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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陷害 ...

  •   【一更】
      唐枕嗤之以鼻,“都死了几百年了还一副见人下菜碟的模样。”
      雁秋有些担忧,“那毕竟是阴差,他这样没关系么?”
      崔宛道:“这么大个鬼市出现在这酆都怎么可能不知情?听说新帝上任,下面正乱套呢,说不定是拿这鬼市当筹码,敲打敲打也好。”
      雁秋看着那半丈宽的门缝就懂了。
      宴少爷以后少不了跟酆都打交道,得罪了他恐怕以后不好在人间当差,毕竟这是个能徒手掰鬼门的存在。
      凭着他,酆都再想利用活人搞什么名堂,也都得考量考量。
      宴少爷到底是没真的把鬼门拆了。
      白无常把人都带走,锁上鬼门,但鬼市出现已近半月,镇上受殃及的人数过千,他们把能救的都救回来了,又跟白无常打商量,将枉死之人能送回来尽量送回来,尸身已毁无力回天的只能怪自己福报不够,成了个倒霉蛋。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月,宴少爷名声大噪,人称一声“宴大师”。
      整个甘阳镇都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甚至为他立了座祠,上香祷拜,堪比神佛。
      宴大师想着壮大师门,也没拦着,连崔宛都十分欣慰,“师父走的早,师兄能有如今的成就也能让他老人家欣慰了。”
      “那可不,”唐枕神气十足,“以后我收徒,我就说他大师叔能掰开鬼门,咱们这一支肯定能飞黄腾达!”
      确实是飞黄腾达了。
      宴大师的名号越来越响亮,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年深秋,有人找上翠华山,说南海水鬼每逢十五便会出现,伤人无数,请他前去收服。
      当时已经初九,翠华山距离南海有三百多里,崔宛和唐枕都不在,宴少爷只好留书让他二人稍后赶过去。
      雁秋有些不放心,“不等他们一起吗?”
      这六年里他们鲜少有分开的时候。
      宴少爷把包袱丢给他,“你少爷我所向披靡,天下第一。少废话,记得带钱。”
      他带着雁秋一起去往南海,结果去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水鬼,而是一只冥河水母。
      冥河水母以魂魄为食,每逢十五月圆,人界冥界边界模糊时,它就会钻空子来人界。它与生灵同寿,是个极难对付的存在。
      他立马修书让崔宛和唐枕快马加鞭过来支援。
      水母高达百丈,一只触手都比宴少爷腰还粗,挂着风声卷过来时甚至有种天崩地裂之感。
      他指尖在头上的发簪尾部划过,带出一串血珠,抹在鞭身,咬牙迎着那腰粗的触手而上。
      雁秋胆战心惊。
      他跟着走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
      它二十四只触手结了张“网”,把宴少爷兜在其中,他在里面艰难求生,对雁秋喊话:“去找崔宛和唐枕!请无常来!”
      雁秋扭头往回跑,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崔宛和唐枕前两天来信说刚从翠华山过来,这会儿估计还在半路,他往哪找人去?
      于是他折路回了客栈,拿出朱砂和黄表纸,一气呵成画了道符,又点了根蜡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烛火将符纸烧了。
      结果直到烧完也没见无常来。
      这是通灵符,他不会凭空燃符,借用烛火,按理说那边不该“听不到”。
      他又烧了两张,石沉大海。
      看来今天是请不到无常了。
      他提笔飞速画了几张符,然后从夜市中穿过,随手买了把弹弓和一把短刀,跑回海边。
      水母被宴少爷绞断了一只触手,横陈海边,软塌塌的。
      宴少爷也不好受,一身红衣衬得他脸色越发惨白,衣衫褴褛,半边膀子都露在外面,看见雁秋又回来了,骂道:“让你去找人,你在这晃什么?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雁秋没说话,他只是从地上捡了一把石子,用符纸包住一个,捏成团,然后把弹弓拉满,弹了出去。
      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逼冥河水母伞状的头。
      水母体积过大,到底还是没躲开,被石子砸在左半边伞体上。石子降落处豁开一个洞,火焰顺着豁口向外扩散。
      水母暴躁地甩了下触手,溅起几米高的水花,给宴大师洗了个冷水澡。
