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千年唐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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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竟幻出一人。
一位美人。
绝色美人。
着了一袭古式红袍，长袍下沿绣有几朵硕大的花，色深红，蕊金黄。流丝般的黑发及腰，容颜与明月齐晖，眉间一朵小花印。如果说佳人一笑可倾国，此人的笑容当真是，倾了凡尘，静了流年。
面对这般神仙姿容，金清秋也难掩惊艳之情，何况他人。林东笑楞在原地不知该害怕还是该怎地，只剩一个思维，是鬼吗？而这疑问，南心已毫不在意，如此美人是鬼也风流，听声音，应该是位美男子。她向那人花痴般笑了笑。
红衣男子也嫣然回笑，温和地道:"小仙友们也都出来吧。"
指的是三小只。
三小只感知来者灵力，一并探出脑袋，见多识广的多多带头向来人作揖:"请问是哪位仙客？"
"这两天你们见过我。" 红衣人微微一笑。
多多恍然悟道:"您就是，化成洞前的古山茶花神？"
"正是在下，花神谈不上，年久成精。" 他谦谦而笑，"因为植于唐代，各位仙友不见外的话，可唤我唐茶。"
南心的心跳得猛烈，支吾了一句:"唐，唐公子……" 向他行了个古代闺秀的万福礼，想必是面对这般天人，不由自主地入了景。她悔恨在树前说妖道精的，就算妖精又怎么了？如果自己也能如此美，愿世世投胎做妖成精。
林东笑看到她竟面带羞涩做端雅之举，如被雷劈般回过神来，挪动麻木的脚步，为唐茶拉了一把椅子。
唐茶向众人行礼后，端然入座。金清秋为他沏上一杯茶，他稍稍打量这位女子，刚才见时沉着冷静，不太寻常。这几人都是凡胎，却与灵兽在一起，可见其间有特殊的缘故。
他执杯放于唇边，轻吹几口，缓饮。青瓷更衬出他的朱唇皓齿，他的每一动，轻盈优雅，拂来清香。放下杯时，他执起桌上那朵山茶花，手指细白如玉与茶花鲜明相映。
拈花一笑。
南心正好坐他对面，起初还矜持地悄悄观望，但想自己光明磊落，何况欣赏美也是一种美德，干脆微笑着手托脑袋，直面盯着瞧了。其他人静坐喝茶，目光却如被磁石牵引，总会看向他。
多多见人族伙伴闷声不语，深觉大事还需自己乘风破浪，启口道:"唐茶仙人，这两天打搅到您，有个问题正好请教。我们来此寻同伴，四神兽中的青龙，好像就在大罗山，仙人可曾见过？"
唐茶细细回忆，道:"倒是见过许多龙，此地是有名的龙之仙山，但无法确定其中来过的，是否有青龙？"凝视三小只，"早闻四大神兽，比我这千年小仙的资历要高出不知多少，可惜不曾目睹真容，你们是？"
"清秋，你来介绍吧。" 林东笑轻触金清秋的胳膊，他担心多多过于费口舌。
听了金清秋的简括，唐茶的眼神掠过惊讶:"昨晚当你们靠近时，我便感应到了灵力，原来这几位小仙友竟是白虎、朱雀、玄武…… 你们想先寻到青龙，然后再寻玄武等了两千多年的结印者……" 顿了顿，感慨道，"我以为我等了很久，原来还有更久的。"
"唐公子在等谁？"
众人原以为南心已花痴得魂魄出窍，却见她忽地起身，灯光下，红衣灼灼。
有一刹那，看见灯光下的红裙女子，唐茶目光一热，很快又还复清宁，莞尔笑道:"那个人，也喜欢穿红衣。"
他这一笑，任何人都会任由时光运载，回流到千年前 –
唐茶随时能忆起，那个春雾弥漫的清晨，青峦入白云，暗香浅浮动，大罗山刚从寂静中苏醒……
古道上传来踏步声。一位手挽竹篮的少女灵敏地踩着石阶，时而攀扶，时而跃起，红裙似彩云轻盈飘来。她探过崎岖小道，轻喘着走到由几块大岩石筑成的石洞前，显然是登了不少山路。阳光从晨雾中掠出，照见少女桃红的圆脸，一双柳叶眉下，杏眼清纯。
洞府口看似狭窄，里面倒很宽敞，在一汪清澈缓流的山泉旁，有位布衣男子正掬水而饮。"罗隐哥。" 少女甜甜唤了声。
