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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回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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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选择把宝押在了费暄身上,那干脆趁全江湖的视线都集中在孜城的时候,赶紧把费暄转移安置到安全的地方。陶璋尽管对易筠的那套说辞不以为然,不过有一点得同意,与费暄这小东西周旋,恐怕且有得耗。
这回出城乘坐的马车与昔日易筠驾来带他们入城的那个破马车不可同日而语。一进去,起地就比一般的马车高,脱下鞋,蹬高两阶便是铺满整个车厢的足有寸厚的团花枝翠锦织毛毡,车厢内四壁挂着金银捻丝飞天朝圣福禄彩案的龟兹挂毯,金箔贴的青藤葫芦的香炉从四角顶盘旋下垂,半空中颤巍巍的探出头来,在轻纱和水红锦半遮半掩中袅袅飘烟,柔化了原本铜臭味的俗气。
车厢前半边放了一张四尺见方的红松炕桌,不知道是为了防止路上颠簸磕着人,还是要与整个车厢内的风格一致,炕桌的边边角角同样滚了龟兹特色的金丝绒毡,四面八个抽屉里不知道装了什么宝贝东西,卷曲彩云状的把手上都镶着红蓝宝石,炕桌左右两侧起了两排矮柜,同样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过坐在炕桌前,随便拉个团垫过来都正好可以当软靠背,往里再跨一步,便是一堆堆到处散落的描金织锦圆垫和抱枕,看起来鼓囊囊的蓬松柔软,或坐或倚都很适宜。一般适于长途奔走的马车通常会在中部靠后的地方安装行榻以便休息,现在变成了一堆夹带异域特色的席地软垫,看起来更宽敞,也模糊了内外之别。
能轻松容纳六七个成年人的宽大车厢内,费暄只守在一个角落,手里抓了本诗集,陶璋坐在炕桌旁,一直翻阅寸许厚的簿子,易筠压根儿没进来过,他在后一辆马车上。现在这里偌大的地儿,显得空荡荡的,安静的听不到外面车轮的吱嘎声,安详、平静,但诡异。
陶璋在查阅云岭城上半年收支盈亏的账本,看似闲散,实际上他一刻也没有收敛身上发出的压迫和寒意,他知道费暄一直在看书,状似心无旁骛,但他敢保证,那小家伙敏锐机警得就像只山林小兽,身上的每根毛都在竖着,等待那不知何时何方劈过来的凌厉一刀,也备起尖牙利爪随时反击。
陶璋更相信,他们彼此对这一点也都心知肚明。
陶璋乐于拖着,费暄确实很聪明,但他年纪太轻,无论是精力、体力还是阅历与自己都不是一个级别,在这方面费暄毫无反击之力,总有支撑不住地时候,而一旦被摧折了心骨,他还怕这小东西继续跟自己死倔硬磕?这一路横竖没有要紧的事,如果平白过活就太浪费了。
很快,天色过午了。
九月的秋老虎还在尽情抖擞着身上最后一丝余威,车顶薄薄的一层板顶不住太阳的烤晒,慢慢炙烫起来,车厢的温度直升,空气有点燥热,陶璋摸了摸手中翻完大半的账册,估摸差不多了,忽然开口,“费暄,我们聊聊。”
费暄闻声抬头,平静的合上书。他额际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两颊粉红,唇色却有些淡。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就出门赶路,到现在将近四个时辰,水米未进。
陶璋看了一眼他,从炕桌一侧的抽屉中拿出一个长扁木漆的食盒,然后又从身后矮柜里取出一密封小桶,小桶外面裹了厚厚的毛毡子,一揭盖,桶口就涌出团出层层白雾,桶里还有一瓦罐,拎出来,倒在盏里,清澄澄的琥珀色,空气中立时飘散一股梅酸甜香的味道,是冰镇的桂花酸梅汤。
陶璋把食盒里面的东西一碟一碟摆出来铺了一桌子,还特别端起那碗酸梅汤在手中,“那天我逗弄你的事……你是不是认为我特别面目可憎?”
