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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素翎 ...

  •   文廷玉说是回御书房,走在路上,心中一想,又转而往太后那去了。
      太后正在与人品茗,那人却不是苏竹取,而是一名老僧。
      文廷玉给太后问了安,那老僧也向他一鞠:“皇上,久见了。”
      听见这声音,文廷玉才想起来此人是谁,面上笑道:“慧慈大师免礼,确是久见了。”
      国寺名万安,正是在这尹丰城西,面前这人,乃是得道高僧,万安寺之主持,法号慧慈,昔年受太后邀请入宫,畅谈佛理,时常能见。
      他端是慈眉善目的一人,可是文廷玉瞧他,总是觉得那双眼精明无比,端是要看透人心一般。
      他年幼之时,甚为畏惧别人看穿他所思所想;如今成了君皇,皮面光鲜,腹中藏黑,早已不惧。
      “大师来这宫中,可是又与太后讲经论道?”
      太后端了茶,道:“是这近日里宫中出事频繁,叫人心里慌慌的,便叫大师前来,趁本宫生辰之前,做场法事。”
      文廷玉道:“也是。”
      赔笑着说了两句,趁众人低头喝茶之际,文廷玉向季苓使了个眼色,季苓会意,暂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入内来,禀道:“皇上,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
      文廷玉便站起来,请安告退。
      太后瞧他一眼,道:“皇上去吧。”
      看太后之神色,仿佛还有话要说,文廷玉心中一想,罢了,就算听了,也未必是什么好话,少不得心累,不如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当下起身告退,往御书房去了。

      这夜间,果然变了气候,文廷玉前脚回了御书房,就听外间宫人们的声音,说是下起雨来。
      侧耳一听,果真如此,淅淅沥沥,自小渐大,扰人清幽,文廷玉无心政务,竟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之雨,脑中所想,皆是当年事。
      这样的雨,怎能不让人想起当年?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夜,太子登基为皇,未过两年,谢轻禾谋反,率军杀入皇城,劫持先皇为人质;先皇疑心重,手握兵权不肯下放,群臣无首,又是调令不动将领正自乱阵脚;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来,可去求文廷玉。
      文廷玉才未有那等的好心肠,要待那群迂腐无趣的老臣商议完毕,说了要救,便催他恭亲王去。
      他瞧这那几个肱骨之臣,笑道:“急什么?就这样冲进去,万一皇上有事,众位如何担当得起?”
      瞧那几人的面色,终觉自己可扬眉吐气。
      他自不动如山,此时不动便如动,连清君侧的名由都嫌多余,这叛乱的时候,总要死人的。
      太后原说得不错,那一刻,他的确是真起了杀机。
      什么兄弟?处处算计,处处打压,血浓于水又如何?这天家,又有谁,当真在乎这么一点骨血?
      还不如,当真就让那兄弟死了去吧!

      雨声渐大,他心中所想,已经变幻了模样。
      有些事儿,他至今还记得清楚——
      那日傍晚,他拖赖不下去了,才领着人,杀入宫内,却意外未曾受制,一路至太极殿,周遭静默,他心中疑惑,令众人在外护卫,自己走近;只见太极殿的大门是开着的,傍晚时分,有雨,屋内飘荡着血腥之气,以及雨水洗过青草地的气味,交织在一处,诡异无端。
      他踏入殿内,四处都是宫中护卫的尸首,还有几名是太监与宫女,大约是为护主,故而也陈尸在旁。
      谢轻汶也倒在皇座面前,傍晚的光线,不足够看清楚他之面目,他身上是血,双目紧闭。
      血顺着他的剑,一滴一滴落地,文廷玉想,指不定……那血还是热的。
      龙椅之下,是散落在地的两只金杯,以及先皇的尸体,血自周身漫出,染得一身明黄都变成了红色,他一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态,抓住了一处衣角,至死不放。
      那衣角上,绣着精致祥云图样,其色与皇帝朝服相当,皆是明黄;而那端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不是谢轻容,又是谁呢?
