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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云岭城 ...

  •   有了费暄给出的建议,云岭城主再回复那些刺探性的书信,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把云岭城不会把宝物独自据为己有的想法透露出去了——以云岭城主的身份做出承诺,如果宝物属实是那个紫晶金石令,那他会邀天下群雄共同商议江湖大业、和气生财、共享安宁。邀几位英雄豪杰共同建立一个‘江湖仲裁’的想法在这些回复中也表达了一下,说了一个大概意思,表述可圈可点,但是内中的文章一深究,足可以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人选的标准问题,
      什么叫‘德高望重’?
      什么标准叫‘众人心服’?
      凭什么叫‘有实力’‘有口碑’?
      话这样说,谁也挑不出毛病!可是这样带着暗示性的攀比性词句一发出去,江湖人谁服谁啊?说不好听的,他们这些人就是一帮满胸意气的匹夫之勇。

      但是外面闹得再乱,跟云岭城却没什么干系了。人家陶大城主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千辛万苦得到传说至宝却还愿意与江湖群豪供分一杯羹,为整个江湖未来有个化干戈为玉帛的途径考虑,给众人提供一个共同掌权的契机,不得不让人心里佩服,没有人能说云岭城居心叵测。
      剩下的,为了云岭城主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么几个分一杯羹的寥寥希望名额,彼此敌视,彼此防备,彼此拖后腿之类的小人行径,就都是各家各派自己的私心私欲了。让原本可能联手的人转成了口不对心的彼此堤防,兵不刃血的离间招数就是从那个连只虫子都没捏死过的谪仙一样的人口中道出来的,但那些私心和丑陋言行都是别人的——费暄,无可指责。

      他们一行人在德江城住了大半个月,办完了所有该办的年货,却迟迟没有等到易筠回来,不知道易筠师门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后来他捎信让他们先行一步,说他自己恐怕还要在师门多停留几日,信中的字迹平和,没有任何急躁情绪,以陶璋对易筠的知根知底,他们不用担心,陶璋接到消息后第二天便招呼手下准备启程。
      后面的路上没再遇到波折,一是在自家地头上,谁敢惹上云岭城?二来,云岭城算是暂时从江湖纷扰中脱身了,不会有人那么没眼色的这个关头来找陶大城主的麻烦。不过,没有波折并不代表没有故事,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行’字,为的就是增广见闻。

      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些都是常出现在朝堂上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的词句,真假且不论,就算陶璋这类的匪也承认当今的皇帝佬儿算个好皇帝,可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在这样堪称太平盛世的时代,依然免不了真的有穷人能为了一口薄棺,身插稻草,寒冬之时上演街头卖身葬父的戏码。
      路过、歇脚,顺便吃顿饭的功夫,费暄却盯着酒楼下面那个街边儿卖身葬父的孝子很久了,陶璋看费暄也看了很久了,他在等他开口。

      陶璋大概能体会到一点儿费暄的心情。出门走这一遭,不管是不是自愿的,这小东西见识到了书本之外真实的世界,这些真实正在一点点纠正他之前太过天真地想法。好吧,陶璋知道费暄不至于傻到看人挨饿,还问人家为什么不吃肉粥的地步,但有很多时候,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威武、太平盛世的认知确实属于不知人间疾苦的类型,现在亲眼看到了有人街头卖身,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别看了,一会儿冷了就有腥味了。”陶璋夹了一块八宝鱼块。
      费暄转过来,吃掉碗里有点冷掉的菜,心不在焉地听着楼下大堂里唱曲儿的女子情意绵绵的哼呀着,“君但为学,四时所须妾为办之,盼君……”然后,视线又不知不觉转过去了。

      陶璋放下筷子,好吧,他认输。
      “要买下他么?”
      “嗯?”费暄意外回头。
      陶璋抬抬下巴,指楼下的那个人,“喜欢就买。”
      费暄转回去看楼下那个衣衫褴褛跪地卖身的汉子,他不太喜欢陶璋这种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就好像先前他们在四宝斋买笔纸一样,指个喜欢的,开价、出钱,然后让伙计包起来送回住处。可是话又说回来,掏银子的是大爷,他用这样语调又有什么不对呢?