男子抬头，明眸相对之际，一双笑容点亮微暗的石洞。
"小霞，今天来得这么早。"
说话的男子年方二十几，眉清目秀，坚毅的眼神使其俊朗中透出气势，头发束成髻，以树枝为簪，干净简练。小霞坐到他身旁，递上篮子:"我给你带了一些青团，昨晚刚做的，早上蒸过，新鲜着呢。" 笑盈盈地看他吃。
罗隐来自中原，与一行人在去年秋时来到大罗山，隐居在此洞府，过冬后其他人先行离开，他暂时继续留驻。
坐时，小霞目光一巡，那条小树苗还在。罗隐从中原带来了好几株山茶树苗，可惜江南潮湿都腐烂了，仅剩这株，有幸等到春季扦插时节。
"罗隐哥，春天渐暖，我们尽快将这棵山茶树苗栽植了可好？" 唐代时的茶花属珍贵花木，与牡丹同是宫廷显贵的象征，百姓家中少有栽培，小霞从未见过山茶开花。罗隐回道:"那就今日，让它落根。你定会喜欢山茶花，花艳而不妖，贵而不骄，山茶性耐霜雪，四时常青，还经得起百年春秋。"
"百年？我们都不在了，它还能活着？" 小霞讶问。
"会的。百年后世人已不知植者何人，或在望见满树鲜花如红霞云锦时，会好奇此树来历，甚至杜撰出一些故事，岂不有趣!"
"好，我们选个隐秘之处，让它静静成长，可与日月同存!" 小霞拍手称赞。
山茶树喜疏松透气的土壤，利于生根，其生长习性较特别，喜光但又不耐太多强光，江南夏季炎热，最好植于半阴半阳处。它怕干也怕涝，最好附近有水源，树根能往深处求水，也要小心大雨积水烂根。
他们从洞府出来，探到附近另一洞崖，有一方空地，半阴半阳，土质松软，附近也有泉水，两旁又有石岩可挡大雨，且人迹罕见。
正合适将树苗在此落根。
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化成洞旁的古山茶，掠过千载春秋。
"何止百年，原来千年也转眼既逝。" 回忆至此，唐茶只向众人道了几句往事，"唐代时，有两位恩人将我栽植在此，一位叫罗隐，在那年春后离开，另一位叫小霞，照顾了我三年，之后我未能再见她，至今无法报恩。"
世间再多的无奈，原来都能用简单几句概括了。
他记得，那年罗隐向小霞道别:"茶树开花时，我应该就能回来看你。"
小霞不知罗隐其实是唐宗室后裔，唐朝末年，黄巢起义以及五代十国的战乱，迫使李唐族人向南迁移，颠簸流离。其中部分人遁入了这方东海一隅的荒山野岭，暂时"隐居"于此，抱着光复大唐盛世的责任与期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 经常是美好的开头，结局任由造化，不得不随缘。
我们说流年，因为年如流水，在缓淌之中就悄然消逝了。这世上，总有人走得过早，留下的人需等待。花木则不然，它们会如期绽放，会一直在老地方，风雨无阻，昼夜不改，只要你来。
三度春秋易，在一个相似的春雾弥漫的清晨，小霞登上罗隐曾隐居的石洞，穿到山茶树的化成洞，带着肥水过来浇灌。这条路，她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走了太多次。自罗隐离开后，她对山茶树精心照顾，刮风下雨时愈加惦念，隔三差五便去探望。她似乎将对他的思念与爱慕灌注在了此树，盼它开花结果。小霞的深情令茶树也早早得了灵性。
她等的人没有回来，而来得惊心的如约，是她抬头时望见的几朵茶花，色深红，蕊金黄。
"真的开花了!" 小霞细数，已开两朵，还有五朵花苞待放。
她解下捆发的红绸缎系于树枝。风吹青丝扬，这种幸福感，不比期待与思念之人的重逢要来得少。她温柔抚着山茶，树干细小，用手掌既能围住，还是个宝宝。如能存活百年，必可长成参天大树，满树鲜花似红霞缀枝。
可惜小霞只看到了第一次的花开。
山茶初开那年，夏天异常炎热。连续三十多天大旱，山民成群聚集在天柱寺的龙潭周边祭拜，求雨哭雨，请了十多位法师设坛三天，诵读海龙王经，法事第三日，天骤降大雨。但因炎热及过度劳累，不少人在法事期间辞世。
那会儿，唐茶只是棵小树，无灵力幻形出游，久久不见小霞回来，只能用极其微弱的心意请林间的鸟儿，天上的白云，飞过一村又村探寻她的音讯。