      宴大师难得没骂人。
      他抹了把脸,阴沉地看着雁秋。
      雁秋手里的石子一个接一个飞出去,水母触手上的吸盘刚把“脸”上的火星子扑灭,下一个带火花的小石子就接踵而至。
      宴少爷看了一会儿,只看见雁秋冷峻的侧脸,专心致志拿水母脑袋当靶子打,也不知道那闭眼睛都能打中的面积有什么值得他死盯着瞄的。
      雁秋其实是不敢看他。
      宴少爷虽然没明说,但他感觉得出来,他不想让自己学这些东西。这六年来,除了坟场戏台那次他给的那篇心经之外,他再没教过自己别的东西,他不想让雁秋成为一名天师。
      可能是少年人都叛逆,再加上他实在有些天赋异禀,耳濡目染又偷看了几本书后,他还真学明白了几分。
      冥河水母被他干扰的不胜其烦,一怒之下也不顾形象了,抬起剩下的二十三只触手圈了个网,想直接绞死雁秋。
      雁秋扭头就跑,可水母的触手太长,四面八方拦住他的去路,中央那条触手直奔他天灵盖而来。
      雁秋深知自己跑不过,干脆挺住脚,抽出靴子里的短刀。
      他的手刚落在刀柄上,就被人扑倒在地。
      水母触手上碗大的吸盘结结实实落在宴少爷背上,雁秋垫底都觉得隔夜饭差点吐出来,可见这触手力道之重。
      他听见身上的人闷哼了一声,头微微后仰。
      触手缩紧了些,吸起宴少爷往回拽。
      眼看宴少爷要被带走,雁秋抽出短刀,手握着刀刃滑下去,在白刃上留下一串血珠,口中念了句拗口的咒,三两步追上去,一刀斩断水母吸着宴少爷的那条触手。
      他上前接住落下来的人,触手自动脱落,露出背上狰狞的伤口。
      吸盘吸力太强,背上连皮带肉掉了一大块,有雁秋撑着他都摇摇欲坠。
      那水母接连损失两条触手,彻底怒了。
      它煽动着剩下的触手,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宴少爷抓走他怀里剩下的一摞符纸一把火点了扔在地上,烧出来一道光圈,正好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挡住那触手片刻。
      他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雁秋身上,头歪在他肩膀,雁秋听见那人轻而冷厉的声音:“我就算胳膊断了,也能给酆都换扇门。”
      雁秋搀着他,蹭了一手粘腻,心知那是什么,都不敢回头看。
      火圈渐淡,冥河水母又躁动起来,挥舞着触手朝他们二人伸来。
      雁秋握紧匕首正要往上冲时,就见那水母身后飞过来一道锁链,捆住它的二十多条触手将它拖回海里。
      黑无常捆着水母,白无常出来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这地方正跟忘川相连,一到十五锁就松,我以后一定派人严加看管!”
      冥界人手不够,哪分的出人看管酆都大门?以前出点事也无人过问,毕竟伤人的还是少数,冥河水母只在夜里的海上活动,晚上出海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有一两个出事的也就自认倒霉,福报不够,命里该有此一劫。没想到这次惹上宴大爷,直接闹翻了。
      黑白无常把冥河水母拘走,宴少爷终于不撑面子,膝盖一软倒下去。
      雁秋扶着他坐在海滩上,往他背后瞟了一眼,见那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你怎么样?”
      “扶……扶我回去……”
      雁秋还以为宴少爷有什么办法,结果把人背回客栈才发现他早已昏迷不醒。
      客栈老板扔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帮忙,“宴大师怎么伤的这么重?你扶他上楼,我去找郎中!”
      “那就麻烦您了。”
      掌柜叫人去准备热水,“说什么谢,你们是来帮咱们解决水鬼的,为此受伤咱们镇上的人已经很愧疚了。”
      正在喝茶的一位大哥站起来,“宴大师的药钱我包了,不管多少钱,一定要治好宴大师!”
      “对!我也出钱,一定治好宴大师!”
      “我这就去找郎中!”
      大堂里的人纷纷开口,雁秋眼眶微红,“多谢。我先扶他回房。”
      郎中很快到了,看见这伤心下一惊,“肉已经腐了,得先剜掉,但能不能撑过来还不一定。我给开的都是最好的药,宴大师功德无量,一定会没事的。”
      宴百川为除水鬼重伤一事很快传开。
      那一晚,宴百川昏迷不醒,雁秋守在床边一夜未合眼,客栈里挤满了人,陪着一夜未眠。
      寺庙里跪满信徒,香火不断,天灯上写满对宴大师的祝福,飘过南海。
      崔宛和唐枕日夜兼程,在第二日傍晚赶到,崔宛一进屋脸色就变了,“噬魂?这可糟了。”
      “什么是噬魂?”
