浪淘金难，坑倒是挺多。我怕还没淘到金，就在坑里头破血流了。
　　更巧的是，又过了一年，渣男律师和知萦竟然因为工作上的事被拉到同一个微信群里。渣男加了她微信，说自己已经结婚了，老婆回娘家了，当年见过她一面至今还忘不了，请她来他家吃宵夜。
　　知萦苦笑一声，拖了黑。当时我俩正在泡面吃，知萦说，你看在相亲市场里找爱情，是不是就像在红烧牛肉方便面里找红烧牛肉一样可笑。既然是方便面，就没有人像台湾牛肉面师傅一样精心熬制一锅香喷喷的红烧牛肉做浇头，只是加些所谓爱情的牛肉酱包罢了，不仅不能提供营养，反而可能会塞牙。

　　30.4
　　在相亲市场上漂荡了一年，相亲已经成为知萦生活中的一个食之无味却又不得不做的常规项目。身经百战后，知萦在这个市场上已经行走自如。
　　相亲经验一是，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那些认为女生应该矜持被动的观点应该是奶奶辈相亲的经验，对现代女性毫无益处。矜持浪费的是自己的时间，被动的结果只有被挑选。一个自信优秀的女人，都是主动选择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被动接受想要自己的。
　　相亲经验二是，微信上的文字是最无效的交流方式，聊微信一个月不如见面五分钟，气质谈吐性格能力甚至经济水平尽收眼底。和求职一样，大多数相亲面试其实是一面定生死的，最多有第二面，那就是对第一面的一些不满意地方的不确定——但结果往往也是出局。当第一面有不满意的时候，第二面不会让这些不确定消除，毕竟大家萍水相逢毫无感情根基，谁又有力气去首先接收对一个人的不满意呢？
　　相亲经验三是，相亲面试的模式，从一杯咖啡开始就够了。相比吃饭这种传统的相亲模式，咖啡更符合短平快的打法。在这个年龄阶段，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在咖啡还没凉透的半小时内就可以做出决定，又何必和一个完全没有可能的人去吃完一个半小时的饭。如果真的是这样一个难熬的饭局，那只好在剩余的一个小时内，对对方的工作行业进行深入调研，看看有没有职业方面的参考信息了。
　　相亲经验四是，一面通过后，快速从吃饭看电影的约会模式中进入生活场景。电影是知萦最不喜欢的相亲项目。因为吃饭可以聊天，看电影则没有什么交流机会，对两人认识彼此毫无意义。在三十多岁的年龄，既然大家是奔着结婚的生活目的，也应该进行些现实的生活活动以考察彼此。就算是一起逛超市、做运动、吐槽工作甚至是去医院，哪一项都比看电影来得实在。
　　相亲经验五是，成功的相亲是阶梯式上升逐级通关，理想的通关大体如下：一周进入暧昧关系，一个月确立交往意愿，三个月成为正式男女朋友，半年见家长，九个月做婚前准备，一年领证。不成功的相亲则有以下几种表现形式：在某个阶段里长期横盘，说明双方都在养鱼；在几个阶段间反复横跳，至少有一方被当做备胎；在某个阶段突然中止，说明遇到重大bug必须退出游戏，再开一局。

　　30.5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的确，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而相亲却是一次又一次开盲盒。每一次盲盒，从刚开始的满心期待到一次次累积的失望，后来她几乎已经不再幻想开出一个隐藏款的理想伴侣。介绍人只能依据客观的背景进行匹配，比如年龄相仿，学历背景，工作情况，但谁也无法为你匹配一个志趣相同、琴瑟相和的精神伴侣。
　　这概率有多低，想想读书时，一个学院里有上百个和你年龄相仿、学历一样、未来同一个工作圈的男生，也未必会有一个你喜欢的人，恰巧对方还喜欢你。走到茫茫人海中，才知道过去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多珍贵。谢余是同年级两百个中国男生里唯一一个登上学校网站的人。任乐是同校四千个男生里最风口浪尖的纨绔子弟。邱成是家世显赫的三代，属于三代前就和劳苦大众分开的另一个阶级。更不用说许志，祖国的十三亿人口里，他是财富排行榜的前1000位，概率是一百三十万分之一。从前知萦在择偶的食物链里一步一步往塔尖上走，她永远找的是分子。现在的相亲对象，只能算的上分母，是给金字塔尖做底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