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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见鬼 ...

  •   【一更】
      冥河水母本体出现的一瞬间,他想到之前在忘川边,有人用刀割断魂魄,喂养冥河水母。
      割罪孽尚且那么疼,割魂魄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想不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觉得满心都被疼痛填满。
      他看见了不止一次,恨极了冥河水母。
      脚尖勾起抽魂鞭,他飞身朝冥河水母掠去。
      冥河水母也不会坐以待毙,它的十八只触手猛地插进海面,四散伸平,然后快速旋转起来,把自己转成了个陀螺,旋出一道巨粗无比的水柱来,朝宴百川撞去。
      水柱与抽魂鞭硬碰到一起,炸翻一片海鱼。
      天网轰然崩塌,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周云礼这回连撑伞的机会都没有。
      冥河水母掀起的巨浪使整片海域都成了个滚筒洗衣机,游轮随着卷动的浪潮翻滚起来,几百吨的吨位根本无法与冥河水母抗衡,游轮直接被掀翻了,周云礼从甲板上被甩飞出去,毫无预兆地落入漆黑如墨的海水里。
      他是会游泳的,落水后第一反应就是向上脱离水面,但没想到这水浓稠的像油一样,根本划不动,他在缓缓下沉。
      但是他发现自己还能呼吸。
      这不是海水。
      这是哪?
      他能感觉到水的波动,下沉了有十来分钟,水纹波动渐渐小了,他身边出现一个小白点,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硬币大小的气泡。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气泡。
      它们随着缓慢的波浪起伏,被周云礼这个庞然大物挤的扎堆,竟也不破。
      仔细看,那气泡里还有虚影。
      一个光头女人躺在病床上,拉着母亲的手,眼底流出两行泪,永远闭上了眼睛。
      另一个气泡里的虚影是一位留着长辫子的花甲老人,躺在自家菜地旁的摇椅上,一睡不醒。
      忘川里飘荡着所有人前世今生的记忆,他随波逐流,一路看过千百人死前一瞬,然后看见了一个微微发光的气泡。
      他被那虚影牢牢吸引住了,掌心有些发烫也没顾得上管,更没看见掌心的印章闪了几下,上有黑雾流动。
      气泡的主角是个黑衣青年,在一座被积雪覆盖的坟茔前挥剑自刎。
      这场景太眼熟了。
      刚上船那晚他做了个噩梦,就是梦见自己抹脖子,场景与此如出一辙。
      倒地时,他看见那青年的模样,觉得有些眼熟。正要看清楚些时,那气泡忽然动了。
      它以周云礼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他飘过来,一头撞进了他的眉心。
      脑子如遭重击一般,他狠狠皱了下眉,意识沉寂下去。
      他好像做了个梦。
      梦的开头是一场雨夜,他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有人跟他说:“雁秋,你爹摔河里淹死了!”
      打那之后他跟随母亲四处求生。
      他打娘胎里带病,之后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三年后,母亲好不容易带他改嫁到一个四十岁也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家里,本来那男人对他还不错,可是就在两个月前,母亲怀孕了。
      男人逼着母亲送他离开。
      他母亲一介女流,都靠男人养活,男人就是天。她苦苦哀求两个月无果,为了生存还是把他送出家门。
      那是当地百年一遇的大雪。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饥寒交迫,好几天没吃饭,躲在巷口墙角躲风雪,身前放了只碗,但这样大的雪,没有人愿意出门,街上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看也来不及看他一眼。
      他脸都冻青了,觉得自己这辈子像个笑话。
      碗被雪填满,他在暴雪中等死。
      “起来。”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跟他说话,像是隔了千万里远。
      他艰难地睁开仿若被冻住的双眼,先是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接着是那人润玉般的手。
      那人语调轻快地说:“跟我走吧,小可怜儿。”
      那抹红色是他这灰败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冻僵的手,怕凉到那人,隔着衣料轻轻搭在他手心,旋即被他握住。
      那人的手仿若一簇烈火,近乎灼烫,险些点燃他的灵魂。
      他带自己去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然后买了新衣服,又去药铺抓了些药,最后带他离开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镇,到一座山上。
      翠华山他打小路过了许多次,今天还是第一次上山,才知道原来山上还有个小院子。
      院里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卧室里陈设很简单,左边是床,右边是书案,中间由一道屏风隔开。
      屏风是市面上很常见的款式,看得出他也不是很有钱。
      他生起火炉把药煮了,又从院子里的柴火堆里翻出来一个木板,在屏风外搭了个床,“你先凑合着,等雪停了我带你去买张床。”
      雁秋拘谨地点头。
      他坐在火炉旁烤手,看他铺床。
      这人身量颀长,脊背笔挺,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贵气,像是某家的贵公子。
      连扎马步撸袖子劈柴都不显得粗鲁,得叫潇洒,叫不拘小节。
      他劈完柴把斧子插在木桩上,袖子一放,吐出咬在嘴里的长发,施施然又是一派公子相,招呼他:“过来挑水,今晚吃白米粥腌萝卜。”
      他就这样在院子里住下来。
      他天生话少,人家不说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去问,就这么过了小半年的时间,直到春末傍晚有人上门来找,问他:“宴大师是住在这么?”