      她眼里没有先皇,没有谢轻汶,亦没有文廷玉,她的目光不复清明,散乱浑浊;她的脸色瞧起来,也不大好,而唇边隐隐有血,额心尚发黑。
      是中了毒的迹象。
      可是谢轻容却笑出了声,呕出一口黑血。
      她以袖角,慢慢擦去了唇边的血,稳住自己的身形,道:“提着剑,是要杀他么?”
      谢轻容只穿皇后朝服,居于帝位,堂皇富贵,雍容自若,丝毫不觉突兀;只见她那周身不怒自威之气势,仿佛天生便该是帝王。
      她提起脚,踩在先皇的那只手上。
      “你……”
      “我谢轻容要杀一个人,阎王爷也未敢抢在前头,何况是你?”
      说笑间,又将人折辱,她那高傲的模样,轻蔑的眼神,无一不在刺痛他人之心。
      “你倒是来得巧,巧得让我奇怪,莫不是这宫里有人,在等着我下了手,才叫你来,哎呀,文廷玉,我当真小看了你,你……倒也不差嘛!”
      非是疑问,只在陈述,感慨称赞,比折辱更甚;但说完这句,血呕得更多,谢轻容擦之不尽,干脆省了力气。
      “你杀了我,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不杀我,我便是你的了。”
      巧笑倩兮,颜如舜华。
      文廷玉想,她确是极聪明。
      明知是局,豪不畏惧。
      那一瞬间,文廷玉便想起了昔年太后所说。
      那是太子与太后讨旨,硬要接谢轻容入宫为妃的时候,太后屏退了众人,意味深长说的话儿,那时他自窗外偷听,听了之后,呆立原地。
      “若她是个弱质女流,只有美貌,人却蠢钝,那倒罢了;现如今这样,接进宫来,还要防她,将来等你登基,她为皇后,她之所出便是太子,又该当如何……”
      都说谢夫人生下谢轻容,却因难产而亡,谢轻容素来娇弱,长至好几岁,才在众人面前出现,而那个年纪的娃儿,原本就难细细分辨出究竟几岁来。
      谢轻容实在未曾说错,她今年方十六,若不是十六,她便不是宰相千金,而是身份、来路皆不明的一个人。
      然后是太子之言。
      “那又如何?母后也听见了,慧慈大师瞧她面相,度她八字,说她是母仪天下之命,莫非母后是要将轻容指给廷玉,好教弟夺兄位?”
      文廷玉听见那话,自呆愣中醒来,一颗心狂跳难止。
      他之兄长,素来读的是圣贤书,开口时常说的是那和尚道士之话如何信得?原来话都只是说给别人听的。
      太后那是还是皇后,只在那里间,默然不语。
      而文廷玉在这外头,却是怒火难遏。
      这世间,怎会有人,因别人话语,而定他人的命数,当真可笑!
      亏得他还是太子!
      然最教人寒心的,还是太子接下来的话语。
      太后不答言,他却道:“怕她武功,便废了她武功;再者,不叫太子由她所出,也是容易——”说到此处,语声一变,竟同幼时一般,与他母后撒起娇来:“母后,你便依了儿臣吧……”
      文廷玉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逃。
      一路上,撞多多少宫女侍卫,惊得那些人跪倒在地口中称罪,他全不理,衣裳也不换,只催着人出宫。
      到宰相府,他也不顾礼,径直去找谢轻容,彼时谢轻容正在太师府的后院,穿着红色短衫,面上有些微微细汗,腰上别着一柄利剑。
      大约是背着众人,才练了剑回来,经过廊下,站着逗下廊上漆黑的鸟儿。
      望见他来,谢轻容笑问:“阿玉,来做什么?”
      一同长大,没有旁人,他们都是如此肆无忌惮地叫着对方的小名。
      见她笑靥如花,文廷玉拉了她的手。
      “我要带你走——”
      谢轻容先是一愣,然后挣脱开来。
      她面上的表情,自微笑变作了冰冷。
      “你是要做什么?”