      雁秋没听过这个词。
      崔宛来不及解释,拿出蜡烛和符纸,准备画符。
      唐枕少见的露出严肃的神色,“冥河水母以魂魄为食,师兄应该是被他吞噬了一部分魂魄,现在魂魄不全,算不得一个完整的活人了。”
      宴少爷一睡十八日,崔宛日夜为他聚魂,信徒们在一楼大堂长跪不起,但被吞噬的魂魄已经无法找回,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崔宛看着熄灭的蜡烛,觉得自己身为二师兄,必须做这个主,于是深吸口气,对跪坐在一旁的雁秋和唐枕说:“师门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可强求。十八天了,咱们……送师兄……”
      “走吧”两个字还没出口,雁秋蹭地站起来,“他没死,”他看着崔宛,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没死。”
      【二更】
      他转身就走,崔宛赶紧追出去:“你干什么去?”
      少年人身高腿长,几步间就没了影子。
      崔宛追不上他,忙对唐枕说:“你快跟上去,别让他做傻事!”
      唐枕也怕雁秋想不开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快跑几步追上去了。
      雁秋其实什么也没干,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那些宴少爷很少翻开的书,堆了一地,唐枕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找什么?”
      “肯定还有凝聚魂魄的办法。”
      “能用的办法二师兄都用了。师兄的魂魄不是散了,是被吞了,凝聚不回来了。”他喘匀了气,蹲在雁秋面前对他说:“我知道你跟在大师兄身边许多年,大师兄对你而言很重要,你不想失去他,可是我和二师兄也一样。我们甚至比你跟大师兄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我们更不想他出事。”
      雁秋并不理会他,手里的书页翻的沙沙作响。
      唐枕在他身边坐下,“我是个孤儿,被师父捡回去那年才八岁。我从小就是被大师兄带大的,你别看我平时跟他没大没小,其实我特别崇拜他,他就像我爹一样,真的,我不骗你。我八岁还尿床呢,都是大师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我洗床罩。
      师父是个酒鬼,又是个痴人,对我们都是放养。二师兄比我大几岁,他是被爹娘卖给人贩子后被师父救走的。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师父不在了,要说这世上谁最怕他出事,那就是我跟二师兄。不是我们想放弃大师兄,是真的……没办法了,总得让他体面的去,对不对?”
      雁秋抿唇不吭声,手指捏皱了书页,一滴泪氤氲开来,模糊了字迹,没待唐枕看清就被他翻过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师兄不肯收你为徒吗?”
      他说出这句话,见雁秋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咱们这一行,有种东西叫‘五弊三缺’,‘三缺’是‘钱权命’,‘五弊’是‘鳏寡孤独残’,窥探天机泄露天机逆转命数的人都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咱们天师更是在所难免。师父他双目失明,就是犯了‘残’。大师兄跟我和二师兄不一样,我打小就是孤儿,从没见过爹娘,二师兄是被拐卖的,咱们都命比草贱,已经是‘孤’了。大师兄不一样,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吗?”
      雁秋微微抬起头。
      “他是正儿八经的官户,是书香门第家的公子哥大少爷,你被他捡走那年多大来着?十四?他比你还早几年的时候都考上秀才了。他四代同堂,人也聪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家境富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衣服上多根线头他都不穿,嫌丑,从来不吃粗粮,只吃江南的白米,没有八个菜他都不愿意提筷子,鸡鸭鱼肉摆不全在他眼里就不算正餐,只能算凑合。
      但大师兄自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许是自命不凡,他不愿意做个普通人,在师父提出给他关掉‘第三只眼’时,他选择拒绝,并且义无反顾地拜了师父为师。听师父说他拜师那年也就十岁出头,他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一边考秀才一边还能画符背心经,学会两张符到处贴,可骄傲了。家里对他娇宠的很,都没拦着。
      可惜好景不长,我拜入师门第七年,大师兄的父亲就因卷入朝廷纷争而获罪,男丁发配充军,女眷都做了奴婢。大师兄因随师父在外逃过一劫,躲过了风头倒也没人追查,我们追着发配队伍,在路上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身上有酷刑的痕迹,而伯母早已没了音讯。那一年……”他仰头算了算,“那一年他好像十八,三缺应了缺财,五弊应了孤。”
      天之骄子,锦衣玉食,一夜之间从云层跌到了烂泥里。
      没了宴家“救济”,他们不能吃香喝辣了,也不能穿绫罗绸缎了,宴少爷颓废了几天,把自己关在老家空房子里整整三天,出来后连身上的银红绸缎都没换,笑着说:“还考什么科举,不当官不经商,你少爷也还是你少爷。师弟们,跟我捉鬼去!”