      “为什么都没有人出钱买他?”
      十五两银子买断一个人的一生,还是这样一个青壮的劳动力,很划算了。虽然戏文中总会唱妙龄女子卖身葬父,然后发生这样那样的爱情故事,可费暄知道,现实里男子买卖会更容易一些,毕竟大富人家买家奴是为了干活,可不会像戏里说的那样,买个女奴就弄得家里老爷、少爷鸡飞狗跳、夫人、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太贵。”陶璋给出答案,然后看到费暄的脸色,笑着摇头,这刁猫哪知人间疾苦,他用的那一小瓶花精油最便宜的还要二十两白银呢。
      “他卖身是要给他父亲下葬的!”
      “所以依你的意思,他得请堪舆择吉日、吉时、风水宝地,然后买水、游材,撒米、超度……暄儿,这个世上,总得先有活人能活,才能再想死人怎么死。棺材铺子里,三五两银子的棺材也不能算很‘薄’了。”

      陶璋给费暄算一笔账,“从人牙手里买一个年满十四的男孩,超不出十两银子,年纪小好教规矩,还一样能干活。等几年调教出来之后,主人指个适龄的丫头,生一堆孩子,祖祖辈辈就等于给人家当家生奴才了,主人家用着放心,买来也划算。而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二十左右,性格已成,来路底细都又待调查,好不好调教也不知道,小门小户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又不放心这类已经成年的汉子。若他是个丫头,倒是能买回去当奴婢,或者就算配给家里的长工都稳赚不赔,你见哪家大户有专门买男奴,配家中丫鬟的?”
      费暄听着陶璋的现实分析,视线最后在那人身上盘桓了一圈,调回来,声音极轻的道了一句,“他很孝顺。”

      陶璋夹菜的手一顿,他想起了费府的灭门案。虽然费暄一直对自己家人的生存抱有希望,可是从江湖经验上来看,陶璋认为费家人铁定凶多吉少。也许,费暄缄口不提的回避态度只是为了保留住心中那一丝根本不存在的希望。陶璋忽然明白了费暄在紫晶金石令上的积极态度。
      费家百余口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他们对此全无头绪。如果,如果像他们现在这样策划,努力传出去风声说紫晶金石令此时此刻就在云岭城中,根据费暄之前的分析,云岭城有实力,再加上如此‘名正言顺’的名声,那成为江湖龙头势力几乎指日可待,就算到时候他们手中的东西是假的,也没有人会怀疑,除了一个——唯一的例外——就是那拨捷足先登费家,灭了费家百余口的神秘势力。
      真正得到紫晶金石令的那拨人,能甘心为他人做嫁么?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这拨神秘势力肯定要现身,费暄现在的这一计,看似润物细无声,水到渠成,但是最后,肯定会把这伙人‘逼’出来的。
      费暄,果然如易筠所料,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不,陶璋并不怪费暄如此谋划,实际上,从救出费暄那天起,那伙神秘势力就成了陶璋的心腹之患,想一想,如果有这么一拨来头不明的势力不在掌握之中,就算云岭城成了江湖龙头,又如何能安寝?所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就算费暄本意是为了自己家人安危谋划的这一步,说到底,也帮了他的大忙——他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陶璋给费暄换过去一碗还热乎的油滚面,然后招手叫过来一个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临离开上路之前,费暄忍不住再往那个卖身葬父的地方望了一眼,那个人还跪在那里,费暄犹豫了一下,陶璋却好像看破他心思一般,在他做出任何动作之前,直接把人拉上马车,吩咐上路。

      从德江城到云岭城快马八天的路程,他们这一行人走得不算快,小半月也到达了目的地。
      江湖如雷贯耳的云岭城,远远的望过去就是个朴实无华的城,规模大小都与寻常的山城别无二致。不过考虑到这个城一没官吏,二没朝廷拨款修建,仅凭这一帮热血又朴实的汉子本着向往安宁生活的目的一手一脚建起来,就觉得还挺让人赞叹并感动。
      费暄也骑着一匹马,玄青色冬袄外面还裹了一件毛质上佳的貂皮斗篷,厚重却没有一点臃肿的感觉,只不过纯黑色的貂茸领子翻在脸颊旁,显得他那张白玉般的小脸更加精致,白里透红——太监见了恐怕也难耐心痒——某暴发户的粗鲁评语。

      距离大城门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大约城中弟子早就知道信儿了,也许只是城墙上巡逻的人看到了他们这一行人马,忽然开始击鼓鸣锣,呼喝之声响起一大片,把费暄吓了一跳——知道的这是恭迎他们城主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会儿在城门口要两军开战呢!
      可是进了大城门之后,里面的人们生活、行动一切照旧,做买卖的、吆喝的、孩子们街头玩沙包的……并没有费暄之前脑海中忍不住描绘的净街洒水、跪拜恭迎这类唱戏班喜欢吹嘘的狗血戏码,不过沿街倒是不少人在热情的打招呼,费暄同时也注意到了更多的看似寻常人家提着大包小裹的包袱扔进他们后面的马车上,不用问,应该是逢年过节的孝敬。