“不。”费暄摇头,看到对方眼中的意外,随即吐出后半截话,“不值得。”
说‘憎恨’太过,‘瞧不上’才更贴切。
陶璋捏水碗的手紧了紧,随即又笑了,还点点头,“这回答倒是你的性格,读书人的骨气,”他轻蔑的撇撇嘴,晃动着手里那碗酸梅汤,像一种诱惑和暗示,“有风骨是件好事,不过你还太小,你得学会形势比人强的道理,我未来的小状元郎,你得明白,风骨,不能当饭吃。”
“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费暄不卑不亢地回答,面对诱惑表情宁静。
他确实又渴又饿,但同时也明白自己不是人家的座上宾,肉票囚徒而已,摆正自己的位置就不会有不合时宜的期待,自然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陶璋反手一摊,“不过来吃点东西么?”
费暄暗捏住手上的书,梅子的酸甜味道无时不刻刺激他的唾液,挑拨他觉得干疼的嗓子越发干苦,连带拐得胃里也开始阵阵痉挛,但是,他明白这是个游戏规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你有什么条件?”
陶璋唇边露笑,搓着下巴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他,用那种猥琐又露骨的眼神一层层剥掉费暄的衣裳,眼神传递了许多说不出口的意思,也让费暄再一次记起那日噩梦一样的经历,他后脊梁的汗毛刷地一下子竖起来了,那么一瞬间,很难再维持平静的表情。
陶璋终于忍不住低声轻笑出来,小东西到底还是个雏儿,生嫩得很啊!
陶璋拍拍自己的大腿,“坐过来。”
费暄神色一凛,继而挺直腰背,“不,谢谢。”他早应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费暄打算继续翻书。
陶璋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莲蓉包,晃了晃,“费暄,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一路的规矩一切由我决定,你想吃东西,这里是你唯一的位置,你现在拒绝,那么下一次可就不是坐过来这么简单了。”
费暄头也没抬,但陶璋能感觉到他表达出的浓浓不屑,陶璋笑了,这样很好,说真的,费暄总是每每出人意料,他刚刚还真有点担心这小东西就这么简单答应了呢,那样会减少很多乐趣。
那一桌子吃食陶璋也没动,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特意给费暄准备的,不是说那些富庶豪门里都流行一日数餐,茶点常备左右么?陶璋一苦孩子出身,对他来说,一日两顿饭,他宁愿去林子里猎两只野鸡、獐子就着盐巴和烧刀子也好过这些软软腻腻、甜甜酸酸的玩意。
不过陶璋同样没有机会吃到他钟爱的美食,出了大吉镇,一路都是平阔的官道,一马平川的让他们甚至没有停留休息的机会。傍晚的饭食,陶璋只是随便拿了几块事先备下的腌牛肉和烙饼,还有皮囊里的清水。当然,他再一次向费暄发出晚餐的邀请,被拒绝了,毫无疑问。
费暄一路上眼睛都没离开过手上的书本,尽管他思维已经一片空白,他很饿,又渴又饿,尤其食物的香味时时飘散,就好像要考验他的定力一样,甚至他无暇继续靠欣赏书里的风花雪月来转移饥饿感。他觉得自己的胃在抽搐,除了造成闷疼之外,也有点让他干呕的冲动。晚上睡觉的时候,费暄一直蜷着身体,用抱枕顶着隐隐发痛的胃。
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受过这份罪,费暄心里有点自嘲,不过一两顿不吃也饿不死人的,书上不是说有人不进水食还能活七天么?不谈气节,不谈风骨,哪怕仅仅就为了避免被羞辱,他也不想为得到一口水或者一块糕饼就对施暴者屈服。再说,在他能被饿死之前未必不会抓到反击的机会,路途漫漫,前程未卜,总有条件可以改善一下当前的情况,费暄充满希望,从不放弃。
所以情况僵持着,三天后,一切依旧。
唯一变化大概就是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好像变得崎岖蜿蜒,费暄被封闭在车厢里看不到外面,但是马车明显颠簸。他已经放弃看书,改作闭目养神,胃饿过了劲儿反倒没什么感觉,这让他感觉好受不少,还有一个附带的好处,他不用担心在解手的问题上被人刁难,因为已经不必要了。
当费暄再一次拒绝晚餐之后,陶璋觉得他有必要跟他沟通一下,说实话,费暄支撑了这么长时间,他有点意外这个小东西表现出来的平静和坚强。
“费暄,我很好奇你到底在坚守什么?”陶璋打破沉默,一直等到费暄张开眼睛看他才开始肆无忌惮的上下扫视,眉梢轻佻,“你是坚守信念,还是……要保护自己的童贞?”