      彼时他身子好了大半,正在耕地,打算接着种萝卜,冬天好腌制,随口回了句:“不在,你找错了。”
      那人十分不解,“找错了?这是翠华山吧?”
      他拿锄头敲敲地面,“让一让,你踩着我的苗了。”
      那人慌乱地退开几步,正要离开时卧室门打开了,“崔宛,我就算到你要来。”
      崔宛看见他出来才松口气,“还以为我真找错了。这是谁?”
      “一位有缘人。”他说话时瞧着雁秋笑,雁秋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们在屋子里聊到晚上崔宛才离开。
      送走崔宛,他说:“原来你姓宴。”
      “在我屋里住了四个多月,你连房主姓名都不知道。”他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小可怜,你这样不把我放心上,我可得跟你要租金了。”
      雁秋错过他的身进了厨房,话音清冷:“要钱没有,命给你。”
      他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提了水去刷锅,脸上的笑容渐渐暗淡。
      这孩子前十几年过的苦,从把他带回来也近四个月了,他身上却总是缺了点活人气。
      “今晚我做饭,”他拿过雁秋手里的锅铲,“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跟我下山,带你出去玩。”
      见雁秋不动,他抬脚踢他屁股,“愣着干什么?快去!”
      自打他发现雁秋会做饭后,厨房就全权移交给了他打理,宴大公子四个多月来没踏足过一步,今天突然转性,雁秋还有些意外。
      他也不知道出门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就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卷个包袱挂屏风上。
      宴少爷做了两菜一汤,两菜是凉拌荠菜和青椒炒土豆,一汤是豆腐汤。
      自从上了山,雁秋感觉自己都快过成和尚了,四个月来就没见过肉长什么样。
      吃完饭,雁秋背着包袱跟随他下山,徒步进城。
      这是他头一次离开小镇到别的城池,看什么都新奇,尤其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居然还能吃。
      许是他的目光指向性太强,宴少爷笑着抽出一个盘蛇模样的糖人递给他,“喜欢就吃吧,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我不小了。”雁秋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他确实不算小了,月底就是他的生辰,过了生辰他就十五了。
      他个头蹿的也快,虽然在翠华山上伙食不怎么样,但一点儿没耽误他长个,已经过了宴少爷的肩膀。
      雁秋拿了糖就走,被人拽住衣袖,回头一看,他伸出一只手。
      雁秋想了想,不大高兴地把糖人放到他手心,“不是给我买的么?”
      怎么还带抢的?
      伸出去的手被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有点痒,宴少爷笑骂:“我是让你给钱!”
      雁秋表情僵住了。
      “你没带钱?”宴少爷笑不出来了,“我不是让你收拾东西么?那你包袱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理所当然道:“衣服啊……”
      雁秋也没想到他居然出门不带钱啊!
      【二更】
      俩人站在风中大眼瞪小眼,卖糖人的商贩算是看明白了,敲敲桌子,“你俩吃霸王餐呢?”
      最后钱是崔宛付的,顺带将两人提走。
      茶楼里,他看着面前的俩人十分无语。
      “不愧是姓宴和雁,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宴少爷心大,这会儿一点不觉得难堪,甚至逗弄起雁秋来:“小孩子头一次出远门,大概是不知道出门最需带着的就是钱。衣服不拿可以买,钱不拿咱们吃什么?西北风么?”
