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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月明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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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现下的时节,南北两地皆是一样的冷,北地下着雪,而这南边,却是阴雨绵延。
这别苑,很是萧条;而付涵芳是穿得很少,独坐在亭中,静静地握着烟管出神,时不时咳嗽两声。
“你伤得很重。”
他扭头,看见听音正撑了伞走过来,然后摸了个位置,从容地坐下。
这女人,根本甩不掉,好好的付家不呆着,偏要跟过来吃苦。
又没好酒好肉,又没人服侍,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付涵芳捂着嘴,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你的伤势很重。”
付涵芳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他嘴角处还有严重的淤青,这是谢轻容留给他宝贵的纪念之一,让他这张英俊无比的脸变得各种欢乐,令人发笑。
还好听音是看不见的。
可是他这样的想法又错了,听音的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颊,然后停在他发肿的唇角,使劲掐了一下。
付涵芳闷哼了一声。
“你不回烟雨楼吗?”
“回去做什么呢?”
“终于把碍事的师妹赶走,不是应当很愉快么?”
听音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
“是你小人,才会将我也想成小人。”
听音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琴,白玉的琴面,在此时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寒凉刺骨。
“我当你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说的。”
一样的人?
听音想,这样的说法真有趣。
他并不说“是自己人”或者“自家人”之类的话,却说是一样的人,听音不由得反问他:“什么是一样的人?”
付涵芳笑而不言。
听音道:“好吧,碍事的师妹,也是师妹呀,师姐不疼师妹,天理难容啊。”
若不是师妹说话,她才不留在这里呢。
“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琴弦一拨,冷澈四方。
“我自有打算。”
她好似真的有打算一样,付涵芳还要说话,却听得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皮制的靴子,踩在草地与枯叶之上的动静,这样陌生的脚步声,在雨声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样的声响,渐渐地,越来越近。
付涵芳立起身来,牵动胸口的伤处,不由得皱眉捂住。
听音却是淡然的模样,好似并不在意,也未察觉到危险。
“什么人?”
他这别苑里,还有宁声在,为何现如今宁声不言不语,毫无动静,就令其他人进来了?
那来人走得沉静而缓慢,付涵芳站了很久,才看见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少年郎,他穿了一身古怪的黑衣,衣摆却绣着红色的梅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实在清俊,可惜太过苍白,一双眼睛倒是神采奕奕,暗藏疯狂的气韵。
他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手撑着油纸伞,走起路来,看上去就像马上要摔倒一样,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咳嗽起来。
活像是个病秧子!
可是这个病秧子却不是善茬,付涵芳少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仿佛天生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令人动容。
这少年郎终于走到了亭外,立住了脚。
“付涵芳?”
他说话的语气是气若游丝。
付涵芳的烟管一转,全神戒备。
少年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仍然安然坐着的听音,点了点头:“你就是付涵芳。”
话音一落,伞已落地;杀机乍临,少年反手出刀,这把弯刀,装饰奢华,双面有刃,端是一把天下无双的利器!
只见寒光掠向自己,那势头竟是又快又狠,付涵芳虽然已经是竭力防备,但身上伤未痊愈,霎时陷入了危机!
正值此时,琴音忽现,夹带真力,那少年郎一脸寒气逼人的笑容,使出一记鹞子翻身,避开这博大的真气劲力。
听音站了起来,五指扣弦。
“月明南,退下!”
少年立刻住手,真的退开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油纸伞。
他直起身,拍拍身上的水珠,抬起头来,朝听音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笑脸来:“是,听音师姐。”
这笑脸看起来太虚假,听音的五指仍旧扣弦。
“听音师姐,你为什么要护着这个男人?师父说过了,同门私斗,是为无情,无情之人,杀之无赦。”
“所以你不要同我动手。”
“明南一直谨记师尊的教诲,敬重两位师姐。”
听音没有说话。
月明南又道:“可惜,两位师姐都让明南十分失望。”
“哦?”
“听音师姐护着男人,便也罢了;轻容师姐被男人护着,才是奇怪呢……”
他说话的语气从容而天真,却又带着天然的残酷,付涵芳拧眉打量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是从哪里出来的。
烟雨楼下相思门,金屋门前风月府。
烟雨楼与金屋,世代交好,互有往来;只不过金屋不似烟雨楼,若说烟雨楼行踪飘渺,无有定期;那金屋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数年间,一人不出,一声不闻。
相思门主属烟雨楼之下,门主听音,师从金屋之主;而眼前这人,是她之师弟。
付涵芳想,这可棘手了!
