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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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梅琏的问询，祈荒微微有些惊讶，旋即便带了点为难地说：“我恐怕没办法给梅琏先生一个答案。”
“哦？”
“梅琏先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祈荒露出苦恼之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道德，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准则。”
“三千年前的埃及，人们坚信法老是神之子，为了维护神血的传承与王权的永恒，法老代代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乃至亲生子女成婚。”
“但在现代，这已经成为被法律明文禁止，成为不被伦理道德允许的禁忌。”
“完全遵循古典骑士精神的男人，在一千两百年前的西欧，或许会成为统治加洛林王朝的圣骑士。”
“但放到四百年前的西欧，就成了又一个唐·吉诃德。”
“这个时代推崇的精神是什么呢？”
“下个时代的人们，追逐得又是什么呢？”
“我应该评价的，到底是人类文明长河中，一切的总和；又或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一段文化，所奉行的道德准则？”
梅琏没有回答。
鼠王却停下了啃披萨的动作，卡通式的红色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称赞：“祈荒小姐，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祈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吗？鼠王阁下会不会过誉了呢？”
“没有哦！”鼠王十分坦率地回答，“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命运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绝大多数的人，不过是被环境塑造，又被命运推着前进罢了。”
“能像祈荒小姐这样，拥有超越国家、人种与时代局限，站在一个更高位置，全盘去看待人类与社会的哲人，数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唔，让我想想……哦，三百年前的法国。”
祈荒立刻知道它说得是谁，不由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羡慕，随即更加不好意思，完全不认为自己能够匹配上这种规格的赞誉，连忙推辞：“哪里，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企及不了卢梭先生万分之一。”
“不要故作谦虚了。”梅琏突然开口，声音微微发冷，“明明在自恋这一点上，就算一万个卢梭，就比不上你分毫。”
“他只是喜欢标榜自己是人类道德的楷模，却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真就是什么标杆。”
“哪怕是那些充斥着他伟大思想的作品中，也不乏他用一种自黑式的坦诚，来掩盖内心更大的罪恶，为自己卑劣行为所做的自我辩护。”
“但你不同——你从头到尾，压根就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吧？”
“唉？”祈荒迷茫地眨了眨眼，“可我明明有很多的不足……”
梅琏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回答，毫不客气地指出：“在行为上，你确实会认为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哪怕在世人眼中，你已经像中世纪的圣女，乃至复苏的圣子，拥有一切人们幻想的美德，无可挑剔。”
“他们愚蠢地认为，你在过度地苛求自己，然后为此热泪盈眶，认为你果然是至善的化身，指路的明灯。”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幻觉。”
“你沉浸在病态的自恋中，陶醉于拯救他人的快感；喜欢所有人像见到了奶酪的老鼠一样，围着你打转。”
“你操纵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改变了他们的精神乃至人生。”
梅琏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肃，一字一句，都像濒临爆发的火山：“但对你来说，他们不过是被你随手捡到，轻易就能丢掉的玩具吧？”
“你打心眼里，就没把任何一个人真正地放在心上。”
面对梅琏的无理指责，祈荒没有生气。
就见她思考片刻，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我让您联想到了什么人吗？”
梅琏的脸色顿时难看到能滴出水来。
鼠王则乐不可支：“没错哦！这个家伙，与其在说你，倒不如说是对那位‘月之王’的控诉。”
“积攒了一千七百年，也迟到了一千七百年的控诉。”
祈荒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认真回答：“也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控诉吧？”
“没错！”鼠王点头，“在那位王面前，梅琏肯定永远不敢说出口啦！”