      雁秋自觉没理,不做声。
      崔宛请他们吃了晚饭,吃完饭把雁秋交给了一个小姑娘。
      “你带这位哥哥逛逛夜市,”他还给了小姑娘一袋银钱,“子时前回家,安排在客房。”
      小姑娘看起来跟雁秋年纪相仿,接了钱高高兴兴地应承:“放心吧,我一定招待好他!”
      宴少爷临走叮嘱他:“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他们走后,小姑娘带他逛了一晚上的夜市。毕竟年纪小,他又从没出过小镇,这乍一来到大城市看什么都新鲜,等玩够了回神时已经将近子时。
      小姑娘带他回家,给他安排在客房就回去睡了。
      他拦住她的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早呢,清早吧。”小姑娘指指右手边,“那边是水房,洗漱自己解决,家里没有下人。我困死了,你自便。”
      她打着哈欠走了。
      雁秋睡不着。
      他跟宴少爷在一起这四个多月朝夕相伴,睡觉都只隔着一扇屏风,今晚剩他一个人,哪哪都不习惯。
      他翻来覆去滚到了天蒙蒙亮,终于听见脚步声。
      他听见推门的声音,接着,那人站在他床前,挡住几分光亮,然后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闭着眼等他离开,却没想到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身边的床榻陷下去一块,宴少爷躺上来了。
      崔宛家只有一间客房,只能挤一挤。
      没过多久,雁秋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雁秋悄悄睁眼。
      他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看宴少爷,发现这人长的是真不赖。
      他说话带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豪放的优雅,这会儿安静下来反倒显得这张脸温柔了。
      他下巴与脖颈链接处有颗红痣,藏的比较深,平视时看不见,躺下时微微仰起头才能看见。那小痣鲜艳极了,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
      雁秋轻轻把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一点,给他搭在身上,余光看见他右手中指划出来个口子。
      伤口不深,血已经结痂了。
      他好像很疲惫,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身边是空的,他披衣服开门,差点跟雁秋撞在一起。
      他手里还提着锅铲,围裙都没解,匆忙地说:“菜马上出锅,赶紧洗漱吃饭。”
      大概是觉得睡醒就有人把饭捧到面前的感觉真不错,宴少爷脸上笑出朵花:“真没白捡你。”
      雁秋在崔宛家住了三四天,那俩人每天晚出早归,跟熬鹰似的,雁秋发现每天凌晨宴少爷回来时都显得格外疲惫,中指的伤口也一直不见好。
      第五天晚上,他说要去书斋看书,小姑娘一听读书就犯困,连连摆手说自己不去了,跑去画舫看胡人跳舞。
      雁秋目送她走入人群,转头就进了西街,尾随崔宛二人而去。
      崔宛跟宴少爷走的很快,他一路小跑才堪堪追上,跟着他们越走越偏僻。
      四周渐渐起了雾,他越走越冷,眼前已经看不见崔宛二人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唱戏的声音,他往前凑了凑,看见雾蒙蒙中有个戏台子。
      他俩半夜跑这么远看戏?
      他急走两步,看见那戏台子还不小,台上有个穿着戏服画了花脸的人甩袖清唱,唱的什么他听不太明白,台下站了一群观众。
      他看着那群人的背影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找人心切,又没得空细想。在人群后方没看见宴少爷,他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膀:“让一让,我找人。”
      他说话明明没用多大声,却显得格外震耳。
      雁秋脑子里忽悠了一下。
      他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戏台上就一个人,连个吹拉的都没有。这么多人看戏,没有聊天声,也没有穿梭其中卖茶点的商贩,除了台上的戏声万分寂静。
      荒郊野外,一座戏台,只闻戏声,不闻人声。
      他头一次遇见这场景,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夺路而逃,还是装作没发现异常?