      陶璋的住所在城中最北,全是他的地儿。整个儿云岭城依山而建,所以城墙厚,城门高,到了陶大城主的府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扇五丈多高对开的青铜大门,上面钉着狰狞威武的青铜兽首,长长的城垛甬道足有十五步,虽然不似皇宫大内有内外城墙之分,不过以一个江湖势力来看,家宅的城墙能建成这个样子,也够让人目瞪口呆。怪不得他们总是鼻孔朝天,提起云岭城语气里都盛不下那股傲气,确实有自傲的本钱。仁兴的叶家老宅依湖傍山已然是少见的一方钜富,可真的与陶璋仅十载的家底儿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过了大门口,却迎面进入一个颇有江南俊秀的庭院,当下寒冬看不出来,不过夏天这里一定是个绿柳成荫、鸟语花香的地方,那些树木枝丫完美的遮掩了它们背后的庭院结构,只是分明的岔出几条通向他处的路径,费暄眼见着五六个马夫出来牵马,顺着西去的小路一会儿便消失在视线尽头,他也看到有弟子三三两两的往东边那边告退,还有马车上的孝敬也被人陆陆续续的搬下来,却是往东北方向抬。

      下人忙得井然有序,在门口恭迎的列队人数也着实不少,不过身份肯定不高。费暄没有看到陶璋口中曾经提及过的留守的那几位法王,心中有些奇怪。陶璋一直在跟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圆脸年轻人在说话,那人从打扮到举止,看起来都像个管事,可真年轻——费暄随即摇摇头,云岭城不过十年光景,一个土匪窝哪里会有经验丰富的老管事帮他主持家务呢?
      俩人说了好一会儿,大概都吩咐完了,陶璋打发走了总管,自降身份变成了带路小厮,兴致颇高拉起费暄的手,往后舍走,“东西自然有人会料理,我先你带去看住的地方……”陶璋卡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日后恐怕得叫人在门口备个小轿,他们习武之人自然不把这点路程放在眼里,不过费暄将是唯一的例外。

      云岭城主宅的构造其实很中规中矩,三分之二的占地都属于公共地盘,主建筑群里有大堂,有议事堂,有各位法王自己的办事地点,有宽敞的大院和操练场。以主建筑群为中心,往东,依山而建的右翼,百十来的屋子全是他们弟子休息的地方;对衬的西边,同样有大小三十几套两进小院,据说是招待客人用的,现在那里正在加紧收拾,因为恐怕过不了多久,云岭城的客人会越来越多。这些所有的地方都算外院,越过这三分之二,后面的才是主人家的日常生活起居。

      后院一进门,一条笔直宽阔六马并骑的大道把整个后院一分为二,白墙乌瓦,足有三丈高的墙,形成独立又隐私的两部分。东边的那一半是陶璋的居所,包括他日常起居的院子、练武的院子、书房和待客的院子,哦,若干女姬男妾的院子……
      另外的那一半,是包括易筠在内的其他三位未有家室的法王的院子,也都是七房八舍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安静天地,否则依易筠那没事就月下小酌、大半夜弹琴叮咚响的习气,还不早惹毛了一向早起早睡,清晨练功的邻居天冲法王?
      总之,多费暄一个人,地方也不会嫌挤。
      费暄停下走酸的脚,神色防备看着陶璋——他要住哪儿?

      陶璋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都想抱起人扔进自己房里,脱鞋上炕滚被单,老早以前就想!可是不用费暄说不,他自己就知道这样不行。如今正是要验明紫晶金石令真身的关键时刻。费家少爷,摆在台面的身份是云岭城请来的贵客,来亲自验证宝物真伪的,你把人收入房、吃抹干净算怎么回事?一旦费家少爷从‘贵客’变成‘压寨夫人’,无论他再说什么恐怕都没人信了,更别说他们现在本来就是要联合起来撒一个弥天大谎,所以——
      “松篁院,一切都拾掇整齐了。”陶璋指的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处——他忍了,暂时的!
      “我喜欢那边的翠微园。”费暄挑的是甚至要绕过易筠的清晖院,还要更远的一处地方。
      “那里荒了!”陶璋拒绝。
      “我不介意住外面的客院。”费暄不信。
      陶璋眯眼睛,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这只刁猫还敢跟自己唱反调!

      百问之讨厌对方哪一点……
      陶璋:很少有乖乖听话的时候,我怀疑他跟我唱反调已经唱习惯了。
      [史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欲攻而攻不得啊……费暄,你呢?]
      费暄:……
      [没有?!(飚高音ing)]
      费暄:我在数。
      陶璋:=_=#

      [嗯……或者,我应该换一个问题——你喜•欢•对方哪一点?]
      费暄(思考……):我还是试试回答第一个问题吧。
      陶璋:=_=|||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云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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