      他大步流星走出宴家大门,“少爷我天纵奇才,所向披靡天下第一,在天师界也照样能闯出个名号来。”
      “师兄不想让你走这条路,是怕你也沾上这些。你是个干净的人,好好过完这辈子就行了。”
      “我已经没了爹,也算孤,还说什么沾不沾?”
      “那怎么能一样?第一世最重要了,活不好以后生生世世就都够呛。”
      雁秋看着他。
      唐枕自知失言,扭过头不看他,“师兄不让你碰这些是对你好。”
      “什么叫‘干净’?”
      六年前他就听见过这个词,一直不解。
      这些年他背着宴少爷看了不少书,对这一行也算一知半解,自己猜出来点东西,刚好拿唐枕投石问路:“因为我是第一次做人,对吗?”
      山川草木有灵,皆可化出灵魂,入酆都,投生为人,这是宴少爷亲口跟他说的。
      他后来在书籍中翻到过关于这些的解释。
      生灵第一次投胎投的都是普通胎,不分好坏,往后是顺遂还是坎坷全看这一世积累的福报和罪孽。他还看见宴少爷让他抄了好几年的那篇咒,那并不是什么稳固魂魄的咒,而是“封眼”的咒,写多了就会关上第三只“眼”,看不见魂相。
      他有好几天没抄,果然又能看见魂相了,他看见自己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和一圈很细小的黑线。
      福报罪孽都不多,他是个“新生儿”。
      “你又聪明又敏感,大师兄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你走上天师这条路。”唐枕见已经兜不住了,索性都说了:“我跟你说那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不是说着玩的,五弊三缺也不是玩笑,更不是你那死了好几年的爹能给你挡过去的。你现在就是在强求,你知道吗?”
      雁秋不自在地别开眼,倔强地捏着书页,“强不强求罪不罪孽都是下辈子的事,孟婆汤一喝一了百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眼下这辈子还没过去,替下辈子操什么心?”
      “你怎么不听劝……”
      唐枕刚要来脾气,房门被人推开了,崔宛一副见鬼的表情,“大师兄醒了。”
      “什么?”唐枕跟雁秋都是一惊,雁秋连书都没来得及放下,直接拿着就跑出去了。
      房间里,宴少爷撑着额头坐在床边,唐枕把他上上下下打量八遍,确定不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鬼魂附身,这才惊叹出声:“明天怎么哭我都排练好了,结果你不死了?!”
      他捏捏宴少爷的胳膊,又把手指探到他鼻子底下感受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崇拜的看着他:“大师兄,你这道行是越发高深了啊,酆都大帝是叫你下去参加储君册封大典的吗?下任帝君就定您了是吧?咱们师门繁荣指日可待啊!”
      宴少爷揉着太阳穴忍无可忍:“闭嘴!”
      “你不高兴。”
      雁秋见他好不容易保住一命,但表情更愁苦了。
      宴少爷看他一眼,“你出去,我有话跟他俩说。”
      雁秋愣了愣,没动。
      这是他头一次有话背着雁秋说。
      他再次重复:“出去。”
      许是他语气太冷,雁秋鼻子泛起酸来,转身走了。
      他睡不着,干脆把自己闷在书堆里,看了一晚上的天师手札。
      他想,如果他厉害一点,懂得多一点,也许就能帮上忙,也许对付冥河水母时就能多一分胜算,他再也不想看见宴少爷半死不活的样子。
      五弊三缺又如何呢?他无亲无故,顶多自己残废,他不在乎。
      他救了自己,这辈子、这条命就是他的,为他死了也算还恩情,值得。
      雁秋义无反顾。
      第二天清早,他把翻乱的书整理整理放回去,正要去探望探望宴少爷,一开门就看见崔宛正要进来。
      “还没吃吧?我带了些吃食。”
      他半推着雁秋进屋,把餐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本地人喜好甜食,想着你可能不习惯,这些是我借了客栈厨房自己做的,你尝尝。”
      雁秋喜欢吃咸吃辣,口味偏重,这边清汤寡水的菜色确实不合他胃口。
      “辛苦崔大哥。”
      “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说什么辛苦。赶紧吃吧,吃完我让唐枕送你。”
      雁秋筷子一顿,“送我?去哪?”
