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秆菊的悄悄话》苏小语

3、第三章

　　苏玲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机关枪一样不停地抱怨，用词极尽恶毒之能事，很有大学时的一个愤青老师的风范，此人因为下颌骨实在太过方正，又是北大毕业，大家就理所当然地称他为“北大方正”，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学期教网页制作的老师一样是方脸，夏然心里热血沸腾地期待这位老师是清华毕业的，这样他就可以叫“清华同方”，那该是多么的鬼斧神工啊。后来虽然得知那位老师并不是清华毕业的，可是“清华同方”这个名字还是迅速传遍整个学院。夏然对此事颇为得意，自己也算是制造了一个流行语啊。

　　想起刚刚逝去的大学时光，夏然突然觉得很苦涩，那时的她们素面朝天，又乐观又骄傲，咬着雪糕像检阅部队一样对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品头论足，为有特点的路人起一个自认为十分形象的名字，就可以乐呵半天。前一天还拍着撑得滚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地高呼，人生真是圆满啊。隔一天又捏着腰上多出来的一圈肉眼神怨毒地咕哝，我恨死火锅了，再也不吃了。对同校的人说着学校的坏话，哀叹着，“这都是什么破楼，我们被骗了。”高中同学打电话时昂着头得意地说：“学校漂亮得很，你是不知道校楼有多么充满中国古老文化的气息……”在检查寝室的宿管来敲门时，看着乱成一团的寝室极有默契地集体噤声假装寝室没人，偶尔心血来潮将寝室打扫地十分干净立刻将寝室门打开，迫切地希望宿管能在此时走进来，某一天赫然发现寝室门口公布的检查结果中，自己的寝室号码后赫然写着，“黑牌警告扣一分”，气势汹汹地找到宿管阿姨大喊冤枉，根本就没有查过啊。在阿姨用南方普通话尖声细气地说一句“你们寝室总是没有人在，我只好用钥匙开门检查了呀，哎呦，哪里像女孩子住的……”之后落荒而逃，自以为是天才呢，谁知道竟是傻瓜，难怪说天才与傻瓜只有一线之隔呢……

　　那是我们荒唐而耀眼的青春，我们却自以为是地抱着对未来生活美好的向往火急火燎地送走了我们的大学，兴奋地颤栗着奔向我们臆想出来的社会。我们总是坚信在前方等着自己的应该是漂亮的房子车子，体面专一对自己呵护备至的老公。当我们被无情地一次次拒之门外，看着昂贵的房租对舒适漂亮的房子挥手告别，蜗居在廉价而简陋小房子里吃泡面时，我们才真的认清现实，恨不得跪在生活面前对它三跪九叩求它对自己高抬贵手。我们曾信誓旦旦地说梦想永远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可是渐渐发现追求梦想之前原来得先想办法生活。于是我们笨拙地在自己的脸上画上公式化的妆，穿着颜色单调的套装，踩着难以驾驭的高跟鞋，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大部分属实小部分夸张的简历，站在面试单位面前费尽口舌地推销自己。当我们学会先鞠躬问好并且面带微笑，当我们说每一句话前先打腹稿小心翼翼地说出口时，当我们越来越觉得小时候生活真是幸福时，我们终于长大了。

　　是该庆祝还是该要哀悼呢。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夏然这才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矫情了，好像是文艺电影中气质忧郁的女青年站在夕阳下仰望着天，用哀伤的口吻吟诵着，“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夏然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怎么会是他？面色平静地按下接听键。