“毕竟，他就是一个只敢表现出对王无与伦比憧憬，而更深的异样情感，却从来都没有胆子吐露的——”
下一秒，鼠王就被梅琏收了回去。
祈荒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并非有意打探您的私事。”
鼠王是梅琏召唤出来的超级魔兽不假，但鼠王本身也是梅琏幻想出来的存在。
从某种角度来说，鼠王说出的话语，就是梅琏想说的话——也可能是他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愿意说出口的话。
只是祈荒没想到，鼠王，或者说梅琏，对她好感度居然这么高，连这么隐私的事情都愿意和她说罢了。
梅琏估计也没想到鼠王能这么揭自己的老底，片刻的沉默后，有点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说：“收起你假惺惺的虚伪模样，有些恶心。”
“啊，这个，抱歉。”祈荒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只是通过这次的事件，我突然意识到，稍微的谦恭与自我贬低，或许更容易让别人倾听与接受我所说的话，不至于因为情绪上的抵触，让局面变得无可挽回，所以开始稍作演练。”
“令您不快，实属抱歉。”
梅琏挑眉：“你觉得你的姿态放低，那群蠢材人类就不会被煽动？”
祈荒轻轻点头：“是的哦！尤其在牢房中，如果我能意识到这个问题，未必会出人命。”
梅琏还真没办法反驳。
牢房中发生的事情，他通过鼠王看了个全程，当然清楚，如果她不问那句“你们没见过我吗”，事态确实不一定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要知道，瞧见祈荒本人的那一刻，犯人们心中基本都后悔了。
他们可以对一个没见过的，被标签化的“圣子”痛下杀手，却没办法对她动手——只因她外在的表现，如此纯洁、温柔而无害。
正因为如此，他们无法接受祈荒的提问。
哪怕她仅仅是单纯的提问。
无法回答。
因为没办法在她面前说出假话，但更不能在她面前承认这句话。
那样一来，先前种种的慷慨激昂就成了笑话。
所以，她必须是虚伪的、邪恶的、有害的，他们才能是伟大的、正面的、光辉的。
同时，也是正确的。
“谁都想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祈荒轻声道，“哪怕他们心中已经意识到，自己所行乃是错误的。”
“但在付出太多，代价太大的时候，谁又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意识到自己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却还是要坚持自己行得乃是正确之事，造成的破坏乃至杀戮，往往会远远胜过没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只因前者为了维护自己的错误，会无所不用其极，消灭那些指出他们错误的声音，导致事态升级，变本加厉。
“所以，你就放低姿态，让自己显得低调而谦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拯救某些蠢货？”梅琏直直地问。
祈荒认真点头：“对呀！这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既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法接受“真实”，为了维护他们脆弱的精神，她做点面子功夫，也无可厚非。
这么做或许没用，但不这么做，就永远不可能有效吧？
梅琏冷笑道：“我刚才的评价没错——你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人类是越失去什么，就越要找补什么的生物。
物质上越匮乏，对物质就越是渴求；
精神上越空虚，就越容易被他人左右；
被权力碾压得越凄惨，就越迷恋强权和集权；
被金钱践踏得越困苦，就越盼望着一夜暴富。
杀生院祁荒什么都不缺，所以什么都不要。
“也不是啦！”祈荒认真回答梅琏的控诉，“我还是缺少一样东西的哦！”
这是她在窥见其他世界的自己时，得到的答案。
击败“杀生院祁荒”的少男少女们，用事实告诉了她——终其一生，你从来没有被爱过。
不是无私的大爱，而是自私的小爱。
哪怕是看透人心，洞悉人性，承载世间一切欲望的魔性菩萨，也在不可思议的，发生在少男少女们之间，酸涩而甜蜜的爱情所击败。
想要得到爱。
不再走上错误的道路，用投喂金鱼的方式，用无私的大爱，投喂即便被撑死也不知道满足的信徒，从他们身上榨取快乐。
而是想试一试，真诚地对待他人，能否获取到从未得到过的，“爱”。
大概是她的真诚打动了梅琏。
又或许是这一刻，她完全不像那位性格骄傲，又喜怒无常的月之王。
梅琏突然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该将一些不好的情绪转移到你身上，我只是……”
大名鼎鼎的“收藏家”，也不过是那位名为“朱月·布伦史塔德”的王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具而已。
“没关系。”祈荒温柔地说，“我能理解。”
梅琏死去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
哪怕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千年，他在大多数场合都能表现得成熟而老练。
可在内心的某一部分，他始终是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依恋着那个让他第一次站立起来，行走在这片大地上的王。
“我只是迁怒。”
“抱歉，我只会迁怒。”
“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