      “师兄的伤还没完全好,不宜奔波,你跟师弟回翠华山翻翻,看有没有师父留下的手札,那里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找到了拿过来。”
      “我看他没什么事了。”
      崔宛笑着给他夹菜,“你懂什么?他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但魂魄还是不稳,毕竟缺了一块。补回来的这些是黑白无常从冥河水母嘴里讨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彻底讨不回来了。魂魄残缺者,要么神志不清,要么寿数短缺,你要是不想他落得那个下场就跑快点,师父神通广大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救他。”
      翠华山上确实有很多师父的手札,宴少爷总以各种理由不让他看,想来应该是不想他走上这条路,现在倒也顾不得了。
      “好,我吃完就走。”
      他心里着急,三两下扒完饭,草草收拾两件衣服就跟唐枕一起返程。
      临走他想跟宴少爷道个别,推开门却见床帐撂着,他睡了。
      【三更】
      也是,昨晚才醒,本就身体不适,又跟崔宛长谈,一夜未眠,这会儿乏累也是正常。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给他把帘子拉严了,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
      崔宛送他到门口,再三叮嘱:“师父写东西很有条理,这种疑难杂症都记在一个白皮书里,可别拿错了。”
      唐枕不胜其烦:“知道了知道了,啰哩吧嗦。照顾好我大师兄!”
      雁秋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唐枕赶紧追上,“等等我!”
      俩人日夜兼程,在第三天傍晚回到翠华山,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所有的书都放在桌案旁的柜子里,俩人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找到几本手札,但其中有一本是宴少爷写的,另外几本都不是白皮。
      崔宛特意叮嘱是一本白皮书。
      俩人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找到。
      “难道不在翠华山?”唐枕啃着馒头,“那也不可能在二师兄家啊,这里才是师父的住处,师父所有遗物都在这了。”
      雁秋一边啃馒头一边翻开一本手札。
      那是一本蓝皮书,记载着一些见闻,大多是收鬼相关。
      师父文笔斐然,情节跌宕起伏,雁秋不自觉看了大半,猛然惊醒。
      这记叙方式不像是手札,更像是写话本,记录的东西多而杂,并无条理,而且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他们师父也不是个能耐下性子写笔记的人。
      看墨痕和纸张折旧程度,这几本手札应该是三几年前写的了。
      崔宛在骗他。
      师父年轻时写下这些见闻趣事,后来犯了五弊三缺,双目失明,根本无法再写字。而且他本也是个随性不羁的人,根本做不来分类标记的细致事,更不会留下什么“白皮子”专记疑难杂症的手札。
      他来不及收拾,把剩下的馒头和着冰冷的井水一口吞了,“走,我们回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夹雪,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那口冷水穿肠而过,使他的脑子越发清明起来。
      从一开始不让他接触天师术,到昨晚忽然冷淡的态度……宴少爷虽然经常逗弄他,但对他的关心不掺假,把他当半个儿子在养,走个夜路都担心的睡不着,临行叮嘱八百次夜里路滑,小心摔了,还要他别被人贩子拐了,守在门边巴巴等着,见他平安回来还得嘴损:“买盒朱砂这么慢,不知道的以为你上辈子是个蜗牛。”
      他把盒子怼他怀里:“嫌慢你下次找个上辈子是蜈蚣的。”
      但这次他疾驰三百里,那人躺在床上一句叮嘱都没有。
      他脚步越发急。
      唐枕小跑才追上他,一边解缰绳一边问:“我们去哪啊?东西不找了吗?大师兄的病怎么办?”
      雁秋已经翻身上马了,“他的病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驾!”
      等回到客栈已经又过了三天。
      离得越近雁秋心里越着急,恨不得把那人拽到眼前问他为什么,步子越迈越大,唐枕跑都跟不上。
      刚要上楼,路忽然被然拦住。
      “就是他!他跟那个王八蛋是一伙的!都是谋财害命的畜牲!打他!”
      此时正是傍晚,客栈大堂里有不少正在吃饭的客人,一拥而上对雁秋拳打脚踢。
      雁秋拳脚功夫尚算过得去,起初没反应过来,挨了几巴掌,后期便躲过去了。
      唐枕功夫马马虎虎,跳大神还行,动手就有点逊色了,只能围着大堂跑,边跑边求饶:“轻点轻点!什么仇什么怨啊?我得罪谁了?”