　　“喂。”
　　“哦，夏然啊，最近过的还好吗？”
　　“还好，谢谢叔叔关心。”
　　“你妈妈住院了，你回来看看她吧。”总是这样带着命令的口吻，一如从前。
　　“妈妈怎么了？前段时间我给她打电话还是好好的啊。”夏然有些着急，语速加快。
　　“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回来再说吧。”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挂断后的“嘟嘟”声，夏然眉头轻轻蹙起，虽然习惯了这样的冷淡，但是还是会心寒。夏然拿起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关机了。看来，要赶紧动身回家一趟了。
　　苏玲走近房间就看见夏然在整理行李，不明所以地开口：“你要私奔啊？”夏然好笑地白了她一眼，说：“要真有带我私奔的人我倒是很乐意，我妈妈病了，我回趟家，对了，你上网帮我买一张后天的机票，明天陪我上街买点东西吧。”
　　听说夏妈妈病了，苏玲收起脸上的调侃，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上网订机票了。
　　夏然脑子里有一点混乱，虽然听那个男人的语气妈妈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病，但也不禁有些担心，阻止不了地轻微胡思乱想。而且要再踏入那个家，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毕竟那个家留给自己的快乐的回忆屈指可数，想到这，夏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给你那个“叔叔”也买点东西啊？”苏玲小心翼翼地问夏然。
　　夏然轻轻摇了摇头，“我干嘛要给他带东西，他又不是我的谁。”
　　苏玲无奈地看着她，“不是我说，你性子也太倔了些，他本来就不喜欢你，你还不会撒个娇服个软，那不是更加不讨他的喜欢吗，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僵，你妈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啊。”
　　“……我妈也没有流露出过为难啊，反正她一直都是完全顺着那个男人的，我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妈其实也不容易……”苏玲还想说下去，看到夏然脸上故作镇定难掩悲伤的表情后决定住嘴，于是改口说：“饿了，去吃东西吧，吃生煎好不好？”
　　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走，到路口时苏玲看到绿灯已经在闪了，拉着夏然就往对面跑，嘴里说着：“快跑不然来不及了。”总算将将赶在变红灯之前过了马路，舒了一口气，回头却看到夏然惨白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苏玲慌忙掏出纸巾为夏然擦拭，自责地说：”都怪我不好，着什么急，我忘了你很怕过马路，没事了，放松点。”夏然很想安慰苏玲笑一下，可是心脏还是汹涌地起伏着，那么多年过去了，每次过马路夏然还是很紧张很害怕。夏然的爸爸是出车祸去世的，从夏然在太平间看到爸爸那张血肉模糊狰狞的脸，夏然就对来往的汽车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无法抑制，每次过马路都是满头大汗。
　　等到情绪稳定了，夏然对苏玲虚弱地笑了笑，说：“快点走吧，我也饿了。”苏玲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声如洪钟地接听：“喂。”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后冲着夏然暧昧地笑了笑，夏然听到她对电话里的人说：“那好啊，我们正要去吃生煎，你要是想来埋单的话，那我们就改吃别的好了，就我们常去的那家海鲜城吧，我们先去占位置了。”挂掉电话以后，夏然疑惑地看着苏玲说：“是谁啊，要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哦？”苏玲得意地笑了笑：“托您老的福啊，王皓那家伙哭着喊着要来请我们吃海鲜呢，哈哈。”夏然好气又好笑地捶了苏玲一下：“哎呀，你又给我找麻烦，这人情你去还。”
　　“他是对你有意当然你去还啊，我说，我这是为了你好，他家那么有钱你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好嘛，我看他对你真的是一片痴心。”
　　“你少给我乱牵红线，嘴角长颗痘痘你还真当自己是媒婆了。”
　　“我起了一颗这么大的痘痘心情已经很差了，你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真是恶毒。”

　　走近海鲜城坐下，苏玲叫来服务生就要点菜，夏然阻止她说：“我们不要让王皓请客了，欠着人家的总是不好啊，大不了这顿我请，但是还请您老高抬贵手，别点太贵的，我可不想接下来的一个月在这里打工还钱。”
　　“王皓总给我打电话说想请咱俩吃饭，其实还不就是想请你你总不去嘛，你不要这么不领情嘛，我这么有分寸的人，我怎么可能点很贵的，我当然会点实惠的啊，放心放心。”苏玲说完继而转头对服务生说：“先上六只大闸蟹。”
　　夏然咬牙切齿地说：“真实惠……你今天给我把蟹壳都嚼碎咽进去。”