不意外的,陶璋抓到费暄的一瞬羞愤,他嘴角一扬,笑得更带几分淫邪,“我知道你倔强,可你挨得过一天两天,你能挨过七天八天?人要想活着迟早都要吃东西。你又何必为了必然的结果,平白受这么天委屈?”
费暄摇摇头,不为所动,“不,谢谢。” 因为干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像要证明什么一般,陶璋移步过来伸手一揽,胳膊一抬,毫不费力的就把费暄拉过来抱在怀里,然后他一边摸着他柔软的下颌,一边凑近了,鼻息如影随形,“瞧,只要我想,你的坚持和反抗将毫无意义!”他伸出一只手拨弄开费暄的衣领,露出里面纤细锁骨和白玉凝脂一样的胸口,带着挑逗之意顺着那儿摸来摸去,“而且只要我想,我随时都能要了你。”
“是的,只要你用强。”费暄抬头直望进陶璋的眼,露出第一个微笑——虚弱,但堪称挑衅的笑,“可你不屑,不是么?”
陶璋的得意僵固在脸上。
江湖是个讲究用拳头说话的地方,陶璋年少时的一番际遇练就了一身不可小觑的本领,虽然初入江湖时他的年纪不比现在的费暄更大,但是蛮横的实力帮他轻巧地赢来他人的惊叹、追随、尊重、甚至是膜拜。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陶璋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无往不利,强按牛头喝水这种事他没做过、也不用做。
但是现在,他碰到了例外,费暄——费暄身上有一股微妙的、似乎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尽管他平和的态度很巧妙的掩盖了那种优越感。陶璋也许还没有察觉出这一点,但他已经感觉到费暄的与众不同,游离于他的掌握之外,不卑不亢的面对他和他的力量,没有尊重,更谈不上顺从,这在江湖的法则里似乎太难以理解,尤其费暄是如此纤细稚弱,他‘应该’惧怕的。
所以,陶璋在困惑之余,心里不舒服了。
所以,他想强迫他恭顺,并且志在必得。
陶璋转眼神色如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如何破解这个死局,如何设计一个契机可以拿来跟我谈条件……小东西,我承认你很聪明,可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他不允许给他这样的机会!
费暄抿抿自己干涩的嘴唇,因为缺水那儿已经开始干裂起皮,他的喉咙也因为干燥,每次咽唾沫都好像碾过沙子一样发疼,这让他分外不想开口说话,但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也知道陶璋在打什么主意,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自信到自负,在这场较量中,都以剥落对方的骄傲而努力。费暄闭上眼,不再开口作无谓的争执。
陶璋低头看着怀里一脸平静却苍白憔悴的费暄,脸色越沉越黑,这几天他一直不遗余力地用食物逼迫费暄乖乖坐到他怀里,多方尝试于未果。可现在……人就在他怀里,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他却感觉像被人塞了一肚子马粪,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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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问之对方的毛病是……
费暄:仗势欺人,没品味又穷显摆的暴发户。
陶璋:死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让我恨不得……我真应该狠狠心,饿死丫个兔崽子!
[其实你是在生气自己心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