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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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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枝
燕尔鬓凡腮,珠玉落鸳枕。
素指扣金钗,峨眉香如雪。
侧醒朱颜诺,天英照空流。
香茗敬芙蓉,兰华供此夕。
春窟缠云黛,浮光染蝴蝶。
——文颂《赠爱妻》
“这户人家早就都死透了,只可惜不知道尸体在哪里,若是知道,想必来路也是能看到的了。”渠烟坐在床榻上。
明枝手上端着一盏茶,临床而立,窗外,夜风习习,皎洁的月光可谓是瓷莲相映,山川高大巍峨,对着这处院子尽显挺拔,遮月云可成万古长空,浩荡如散驹。
明枝道:“有人引我们来,查明真相,只怕还有‘惊喜’。”
渠烟看着床边的那抹倩影,乌色的眼眸倒映出明枝的影子,她身上的那件嫁衣到现在还穿着,头饰也没摘。
眼珠转了转,随即道:“明枝,可否帮我个忙。”
“什么忙?”明枝转过身。
“帮我把头饰摘了。”
明枝眼中闪过光亮,又黯淡下来:“不能用术法吗?”
“这地方我不熟悉。”渠烟道,“法术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明枝犹豫一下,走过去。
渠烟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像水一样,铺在床榻上,被鲜红的被褥衬得更黑。
头上是海棠流苏,是金簪银钗,珍珠耳坠也一并卸下来,铜镜里的渠烟,真可谓是香腮青鬓倾城色,峨眉水眸沉香绕。
明枝不知道,镜子里的她简直就是新婚妇人给夫君宽衣解带时的羞涩模样,暖指提岚黛,红酥凡尘宴。
过了一会儿,明枝耳朵微红:“好了。”
“多谢。”渠烟笑得千娇百媚。
如果不知道渠烟的,肯定以为这是个狐狸精,等着吸人精气。
渠烟看了看那张婚床:“今夜,我们二人,可是要凑合一晚了?”
明枝耳朵更红了:“我可以打地铺。”
她尽量装得无所谓,可是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染上了浓重的胭脂色。
渠烟心里暗暗发笑,却道:“打地铺,你身子没好利索,要打也是我打。”
“不……”
“或者。”渠烟贴近她,能够看到明枝眼中自己的倒影,“你不介意和我同床共枕?”
两张脸贴得很近,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明枝心里暗骂自己心思龌龊,为美色所动,可是全身也是真的酥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动都动不了。
咽咽口水,她道:“嗯……你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渠烟只觉得好笑,她强忍笑意,“你我不都是女子吗?”
“或者……”渠烟挑了挑眉毛,“你喜欢女子?”
良久,她听到明枝说:“我……我有妻子的。”
明枝眼中浮出一片春色:“我的妻子,她不能同意我和别的人同床共枕。她会不开心的。”
渠烟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文颂,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可老实?”
——“当然老实,我既然娶了你,又怎么会和旁人纠缠不休?”
——“那可有不老实的,在你身边晃悠?”
——“有,不过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搭理他。”
往昔一点点回忆起来,渠烟向后退了退。
“你的……妻子?”
“嗯。”明枝点点头。
“你喜欢女子?”
“我并无磨镜之好,也不喜欢女子,只不过,喜欢我妻子罢了。”
“那你的妻子呢?”
“……走了。”
“那你还爱她?”
“嗯。”明枝抬眸,对上渠烟的眸子,“除非有一天,我魂飞魄散,否则,我会一直想着她念着她。”
渠烟眼中盛满水气,随后,她嘲讽地笑了笑:“我真是羡慕你妻子。”
“我曾经也有一个深爱的人,可是后来,她却要我死。”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往。
她双眸黯淡,头微低,那身婚服仿佛一身的血,盖得住伤口,却盖不住伤情的过往。
渠烟甚至没有留意,此刻,明枝眼中全是痛意,明枝喘了口气。
然后道:“那个人要是这么让你伤心,你就别想她了,与其在意这样一个人,不如去找一个真正爱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
渠烟笑了出来,道:“你说的有道理。”
入夜,躺在床上的明知看向睡在地上的渠烟。
屋内拉着厚重的帘子,黑漆漆的。
她能听到渠烟均匀的呼吸声。
——“我曾经也有一个深爱的人,可是后来,她却要我死。”
剧烈的疼撕割着每一寸身心,明枝叹了口气。
她散尽元神的时候,神界的少昊问过她,她可还有什么遗憾。
那时,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来得及和她的烟烟告别。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给这万界留下了个大祸害,她若是早知道……
第二日,明枝被一声剧烈的呕吐声吵醒。
睁开眼,只见渠烟坐在凳子上干呕,她唇色发白,脸色不太好。
明枝连忙下床:“你怎么了?”
渠烟抚着胸口,轻声道:“我没事。”
只是忽然觉得反胃罢了。
正想着,忽然觉得腹部中似有一物在动,渠烟立马站起来。
“怎么了?!”
吓了明枝一跳。
“我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啊?”
明枝大惊。
“渠烟,要不,我给你把下脉,我没死之前是女郎中。”明枝道,“我给你看看吧。”
半柱香之后,两个人面色凝重地坐在凳子上。
“你一定是看错了。”
“不可能的,我虽说是个鬼神,可我到底是个神,我是能看出来的。”明枝看向她的腹部,“这孩子,已经足月了。”
“可是!我除了五万年前,我还没有……!”她面上一红,“我、我……这就不可能!”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就算真是五万年前……也不该是我怀!”