　　王皓走近海鲜城大厅就看见苏玲手忙脚乱热火朝天的啃着大闸蟹，旁边的夏然一脸无奈捏着一只蟹脚慢慢地咬着。
　　“看看人家玲子吃得多欢畅，你这么秀气干嘛，多点几道菜，这顿我请，就当给你践行了。”夏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王皓笑笑，然后狠狠地瞪了苏玲一眼，这个大嘴巴。
　　王皓将手中的两个袋子递给夏然说：“给阿姨带点小东西。”夏然忙摆摆手说：“不要不要，你干嘛花那个冤枉钱，那边什么没有啊。”王皓的手依然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说：“拿着吧，你知道我的性格的，你不收下我是不会罢休的。”夏然轻轻叹了口气，接过袋子看了看，一些江南点心还有两盒阳澄湖大闸蟹，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夏然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不是感动就可以。夏然把袋子在自己身边放好，抬起头看着王皓：“谢谢你了，你总是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王皓专注地看着夏然，粲然一笑：“只要你懂得我的心就好。”夏然移开目光，没有做声。苏玲看看两人之间这尴尬微妙的氛围，轻轻咳了一声：“你们是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哦。”
　　王皓坏笑着说：“你的体积怎么可能被忽略，我是看你吃得正在兴头上不想打断你。”
　　“得了吧，夏然坐在这你哪还能看见我啊，我就是天生配角命我，偏偏我还特别敬业，你说我这边吃得狼吞虎咽的衬得人家夏然多么大家闺秀。”苏玲一脸委屈地说。
　　夏然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句：“一共六只大闸蟹你一个人就吃了五只，有这么好命的配角吗。”
　　王皓又点了几道菜，这顿饭就算是开席了。王皓看着专注地吃着西芹百合的夏然，心里微微发热，这个自己追了一年又三个月零九天的女生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希望，可是还是无法停止自己追随着她的脚步，看得出来她是感动的，那这样长此以往应该就会回过头看到自己吧。
　　“你们还记得宋雨晴吗，我们院的那个天线宝宝。”苏玲吃着也不忘说。
　　“记得啊，就那个每天扎两个朝天辫，二十几岁的人还硬装美少女的那个。”王皓说着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她怎么了？”
　　“她结婚了。”
　　“我当怎么了呢，结婚了又怎么了，人家风格虽然怪异一点但也不至于嫁不出去啊。”夏然满不在乎地开口。
　　“重点是她跟谁结的婚啊。”苏玲低下头故作神秘地说：“和大胖刘。”
　　夏然十分配合地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不会吧，就教咱们毛邓那老师？太惊人了，他起码有四十岁了吧，这怎么可能呢？”
　　苏玲抬起头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前方，说：“谁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天线宝宝被保研了，而且户口也迁到这啦。”
　　夏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王皓嗤笑了一声，“女人啊……”

　　晚饭后王皓打车送夏然她们回住处。
　　“回家待多久？”王皓从副驾驶回过头来看着夏然问说。
　　“计划是一个礼拜，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看情况了。”
　　“回来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理智上想说不用麻烦了，可是看着王皓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神，夏然点了点头，说：“好的。”
　　王皓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沸腾了，不停地扑腾着，有压抑不住的兴奋要冲出来。她说好的，那是不是就代表，她有点开始接受自己了，看来今晚注定是要失眠了。
　　“嘿嘿嘿，走到今儿这一步，我是不是也算是做了巨大贡献？”苏玲阴阳怪气的打趣着。
　　“是啊，您老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好了，哥们我欠你一顿。”王皓的音声溢满了喜悦。
　　“看你那高兴的样，啧啧，真是注定被夏然吃得死死的。”苏玲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夏然。
　　“去一边去，拿我开心还上了瘾了。”夏然推她一把。
　　“别害臊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