      那大妈操着扫帚打的最凶:“你们几个骗子还好意思说?你亏我以前还把他当神仙供着,都是狗屁!”
      “大妈你说啥呢?我是唐枕啊!宴大师的师弟!你们是不是没认出来我?”
      掌柜的从厨子手里抢了把锅铲,义愤填膺:“就是认出来了才要打!你跟那个宴什么玩意都不是好东西!那是几百条人命啊,亏着你们还敢回来!”
      “就是,昨天没打死那个宴王八,今天就打死你们!”
      “难怪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姓宴,他连自己名字都不敢说还能是什么名门正派?”
      “听说他家当年也是名门望族,几十口人都是被他克死的,他就是个扫把星!”
      “哗啦”一声巨响,雁秋一脚踹翻楼梯旁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巨响震慑住大堂里的所有人,他沉声说:“他不是。”
      他捡起一块碎屑握在手里,血顺着碎片滴在地上,指着这群人:“谁再污蔑一句,我割断他的喉咙。”
      横的怕不要命的,见他这副狠戾模样其他人也不敢拦路,骂骂咧咧放他们走了。
      “恶人有恶报,死者的亲友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带唐枕离开客栈,唐枕还是懵的,“什么意思?大师兄怎么就成众矢之的了?当初上翠华山求大师兄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吧?”
      雁秋上哪知道去?他换了套装扮,带唐枕混进一处酒楼,都不用打听,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基本都是宴大师。
      “他确实救了不少人,咱们感激他,但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让那么多人去死,换他一个人活吧?我觉得他这事儿做的不厚道。”
      他身边的酒友连连点头,“这种术法普通人哪会用?肯定还是他引导的,可怜那些迂腐的信徒,人家要他们去死他们就去死了。”
      “本来从甘阳镇鬼市开始,大家挺尊敬他的,给他立的祠也不少,要是需要钱或者什么大家都能给他凑一凑,偏偏他要人命,真是自找死路。”
      “那么多条命,他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雁秋越听脸色越难看。
      唐枕直接就要冲过去动手了,被雁秋按住胳膊。
      “你拦我干什么?他们说师兄杀人,杀了三百六十个人!放屁!师兄他明明连鸡都没杀过!”
      他说着说着就要哭,哽咽着为师兄鸣不平,“师兄跟冥河水母对峙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当时又祈福又抄经的,在师兄门外长跪不起,结果转头就这样?又不是师兄逼着那些人去死,他们凭什么把矛头对准师兄?这算哪门子的信仰?他们就是这么报答咱们的?师兄家破人亡已经很难过了,咱们是不想他忆及家人伤心才都不提他本名,他们懂个屁!”
      “魂魄被吞噬后无法修补,但能新生,对吗?”
      雁秋对他的发泄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但他需要唐枕给他提供理论依据:“魂魄可以用来修补魂魄,是吗?”
      “那是邪修,你说这个干什……”唐枕反应过来,“你是说,师兄能醒过来是因为有人杀了那三百六十个人取魂魄救他?除了你我和崔宛还能有谁这么在乎师兄?”
      “不是救,是陷害。”
      有人杀了三百多人救活宴大师,却对外宣称是他为自救而杀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害。
      但麻烦就麻烦在他确实受益了。
      现在问题不是谁杀了人,而是那些人用自己的命救回了宴大师。
      即便那些人是自愿自杀献出魂魄,但还是引起众人对宴大师的反感。
      他们的信仰起于宴大师的庇护,现在宴大师从庇护者变成了加害者,这群人就开始反咬,把宴大师钉死成一个残害信徒的邪修。
      “这背后有个利用舆论推波助澜的人。”
      唐枕反应过来,遍体生寒,“为什么?谁会这么做?咱们这么多年除了收鬼就是降魔,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谁。”
      “既然没有得罪过谁,那就只能是同行了。”雁秋喝了口水,起身离开,“先找到崔大哥他们再说。”
      宴少爷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看现在群情激愤的样子,崔宛一个人恐怕护不住他。
      知道了这些再想找他们反倒简单了。
      宴大师人人喊打,不少义士大老远寻消息找过来就为了杀宴大师出口气,给自己涨涨名声。
      雁秋跟着其中几个还算消息靠谱的义士跟了半个月,终于在一个夜晚找到崔宛。
      那天晚上极冷,秋叶落尽,寒月孤零零地挂在光秃的树杈上。干枯的树叶踩出清脆的响声,在初冬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崔宛一身灰布麻衣,戴着斗笠,走进一间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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