这话说完,明枝的脸唰地就红了。
此时,一个纸扎成的丫鬟走了进来:“公子,姨娘,老爷和夫人有请。”
“知道了!”渠烟态度并不好。
不过最后,仍旧跟着明枝去了前院。
看着前面行走的女人,渠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万分熟悉。
那个人走路的时候,习惯右手背在身后,拿手上必会拿着一捆竹简,她在前面走,步子总是迈得很大,一边走一边回头叫她“娘子,过来”。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右臂有明显的僵硬,且不会回头逗她,除此之外,她和那个叫她娘子的女人无半分差别,影子都能重合到一起去。
这么想着,渠烟冰冷了五万年的心再一次控制不住的躁起来,也是这个时候,她被自己的心意惊到了。
本以为心如止水,不曾想,如今只是有了一些关于她的想法,这颗心就再也控制不住地热起来。
在心里骂过自己之后,她又看了明枝一眼,告诉自己,世间相像的人多了,那个人现在只怕又在凡间的某户人家过着滋润日子呢。
被渠烟爱过的那个人,叫作文颂,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渠烟的至交好友,轩儒曾说过“这个混账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文颂是神,还是不死之躯,即使受了贬谪,也不至于像凡人那样脆弱。
两个人就这样到了前院。
那两个纸人坐在两张紫檀金漆牡丹椅上,见她们来了,露了一个格外瘆人的笑容。
老太太指了指坐在身侧的一个男纸人:“这是谢郎中,让他给秀英看看身子,今年能不能给我赵家添个大胖小子。”
敢情这卫姨娘,叫作卫秀英。渠烟心里想。
那纸人大夫上前来,可能是腿有些跛,他吧唧一下摔在地上,随后站起身来,脸上多了一个大坑,明枝没忍住,笑了出来。
纸人的手搭上渠烟的胳膊时,两个人都很好奇,这几张破纸糊出来的东西能看出个什么来。
很快,纸人脸上的五官拧成一团:“这……卫姨娘已怀有一个多月的喜了。”
“什么!”纸人老太太大怒,她指着渠烟,“来人!把这个娼妇给我绑起来!投到后院的井里!”
几个穿着棕色衣服的纸人出现在门口,直奔渠烟而来。
渠烟终于忍不了了,一簇冰蓝色的火焰烧在纸人身上,但是很快,越来越多的纸人朝着她们而来。
明知顺手做了个『临』的咒术,眨眼间,一众纸人皆化作碎片,随风而逝。
明枝顾不得其他,拉着渠烟就跑。
两个人一直跑到后院。
来到那口枯井的跟前。
明枝指着井:“我们现在需要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怀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而是原先卫姨娘的孩子?”
“不错。”明枝看着那口深不见底的井,“我怀疑,这些纸人……都是那个女人的回忆,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刚刚在前院,我们逃了,那个卫姨娘未必逃得了。”
“那我们下去吧。”渠烟看着她。
“别跑!站住!”身后传来纸人的声音。
明枝咬了咬唇,拉着渠烟就跳了下去。
越往下越黑,渠烟只觉得这井好深好深,她们跳下来不知多久了,仍没有碰到实地。
脚下阴风阵阵,忽觉腰上一紧。
她匆忙看向明枝:“明枝?”
“别说话。”
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
事实证明,明枝揽着她的腰是对的,如果不揽着,她落地的时候肯定得被绊一下。
落地的那一刻,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人看的清楚,面前有一个洞口。
脚上似乎也沾着什么,黏糊糊的,结合这恶心的血腥味,渠烟已经猜出脚下的是什么东西了。
她厌恶地皱皱眉头:“这一家子只怕真是死干净了。”
她听到明枝笑了一声。
“我们不妨看一看。”
接着,明枝的手上出现点点星花,她随手一扬,原本黑漆漆的四周刹那间明亮如白昼。
“你是司光的神?”渠烟问道。
明枝点点头,眉眼温柔:“是。”
“倒也不错。”
“还好。”她像是想起什么,眼中是似水柔情,“可能是上天注定吧,我娘子怕黑。”
渠烟看着她的眼睛,心挑了一下。
“你认识文颂吗?”
何为字字泣血?渠烟如今才晓得,五万年来,她从不敢提起这两个字,如今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明枝双手握拳,眼中落了一池细碎星光:“认识,她是个罪神。”
“那你可知道,她为何是罪神?”
“私放天光给罪恶之乡,还杀父弑母,甚至连她师父都不肯放过。”
渠烟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毕竟,那个人说的话,她也不知道可不可信了。
上古司光之神文颂,是个混账,杀父弑母,血洗师门这种事,她做起来干脆利落,做完这些之后,她竟然还到逢沂去司光。
天道大怒,令其受三万一千年的神刑,然后剃去神骨,贬去人间。
可是文颂的真身是洪荒并蒂清莲,乃是不死之躯,就算肉身死了,她的灵力和记忆还在,所以在凡间的每一世,她都活不长,最后也是被病痛折磨死,百年之后,她再投胎到下一户人家。
如此反复,她在人间待了足有十万年。
“走吧。”明枝指着前面的洞口,“我们去瞧瞧,那里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