      文廷玉是怒,也是急,便又要拉她的手:“不走做什么?你要入宫做太子妃么?”
      谢轻容将手往身后一背。
      文廷玉不解。
      “不做太子妃?给你做恭亲王妃么?”谢轻容的眼,是在看前方,不是看他:“阿玉我问你,太子妃跟亲王妃,哪个大?”
      这问题,就像他们当年站在一处,文廷玉也疑惑,是谢轻容的哥哥官大些,还是他的哥哥官大些。
      “你走吧……”
      文廷玉不愿走,若走了,便当真什么都没有了。
      谢轻容的手按在剑上:“你不走,是要我赶你走么?从小儿,你打赢过我么?”
      文廷玉一瞬间脸便红了。
      从来光明正大学习各样武艺的男儿,竟不如她这个四处偷招的姑娘家,当真怪事。
      文廷玉还要说话,却觉她的目光是那样柔和坚定,与往日不同;文廷玉忽觉有异,背过身去,只见谢轻汶立在廊子那头,正定定地往他们的方向望。
      那目光,是冷漠,亦是杀机。
      被这样的人物盯着,文廷玉寒毛直竖。
      谢轻容道:“还不去?”
      说完,推了他一把,自己款款地朝谢轻汶走了过去。
      而文廷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在旁边看着。
      谢轻汶的眼中,只有谢轻容一人而已,她走过去,他便拉了她的手去了。
      “呵……”
      想起谢轻汶,文廷玉觉得头痛得要命。
      清冷的雨声,并不能平复心情,更添烦忧,文廷玉只觉自己站不住,便往龙椅上坐下。
      倚着冰冷的扶手,文廷玉恨得咬牙。
      谢轻汶……
      谢轻汶……
      谢家受的是皇恩,他却要谋反。
      而谋反的因由,不为江山,只为谢轻容一人。
      昔年潼亲王言辞激烈,指谢轻容不仅是个祸水,更是妖孽,谢家之人,心存异心,留此人在府,疑为前朝余孽,有心复国。
      此话其实并不假,但他为保谢轻容,皆一一拂回,暗中架空潼亲王之势,引得朝中老臣不满。
      若是让众人知道,谢轻汶反叛之因,他更是保不住谢轻容。
      而在太后面前,宁可由他担了弑兄虚名,也绝不肯让人知道,杀先皇之人,非是谢轻汶,亦非是自己——
      他不由得又想起昔年在宰相府内,谢大人苦笑欲拒那些前来求配的世家子弟之言。
      “她原比别人生得好,这还不妨事;只是她的心肠,原也比别人狠些;且从来骄纵非常,只念着她那皮相,就怕你们娶了她过门去,不是娶了美人,是娶了搅家精呐……”
      这番话,原有些深意,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未曾深究。
      他想了很久,屋内的向燃尽了。
      “季苓,令人添香。”
      季苓得令,忙命一名宫女添了香,顿时屋内多了些暖意。
      他正要禀告他事,却见文廷玉盯住他。
      “皇上……”季苓不解何意。
      文廷玉笑,道:“皇后娘娘,要讨一只鸟儿。”
      季苓面色不改:“这倒奇怪。”
      “不奇怪,皇后要的鸟儿,不必会说话,只要通人性便好,不管是黑是白,都使得……”
      莫管黑白,皆是素色——
      素翎!
      烟雨楼,水君座下四君子,素翎行第三,擅轻功,通暗语,非正非邪,行事鬼魅,藏于何处,无人能知!
      季苓却是露出一点笑意。
      “皇上,这世间早没了素翎,您是忘了?”
      素翎是没有的,只有文廷玉的亲信,其名为季苓。
      文廷玉犀利目光,瞧他一眼,也笑了。
      “是啊,朕,可都糊涂了……”
      季苓道:“皇上,暗卫来报,武林贩子之事已有眉目。”
      “讲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素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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