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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感情中真正的放下是两人同时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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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任乐因为在美国考试挂科太多而延迟半年毕业,于是也延迟了半年回国,两人的爱恨情仇终于被时间冲淡。
时间不能让人忘记痛的程度,但能让减少人想起痛的频率。刚分手时,知萦几乎日夜无法释怀,每一次联系对方都是饮鸩止渴,爱恨交织到肝肠寸断。到后来,只有在看到过去的照片或者物品时才会触景深情,旧伤口上撒盐还是会痛。再后来,能够心平气和地提起这个人和这段感情,就剩在雨天听老歌的那种伤感了。等到任乐回国时,两人已经一年半未见面,分手也有一年。所以当任乐落地帝都后的第二天新注册了手机号给知萦打电话时,知萦听到一个熟悉的“喂”字,也只剩心里的一颤,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任乐约知萦见面,知萦要求任乐归还他出国时带走的她的毕业证。任乐说让知萦来中江书苑取,知萦谎称自己已经不住在这附近了,太远不方便,她不想再让任乐找到自己现在生活的蛛丝马迹。知萦说到约在公共场合就行,她去取了东西就走,任乐说哪有见面不吃饭的道理,权当个朋友也不必如此生分。几经谈判,最终两人约在母校附近的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餐厅见面,人均五十就能吃顿麻辣香锅的那种。
13.2
自从工作后,知萦一年多没有回过母校附近了。她一直在刻意避开,打车都绕着走,怕触景生情平添伤心。等任乐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餐厅窗边的卡座里,看着旁边的学生情侣搂搂抱抱打情骂俏,有些伤神。她二十七岁了,无论如何化妆和打扮,都不是学生的模样。读书时,她看到毕业的学姐们回母校,个个都是打扮入时妆容精致,她暗自羡慕她们丰富的经历和绰约的风姿。现在那些小学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恍然,自己已经是个看起来有故事的学姐了。
那辆紫色的玛莎拉蒂开到路边停下。这辆车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在中江书苑的地下车库停了一年。她想起刚搬进中江书苑的时候任乐带她逛地库看车,许多豪车都是常年停放在那里一动不动,积满了灰尘。当时她不解,这么好的车多浪费。现在再想,那些豪车里都不知道装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像个骨灰盒,埋藏在那座由金钱堆砌的豪华小区的地下。
任乐从驾驶座上下了车,向餐厅走进来。他的穿着打扮,动作姿势,都丝毫没有改变,好像还是两年前那个叱咤校园的富帅,随时准备接驾心仪的女生去玩乐。他上楼梯的时候,甚至还有旁边餐位上的小学妹指指点点地偷笑,风光不减当年。但是这幅痞帅对现在的知萦来说,吸引力不复存在了。就像人长大成人后见到了童年时丢失的已经过期了的糖果,只是惊讶,自己为什么曾执迷于这一颗糖果。
任乐在知萦餐桌的对面坐下。就在这一刻,知萦恍然想起了两年前,她回国后在学校图书馆复习国考时的某一天,在嘈杂的学校食堂餐厅里,任乐也是这样径直地在她餐桌的对面坐下。她不愿承认但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仿佛被利剑击中靶心,百感交集。她想,他千万不要说出那句“学姐,你还记得我吗?”否则,大概她会因为在错误的前任面前不争气地留下愚蠢的眼泪而悔恨终生。
所幸任乐没有。他的脸庞和神情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虽然远谈不上成熟稳重,但是依然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显然是经历带给人的。知萦想,男人的成长和女人一样,也是一个打磨的过程。
13.3
两人都没有开口。知萦先转过头,招呼服务员来点菜倒水。小餐馆的餐具都是塑料薄膜包装好的外包餐具,知萦先把任乐面前的取来,拆下塑料膜,把碗碟拆开摆好,又把水杯递给服务员,倒好后摆回了任乐面前。她请服务员把水壶留下,取些餐巾纸来,尽快上菜。
“你变了。”任乐这时才开口。
任乐的声音和语气平缓地像出国前的样子,甚至有些撒娇,不再是越洋电话里的咆哮。知萦知道,任乐想说她变得会照顾人了。因为从前,这些事都是任乐为她做的。但是她现在这么做已经不是为了爱情,而是对一个客人的礼节。她越这样做,越显得自己不动感情。
“时间过去这么久,人都会变的。”知萦淡淡地回答。
“但我是因为你才变的。”任乐想说什么知萦知道。说他如何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没有换来她的爱,说她如何在国内自顾自地生活不关心他在美国死活。
她岔开了话题,“美国交的那个女朋友呢?”
“谈了一个月就分手了。”
“玩腻了?”