      前排几个人同时回头,表情木然地看着他。
      眼周一圈乌青。
      接着,周围的“人”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过来,七窍里缓缓溢出黑色的雾气。
      雁秋大气不敢出,脚不由自主就后退了半步。
      那被他拍了一下的男鬼率先朝他迈步过来,每走一步,黑雾就更浓重一分。
      雁秋转身就跑,结果一回头正撞在一人胸口。
      入眼是一道金光,那人全身闪着金色的光,只有一线黑墨勾勒出一个轮廓,他认出来那是宴少爷。
      宴少爷顺势把他推到一旁,扬起手中的鞭子朝那男鬼抽过去,将男鬼逼退几步。
      那是雁秋头一次见鬼,也是头一次知道救他性命的宴少爷原来是一位天师。
      台上的戏子转身间抛出一摞黄纸,天女散花一般落到群鬼里,惊地群鬼四散奔逃。
      崔宛把雁秋推远些,从包里拿出来一团线球,又拿出来个小瓶子打开将里面的液体倒在线球上浸湿,然后把线的一端系在树干上,拿着线球的另一端借用几棵树绕了个圈,留出一个封口。
      宴少爷像赶鸭子一样拿鞭子把群鬼赶进圈子里。
      等最后一只鬼也进了圈子,崔宛把线头接上,那唱戏的从后台摸出来一把道具盾插在西方,宴少爷收起鞭子,在中指上咬个口子,合着血在盾牌上画了个复杂的符咒。
      四周迷蒙的雾气越来越浓,崔宛好像听见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雾色中显出两个人影,一黑一白,戴着个高帽。黑色的那位拿铁链子把线圈里的群鬼锁了,白色的在旁边记人名,末了对宴少爷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等下面结束了咱们再聚。”
      崔宛拿帕子擦擦手,“聚就算了,都是分内之事。”
      黑白无常带着群鬼离开后四周雾色褪去,雁秋才看清周围景色,心底大惊。
      这竟是一片坟地。他来时一点儿也没察觉。
      穿着戏服的男人打量着雁秋,调侃道:“胆子不小啊,鬼戏也敢听。”
      雁秋更多的是惊讶,倒是没怎么害怕,尤其当他看见宴少爷时满心恐惧都散了,一颗心落回原处。
      他盯着他的手看,血已经止住了,他问:“还要多少天?”
      看那意思应该是黑白无常请他们来帮忙的。
      “再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崔宛把线收起来,“走吧,回家。”
      那唱戏的凑到雁秋身边,拿胳膊拱他,“你是师兄收的徒吧?叫师叔,快叫!我是你二师叔!”
      “我不是他徒弟。”
      “骗人!不是徒弟他带着你干什么?难道还能是儿子吗?”
      雁秋气的脸通红。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崔宛把他拽到一边,“少满口胡诌,师兄不收徒的。”
      “小雁别听他的,你叫他唐叔就行。”
      “叫什么叔,我才十九!”唐枕跳脚。
      雁秋落后几步跟在宴少爷身边,问他:“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收徒?”
      宴少爷笑的十分讨打:“当然是因为你少爷我所向披靡天下第一,怕徒儿们自惭形秽啊。”
      他又开始满嘴跑马车,雁秋懒得搭理。
      宴少爷笑完了,拍拍他的肩膀,沉下声说:“你是个干净的人,别沾这些。”
      雁秋不太明白怎么算个“干净的人”,他觉得应该不是指他爱洗澡这件事,但看起来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当晚,雁秋发烧了。
      他浑浑噩噩,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觉得鼻子里喘的不是气,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快把他烤干了。嗓子跟刀割一样疼,咽口唾沫如同上刑,连声呜咽都发出不来。身上也疼,密密麻麻的,如几万根针扎在皮肤上,又麻又痛,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里他感觉到有人点了灯,然后屋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他床边说话。
      他烧糊涂了,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字。
      【三更】
      “还是冲撞了……”
      “风太冷。”
      “有吗?给他喝点……行。”
      说话声止住,他的意识没了东西钓着,也跟着沉寂了。
      直到有人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捞起来。
      被碰到的地方针扎的痛感更甚,他甚至有些颤抖。
      有东西递到他嘴边,一只勺子伸了进来。
      他紧咬牙关。
      有人在他耳边说:“听话,这是救命的。”
      他听见这声音才有了点反应,艰难的张开嘴,喝下去。
      然后差点吐出来。