原为朝廷卖命,为求保全付家,实属不甘;如今更有这等祸事,只怕付家其他人,也是十分凶险。
“你不好好留在风月府,出来是为何?”
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竟是风月府之人。
风月府,乃为武林第一销金窟,闻名满天下。
“哎呀,师姐说得是,我是不喜欢出门的;不过今日明南出门,却是要说一句话与听音师姐知道,托赖听音师姐,与这位付公子以及付家众人之福,令得轻容师姐受伤沉重,不知所踪。”
听音问:“是谁多话,将此事告知于你?”
月明南嘿嘿一笑。
“我如何知道,师姐不必烦忧,可是师父也知道了,他极生气。”
“是师父叫你来的?”
月明南的脸色,变成另外一种骇人的苍白,他低头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师姐,你的问题太多,说话也太多了。”
“月明南!”
月明南身上气息,十分从容。
他越从容,越叫人浑身上下难受。
可是听音却深知,这个师弟,他的从容都是装出来的,他内心高傲偏执,心中更有一段往事,故此师父才令他执掌风月府,不欲他轻易外出。
“听音师姐从前疼轻容师姐与我,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月明南道:“现如今是为了男人,不要同门,这样的你,我很瞧不上。”
他收进刀鞘的刀,又重新拔了出来,平平稳稳地指住了付涵芳,话却是对听音所说:“我是来杀他的,为什么要同你多废话?”
“月明南,师父可有令你杀人?”
月明南的刀尖轻动,改为指向听音。
“师姐,你怕是有什么事儿弄错了,”他道:“这天底下,要杀不杀人,唯有我自己能定——”
刀尖一晃,撇去雨水,寒光凄厉,似是毒蛇之牙。
这样的气势,令得听音不由得想起年少之时,三人成行,她这师弟,亦是如此张牙舞爪,说着“谁要欺负我的师姐,我就杀了谁”这样的狂话。
她不得不按弦以待,付涵芳冷着脸将剑抽了出来,虽然全身都痛,现如今少不得要搏命了。
他轻声对听音道:“现如今我信你是个好人了。”
听音苦笑一声,却像是嘲笑。
“你们交头接耳,可想好什么对策了?”
月明南问他们。
付涵芳道:“想好了。”
说完,右手剑势一起,左袖一扬,只听噼啪一声巨响,他袖中不知道飞出什么,在雨中爆开,四下浓烟滚滚,顿时不能视物。
月明南听风辨器,挡住暗中一根细弦飞来,以内力驱开雾气,周围却是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他愣了一愣,拍了拍手,似是觉得这戏法精彩。
待烟雾全然散尽,他环视四周,忽见亭中落了一封信件。
不知是那二人匆忙之中遗失,还是故意留下,月明南上前去,捡了信来看。
出乎意料,那纸封上面写的字,却是“明南亲启”。
这字迹却也不是听音的,但也不是付涵芳的,付涵芳的字迹他未见过,这字,却是十二分的眼熟。
他立刻醒起,这是谢轻容的字迹。
他并不拆开,却是先闻了一闻,自言自语道:“师姐的好习惯都没有了。”
犹记得从前谢轻容,挑选花笺,玉指按在那一叠又一叠纸上,慎之又慎,其上浓浓厚厚的香气,十分令人陶醉。
当真是太苦了她的师姐,疲于逃命,失去了格调。
又美丽,又温柔的师姐,总是很少相见,可是每一次见面,都深觉等待是值得的。
换作了是其他人,久而不见,总是觉得那人与记忆之中差得太远;唯有谢轻容不会。
每一次见她,都觉比上一次更加美艳动人。
他恋恋不舍地,一双眼里皆是沉醉;反反复复地将这信的封皮看了又看,是舍不得拆开,最后将这之贴身放置,收了刀,撑起伞来,转身自雨中离开。
“师姐,听音师姐不是好人,以后我再也不要喜欢她……”
“师姐,你现在在何处……”
“师姐,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杀了他……”
“师姐……”
“师姐……”
月明南一个人呢喃自语,无人应答,风吹过来,似都要将他孤寂身影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