“是因为你,我现在已经不敢和任何女生投入感情了。”
“如果我还没有失忆的话,是你劈的腿。”
“那晚我喝多了,本来想拿钱了事。她拿照片要挟我,非要确立关系……”
“不用说了,你和其他人的事,和我也没有关系。” 知萦只想对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及时止损。虽然谈论这些事对她已经毫无波澜,但是异地恋时期互相猜忌解释的痛苦,她一点都不想再触及。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任乐说,出国前就结婚的A和女朋友,后来也去了美国,因为A想投资华人街的中餐馆。A女朋友也申请了美国的艺术研究生跟去美国,结果半年餐馆亏几百万,A嚷嚷着要回国,A女朋友只能跟着回来了,学位都没拿到。知萦问,她开始经营自己的服装品牌了吗?任乐说什么服装品牌,现在马上都生二胎了。因为老大是女儿,所以又试管婴儿做了双胞胎儿子,马上就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B和女朋友结婚了,这令知萦有些吃惊。B追捧了女朋友两年,女生一直没心思结婚。结果正好看上套帝都别墅,想买但自己名下又没有购房名额,于是第二周就找B领了证买了房。房子女生家付了99%,男生家付了1%,做了财产公证。本以为B做了上门女婿应该如愿以偿心满意足,但是婚后B已经耗尽了当年追捧她的耐心,女生又是大小姐脾气,吵架打架跟家常便饭似的,闹离婚闹得把家里几十万的水晶灯都摔了。B女朋友说,要离就离,反正她什么都不缺。
任乐问,你记得C的前女友吗,那个小网红。知萦说记得,不是早分手了吗。任乐说,她现在可是混得最好的。因为乱搞被C逐出家门后,无依无靠开始继续混酒局混嫩模圈,通过酒局攀上了互联网大佬XX的侄儿,据说是一夜情后第二天就转了正,侄儿把她安排进了名下的传媒公司,从八十线捧进了十八线,上个月跟着移民去美国了。倒是C,家里在东北投资的几个亿打了水漂,自己又回帝都泡夜店解闷,不成器。
最后,任乐说,D和女朋友三个月前也领证了,下个月办婚礼。知萦说,这个我猜到了,他俩最稳定。任乐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当时D买房,D女朋友说想添点钱两家一起买,她其实能有多少钱,说白了是想抓紧D不放手,名正言顺变成两人婚房。D说不用,其实是根本没想要跟她结婚,只是想脱离父母出来住而已。但装修这么麻烦的事,D哪想亲力亲为,一堆破事都是D女朋友默默帮着做的,毫无怨言。房子装好后,D父母看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女朋友也谈了三年了,就逼着结了婚。
任乐接着说,所以我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别人女朋友是为男朋友付出了多少,才获得稳定的感情。我原来以为你和D最相似,懂事乖巧,没想到你并不是。
知萦没有说话。她不想说,任乐也不知道,在某一次她和D女朋友单独吃下午茶的时候,D女朋友黯然神伤地说,她知道即使和她在一起,D头上也始终开着一个接收器,随时在接收各种女生的信号,随时可以离她而去。没想到她坚持到结婚这一步。可能除了超于常人的外貌之外,超于常人的忍耐力才是一个女生加入豪门的必备条件。
她和任乐,对同一件事的理解有如此大的差异,分手是不能再对的选择了。
13.4
任乐见知萦一直不说话,说,这么久没见了,你说点什么吧。
“好。把毕业证给我吧。”知萦说。
“我没带。”
知萦瞬间被激怒了。一年恋爱,一年分手,那感情热烈后又迅速冰冷下来所造成的极速降温的冲击,大概在她体内聚集了一年,终于蓄势以待地像核弹一样爆发了。
“说好的见面交还东西,为什么没有带来见我?”
任乐哈哈大笑,“你终于恢复正常了。见惯了你任性的样,刚才那么客气我有点不习惯。你的东西在中江书苑的房子里,改天再给你送过去。”
知萦明白,他又是缓兵之计。任乐的对爱情的执着掺着无赖,无赖里又浸透着感情,感情里又一多半都是幼稚,幼稚的背后又是对爱情的执着。就是这好坏参半、难分对错的个性造就了他和她爱恨交织、大起大落的过往。她看透了这样的循环往复。
知萦没再提这事。吃完饭后,任乐说,我送你回去吧。知萦说好,二话不说上了玛莎拉蒂的后座。这次轮到任乐有点惊讶,他本以为知萦会拒绝的,就像当年她拒绝他的无数次一样。但是等知萦系好安全带,他问知萦现在住哪,知萦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回家,我跟你去中江书苑,现在就去取东西。
任乐说没带钥匙,知萦说管家可以开门。任乐说晚上他还有别的事,知萦说那我就坐在车上等你。任乐也明白了,她铁了心的事,如今是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靠哄骗来解决了。
于是两人坐在车上,任乐一路开向金融街。车内是个很特殊的空间,可以让人在偌大的世界中难得地构成一个封闭的小空间。两人都沉默不语,但反而感觉到有一万种情绪,像车里看不见的亿万个尘埃一样,慢慢地弥散、漂浮、沉落。任乐打开收音机,电台里播放的是《好好说再见》,他也没关掉,就这样静静地播着。此时任乐在前座的驾驶位上,知萦在右后座的黑暗中,两人在车里最远的两个距离,静静地听完。
“我爱过你笑的脸庞,我爱过你心的善良。我记得曾为你疯狂,何时过了年少轻狂。当情太深而缘太浅,至少要好好说再见”
歌曲播完后,任乐在黑暗中问知萦,“你后悔吗?” 这是知萦认识任乐以来,她听到他说话最认真最沉稳的一刻。
知萦不知道这个问题问的究竟是什么,是后悔在一起,还是后悔分开。但是这都不重要了,甚至连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所以她在黑暗中平静地回答,“It‘s gone。”
任乐才明白过来。今日见面时知萦的顺从和温和,都是知萦的反面。曾经的拒绝和任性,因为那时她是爱他的,她在挣扎着保全爱情和自我。而现在的顺从和温和,才真正意味着她不再爱他了,对一切都无关痛痒。原来爱的反面不是恨,是不在乎。
13.5
他们在地库里的老位置停好车,等电梯上楼。仅仅一年没有来,知萦惊讶于这个小区怎么变旧了。虽然还是金碧辉煌,也保养得精致整洁,但却有一种迟暮之感。
房子里的陈列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凌乱了许多。一年前她独自搬走的时候,收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其他都保持原样。任乐显然刚回国不久,行李箱摊在大厅中央,沙发和椅子上堆满了各种衣服杂物。她走进曾经自己最喜欢的衣帽间,看到两排空空如也的衣柜,以及那面落满了灰尘的大落地穿衣镜。这面曾经见证了她这段幸福或者不幸生活的镜子,已经被灰尘淹没,使得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的表情,是难过还是解脱。
任乐说去倒水,知萦说不喝。任乐又开始恢复嬉皮,说,“怕我给你下药不成啊?”