      苦的,还有点焦糊味儿,粘稠的,流过嗓子时如同喝了一口树脂,糊了一嗓子,难受的要命。
      他呕了一下,被人捂住嘴放倒,到底没呕出来。
      可能是太难喝,他苦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只是觉得身上冷,他下意识裹紧了被子。
      屋里燃着一盏小灯,宴少爷披着他紫红色的外衣靠在椅子上翻书,见他醒了朝他摆手,“过来,我给你上上课。”
      雁秋正一肚子疑问,活动一下快躺废了的腿脚,慢吞吞走过去,走近才看清他刚才在看的那本书原来是一本天师入门图册。
      他翻到其中一页,雁秋凑过去,以为他是要给自己看,没想到他直接把那页给撕下来了,递给他说:“你还小,又是个干净的人,没接触过这些,前天晚上撞了鬼,魂相就不稳成这样,要是这么脆弱,我可不敢带你出门了。”
      他说完,果然看见雁秋脸色变了。
      他算是发现了,雁秋话不多,看着挺高冷,其实很粘人。
      “这个心经以后你每天抄写十遍,好好写,写完给我看,给你稳固魂相的。”
      雁秋看着那一堆连在一起不知所云的文字,觉得很高级,看不懂肯定是因为自己学识不够渊博,于是勤勤恳恳地练习起来。
      宴少爷就坐在一边看着,一边看一边抠手上的血痂。
      雁秋写不下去了,“总抠不容易长好。”
      “不抠明天也要咬破。”
      雁秋的脸色沉下来了。
      他把手隐进袖子,垮在椅子上问他:“你明天还跟我去么?”
      雁秋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去。”
      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太会说谎。
      宴少爷一点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从笔山上取了支笔下来,“伸手,我给你个好东西。”
      他在他手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末了还叮嘱:“不许洗手啊。”
      雁秋认真的点头。
      他怕把手上的符蹭掉,晚上睡觉都留一只眼睛看着。
      接下来三天,他每天晚上都跟着崔宛唐枕和宴少爷去干活,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地方,但流程大同小异,不过他再没看见过别人身上的福报或罪孽。
      宴少爷那晚跟他讲了很多天师的东西,诸如那晚他看见的黑雾和金光,也跟他说过,想把这东西掩藏起来有千万种方法,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从未起疑。
      直到六年后。
      他跟着宴少爷这六年里走南闯北,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宴少爷的名号在圈子里越来越响亮,有人找上门来。
      来人是甘阳镇的一位员外,闻听宴少爷高名,来请他揭开自己儿子成谜的死因。
      宴少爷见了他儿子一面,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找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他脑袋没有重量。
      或者说,他脑袋比一般人都要轻,就像是空的。
      唐枕问了一圈,就得到一条消息:员外儿子这几天哪也没去,就昨晚去逛了圈夜市,吃了碗脑花,本来还想去听听戏,结果吃完就觉得肚子疼,没了兴致,早早回府。
      崔宛趁着夜色点了根蜡烛,招来死者的魂魄,顺着他的指引追去。
      雁秋跟着宴少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见真正的“鬼市”。
      夜半子时,荒郊野岭,有一个极其热闹的市集。
      鬼界集市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出现在人界地盘,还跟人界做起了交易。
      在鬼市里人和鬼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主儿,表面上卖的是衣服,交了钱拿走,交易成功,晚上这身人皮就易了主。
      看似买了块猪肝回家,交易成功,晚上就被掏空了心肝肺。
      餐馆里的夫妻肺片是真的夫妻肺片,脑花也是真的脑花。
      可以理解为非法交易的N种形式。
      “这地方哪来的?”唐枕惊呆了。
      崔宛看着街边卖伞的商贩,连连摇头,“藏灵伞。”
      雁秋虽然没学习过,但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有些常识。
      这藏灵伞其实就是在伞里藏魂魄,一般孤魂野鬼会在雨夜把自己藏灵的伞丢在路边等人捡,那人捡走的就不只是一把伞,还等于接纳了这个魂魄。家里藏个阴灵可想而知不是件好事。
      脑花店老板正在熬脑花汤,锅里漂浮着零碎的白花花的脑子。
      唐枕惊的眼珠子快掉了:“吃了脑花就被挖空脑子,挖出来的接着卖,这么低成本高利润的活计谁想出来的?”