该怎么向它们描述，他说: 她来自光岙村，爱穿红衣，总挂着温柔的微笑。她心如春阳，开心时会翩翩起舞，她擅吹竹笛，不过笛声有些忧伤。
那时，光岙村的某位女子躺在床上，身着素衣，脸色惨淡，与唐茶描述的人儿相去甚远，她望着白云出神，心念着，它们会不会飘经她的山茶树，大旱时幸好洞府泉水未枯竭，她能取来浇灌它，不知旱后的大雨有没有将它淋坏了，度过炎夏寒冬，来年就能再长一圈，开出更多的花……
罗隐没有再回来，小霞也没能再走上那条古道。
说到底，世间总演绎类似的悲欢离合，会换戏中人，换些场景，换几首曲调。
许久后，唐茶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奇特之处在于，因空间狭小，受两旁石壁所限，树干无法伸展枝条，在这种环境下最多只能活个百年，可他竟直直长到八米多高后，在洞岩上方找到了足够的空间分枝展叶，其根深扎岩隙，互融得已分不清是根是石。
他执拗地活了五百年。
凡是超过一定岁龄的生灵，必受天界淘汰择选，即应劫。
唐茶第一次遭的是电击雷劈之劫，躲过命数成了精 --- 指人之外的生灵修炼多年后拥有了元神。不过他道行尚浅，可幻形却无法游离太远。世间早已改朝换代，唐宋辽夏金元明，凡人更不知历了多少轮回。
活至八百年时，第二次的天火之劫来得更猛烈，露天的枝叶全被天火烧毁，主干幸而隐于崖壁间，眼见也将燃火，一位老仙带着小道童恰好路过化成洞，看到此景，老仙见茶树灵性十足，此刻临死甚为可惜，便暂止火势，问道:"你原本仅有百载气数，能存活这么久可谓奇迹，是如何做到的？"
"只一执念，便是对载植并护养我的那位女子，我未能向她亲自感恩。"
老仙眼睛一亮，思虑片刻后道:"你我有缘相逢，我愿助你一力，若能安度此劫，你再修炼两三百年便可成仙，此后，是否愿随我行道？"
"有些事情待我想明后，必随仙人行善普道。"
老仙大笑，向唐茶予以圣水。一滴，灭了火势。二滴，修复了主干，三滴，重返枝繁叶茂。
"当你活过千岁，会遭第三劫。那时，你的树身将从内里败坏，恐怕在劫难逃，望你或已了然，届时可去玄都紫府寻我，每百年我会来此设道。"
唐茶的第三劫便在21世纪。果然树干腐坏大半，根系具烂，因世间环境恶化这次真是在劫难逃，虽得世人用科学方式挽救了形体，但无法持久。此时他已修成仙体可去任何地方，却依旧习惯守在大罗山化成洞前的这方小天地。
每年冬末春初，唐茶定会如约开出千朵茶花，艳如光霞。
千年来，春夏秋冬忽闪而过，他看过太多人，在广袤的时光中走着走着，朝如青丝暮成雪。改头换面的还有大罗山，从荒山野岭渐被开辟为旅游圣地，金心古山茶树叶成了众所周知的必观景点，被誉为大罗镇山之宝。
后人都说古山茶是罗隐所值，却不知，唐末时期光岙村的光霞。
三劫后，他似乎已想通透，小霞如有转世，即便他能将她认出来，她无法知晓前尘往事。那个他认识的小霞，已永远离开……
除了形体，记忆也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特征，每段经历，每片所思所想，如滴水汇成记忆之河，世上绝无相同的。凡人沉浮于轮回，每世记忆清零，重游悲喜人生之路。
唐茶陷在回忆中，忽然灵光一现，看向不敢打搅他静思的众人。
"有一神仙应该帮得到你们。" 众人专注听他继续道，"在我历劫时，曾有位仙人救过我，后来我才知他是太上老君，如果青龙隐于大罗山，老君必知一二。"
林东笑拍了一下腿:"是哦，我们在网上看到，说大罗山有玄门道场，什么府的。"
"玄都紫府。明日6时，我在天柱峰等你们。"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千年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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