知萦说,“情杀吗?你我也早就没情了。”
任乐还是去倒了水,喝了一口后送到知萦面前,说,“我尝过了,保证没下药行吧?我又不打算和你殉情。”
知萦还是不接, “我不喝别人喝过的水”。
任乐把杯子收回去,自己一饮而尽,“你还是没变。”
任乐去卧室打开保险柜,取来一个包裹得很好的盒子,知萦打开,里面工工整整地放着她的毕业证。任乐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没骗你吧?”
知萦看了他一眼。
任乐说,“你忘了,出国前让你把毕业证留给我,就是因为我当时就说,你不陪我出国,很可能我还没回国咱俩就分手了。当时你还不信。你看,我没骗你吧。”
知萦当然没有忘,连同任乐没有说出的后半句——当年他接下来说的是,即使我在美国你要跟我分手,只要毕业证在我这,等我回国了你也得见我一面要回毕业证。所以我要你的毕业证,就是保这最后一次见面机会。只要有这一面,即使之前分手了,我也能翻盘,再把你追回来,大不了跟当年一样再追几年。
但是任乐和知萦都没有说出这后半句。时间让他们都明白了,当初年少轻狂时,怎懂得物是人非的道理。
两人都平静下来,聊了很多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任乐说,我加过你室友的微信,她都一直不通过。知萦说,我跟朋友都叮嘱过了,谁也不许跟你联系。倒是你有个朋友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还记得。他说,任乐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了解他。他是一个称职的兄弟,但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是你跟他在一起,你俩都很难获得幸福。这个朋友是谁我不说了,你自己想吧。以后多结交点知你懂你的朋友,少祸害些纯良少女。
任乐说,我现在不谈恋爱了。以前觉得爱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在美国这一年多,我也思考了很多。我对不起之前的很多女朋友。跟你谈这场恋爱,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知萦说,惩罚都是相互的,礼尚往来,不必客气。我欠过别人的感情,也在你身上还完了。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村里有两个怪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村民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这两个怪物在一起,于是他们开始自相残杀,最终都重伤而亡。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后半夜。任乐说,太晚了,你去床上睡会吧,我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知萦看已经凌晨三点了,也不再推脱,去床上披着外套躺下,却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任乐走过来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小臂上。
她说,“耍流氓吗?”
任乐说,“耍流氓有人放胳膊上吗?”
于是两人才都沉沉睡去。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里,只有感受到双方的一点体温,才能让人安心入睡。
13.6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知萦准备走,任乐说正好要出门,开车送你到车库门口吧。
到了车库门口,任乐把车停下,说你等一下。然后拿出钱包,在最里面的夹层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张一寸照递给知萦,就像当年在北戴河的沙滩上掏出求婚戒指一样让知萦猝不及防。知萦一愣,才想起来,这是知萦求职时,他陪她在校门口的文印店拍的一寸照。
任乐说,分手之后我一直把它放在钱包里,提醒自己愚蠢的过去。我昨晚想了很久,还是还给你吧。
知萦接过那张照片,打开车门,大步地向前方走去。她穿了一件风衣,因为走得太快,让风衣的后摆几乎飘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要确保自己一直走,不要回头。她一直沿着马路走到第一个岔路口,转了弯,停下来,靠着墙边蹲下。在她和任乐已经分手一年之后,再一次流泪了。
她以为自己对任乐已经没有了的感情,在真正放下时,还是掷地有声的。因为这是让知萦放下最后一切过去的时刻,而这一切过去,也太沉重。
感情中真正的放下也需要两个人同时放下。一个念念不忘,另一个就难免心存侥幸。只有当一个斩断筋骨,另一个扬长而去,才算是真的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