      崔宛垂手,在袖子里点燃一张驱邪符,符纸烧的很快,但周围流动的人群半点不受影响。
      “不是鬼市开在了人界,”宴少爷随手折下一段树枝,翠绿的叶子在他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是人误入了酆都。”
      “什么意思?”唐枕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崔宛搓掉手上的纸灰,“有人撬开了酆都大门,把酆都鬼市跟人界混在一起了。”
      “走吧,往里看看。”
      宴少爷带头往集市深处走去,唐枕越走越觉得可怕,“这里的买家大多是活人,看样子整个甘阳镇的人都来过这里。”
      这么多人跟死人做过交易,这可不太妙。
      事情越发棘手,崔宛问宴少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在街尾停住脚,把袖子挽起来,“找门,把他们轰回去。”
      宴少爷话说的霸气,事儿干的也十分张扬。
      将酆都鬼市与人界重合到一起这种强大的术法不可能没有痕迹,但要融入的无知无觉,就要淡化两界的边界线,比如坟场戏台,路上起的浓雾就是分界线。
      但这里没有。
      雁秋清楚的记得自己走过的路线,遇见几只蚊子都记的分毫不差,可见这鬼市与人界的融合度有多高。
      崔宛分析说:“这次事情复杂,突破口不好找,我猜测这应该是个阵法。将酆都鬼市移到人界,必定需要酆都的法器,法器就是阵眼,咱们先找阵眼?”
      唐枕已经开始四处瞟了,一边瞟一边吸鼻子,“酆都的法器都带着酆都的气息,尤其好宝贝,大多藏在忘川,带着一股子苦味儿,应该不难找。”
      “费那劲干什么?”宴少爷把鞭子扬起来,“这么张扬的鬼市都招不来鬼差,那不如直接劈了,总能惊动一两个无常。”
      少爷他说干就干,扬起鞭子抽下去,尘土飞扬。
      宴少爷福报多多,运气爆棚,这一鞭子正正好好落在阵眼上,阵眼破裂,人界冥界分界线渐渐模糊起来,空中显出一条灰蒙缝隙,那是没关严的酆都大门。
      群鬼骚乱,仓皇逃窜,商铺里那些衣裳首饰、珍馐美味,没了障眼法的维持,纷纷显露出本貌。
      漂亮的衣服是各种人皮,首饰都是白骨,菜肴上爬满驱虫。
      鬼跑了,人懵了。
      崔宛迅速拉开一条红线,将一端绕在树干上,扯着另一端圈出一个包围圈,唐枕配合着将一众鬼魂赶进去,却发现数量庞大,线不够长,无法封口。
      唐枕顶在豁口,手上结印喝退意图冲出来的老鬼,问崔宛:“这么多怎么搞?鬼差什么时候能来?再拖一会儿我搞不好就叛变了!”
      崔宛绷着线,还意图把它再抻长一些,可惜红线没有弹力,再拽就要断了,他又气又急,“别嚷了,等着吧。”
      “你这破线团又不值钱,下回多缠几个,省着不够用!”唐枕额头沁出层薄汗,“师……师兄?!”他一抬头,正看见宴少爷的鞭子卡在那条缝隙里,手臂用力往外掰。
      他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只手,“他他他是想干什么?”
      崔宛脸色极难看,“这个疯子,是真想跟酆都大帝把酒言欢了!”
      宴少爷站在一处树杈上,手里的鞭子又收了几寸。
      那“门”的缝隙越来越大,已有半臂宽。
      白无常从门缝里挤出来,心惊胆战地跟他点头哈腰,“您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怎么动这么大肝火?呀,鬼市怎么跑这来了!我监管不力,怪我怪我!您快收了神通。”
      宴少爷笑了,“六年前一别,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啊。我这几年有事请你,又递帖子又上礼,你都不曾来见过,今天刚一打照面就要我收手。你说收就收,我多没面子?”
      说话间,他手上力道又紧了紧,那门缝已经能容人横着走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酆都大门既然关不严,不如我给它拆了,回头装扇新的。”
      白无常苦脸,“您说笑了。是我一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回头我一定严查,给您个交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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