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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volume 2 ...

  •   林沧岚一直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她能理解,但是却不愿意接受。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一个生活在以2打头的千年历里的普通大学生,生活一直正常有序,对于未来最大的恐慌只是半信半疑地怀疑着那该死的2012。
      今年六月她正式大学毕业,已经决定了去欧洲大陆继续学习,于是趁着之前的签证还没过期,便一个人在虽然已经生活了四年、但感觉还很陌生的英伦三岛上随意地走走停停。

      她还能很清楚地回忆起,在这次闭眼前自己是坐在一家便宜小旅馆204房间那硬梆梆的单床上,那旅馆位于英国北部约克郡豪沃斯附近的一个小镇,刚洗完澡所以她头上还披着毛巾,借着昏黄温暖的床头灯,她手里拿着笔,在行事历上写写画画地计划着明天去参观当地某个名人的故居,但是为什么再睁眼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

      “布兰奇小姐,您的晨衣。”

      耳边传来开门声,一个矮小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黑白配的女仆装,过膝的长裙在沧岚看来是那么怪异。她手里捧着一叠刚熨好、似乎还散着热气的衣服,轻声对和过去一周一样清晨醒来便迷茫得不知所措的“布兰奇”说道。

      “恩,放在那里吧。”“布兰奇”的目光尽量避免着落在她身上穿着的麻布长裙和头上戴着的白色小帽上,转过眼,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是,布兰奇小姐。那需要为您拉开窗帘么,小姐?”顺从地把晨衣放在床尾的小几上,使女继续问。

      “不用了,你下去吧。”“布兰奇”依然用侧面对着她。
      “是。”一阵布料悉索,使女大概躬身行了个礼,接着是开门声,再然后又一阵悉索,门便关上了。

      林沧岚有些麻木地听到,刚才从那还没完全关闭的门缝里飘进来“还是”“那样”“古怪”等几个词语,有一个就是刚才那使女的声音,她似乎还小心的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充分说明了那些词说明的到底是谁。

      林沧岚无法反驳: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很古怪,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但她现在还是不太能习惯自己变成了“布兰奇”。

      布兰奇•英格拉姆,生活在1847年英国伦敦的22岁贵族少女,有一位富有的英格拉姆勋爵父亲和同样来自名门的英格拉姆勋爵夫人母亲,一个小她一岁的玛丽·英格拉姆妹妹和一个大她一岁的西奥多·英格拉姆哥哥。

      一个月前依照往年惯例,两位英格拉姆先生继续留在还很阴冷的伦敦处理公事和学习,而三位英格拉姆女士则相伴一起来到了这个叫米尔考特的地方度假兼参加本年的第一个乡村社交季,不过两周前这位布兰奇小姐在和一名上校外出时却不幸坠马,至今还听从着医生的嘱咐,“躺在床上休息”。

      “哦,可怜的布兰奇,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看到你这样,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玛丽•英格拉姆小姐,传说中的妹妹,每天中午都会过来探望“布兰奇”,而临走时也都会说这句话,“布兰奇你知道吗,看到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我真的太难过了,就和你一样难过。”

      “谢谢,玛丽,还有,别哭了,亲爱的。”
      林沧岚头疼地认为,如果玛丽继续在这里不断落下泪来,那结果只会是加剧所有人的痛苦。

      林沧岚很尊重“妹妹”说的话,而且她也能从玛丽的泪水和英格拉姆夫人逐渐无法遮掩的消瘦中感受到这两个女人发自内心的哀伤,但是她依然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能真正理解她自己的痛苦。

      因为她的痛苦不是忘记了自己是谁或母亲是谁,也不是忘记了怎么说法语怎么弹钢琴怎么跳舞,更不是忘记了“以前”最擅长、最喜欢的植物学,而是一种更抽象但也更深沉的痛苦,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能用灵魂的颤动来感受的痛苦。

      这种痛苦在于不是她无意忘记了过去,而是她必须忘记它们,将这些也许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从自己身上完全拔除,一点也不能剩下,然后完完全全地,接受另外一个“自己”。

      她回不去了,林沧岚模糊但坚定地知道这一点,可能连最可怕的死亡也不能将她带回那个她来的时代了,而且,她也不愿意做这种鲁莽的尝试。

      “沧岚,活下去,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林沧岚从出生便失去了父亲,身体不好的母亲虽然守着一大笔财产却并不快乐,在看到她的牛津录取书后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不再等待地追随自己的丈夫而去。

      “我答应你,母亲。”
      林沧岚一直是信守承诺的人,而且,作为一名专攻风景的未来画家,她比一般人还眷恋着这个有着无数绚丽色彩的美丽世界,所以她的决定并不奇怪:

      哪怕以后再痛苦、要彻底成为“布兰奇•英格拉姆”,她也要像以前一样,尽量让自己快乐地生活下去。
      而且,要从今天起——林沧岚顿了顿补充道。

      今天其实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苏醒过来的第十一天,只要她愿意,第十二天、第十三天她都还可以继续“躺在床上休息”。但是,这就意味着她还会像刚才一样被使女们私下议论“古怪”,接受每天中午玛丽•英格拉姆的拜访和泪水,还有英格拉姆夫人每天晚上等她“睡着”后跪在在她床前低声默背的祈祷词。

      林沧岚也说不清到底是上面那一项突然间便让她再也不愿忍受,又或者就和她过去的境况一样,她只是不愿意接受。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沧岚,从今天、从现在开始改变吧。

      想到这里,林沧岚揭开了被子,将双腿放下地面,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并没有理会使女放在小几上的衣服,而是就直接走到了房间另一面的大镜子面前。

      由于没有拉开厚厚的墨绿色窗帘,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所以室内烛台上点着白色的蜡烛。不太熟练地将放在一旁梳妆台上的银色烛台拿到镜子面前,光滑的圆形镜面上立刻出现了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小姐的身影:

      像白杨树似又挺又高的身姿,苗条如月光女神的身段,高贵的胸脯,坦削的肩膀,优美的脖子,黑黑的眼睛,乌油油的髻发{1},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表情也有些奇怪,但难以掩饰上帝对她的偏爱。

      “布兰奇”真是个美人——不过林沧岚的脑海中这时出现的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同样一头黑发,但是却没有那么浓密,同样一双黑色眼睛,却没有那么圆润,同样是高挑的身段,但却单薄平坦、谈不上任何曲线,一个远没有布兰奇漂亮但是却让林沧岚亲切的同岁女孩。

      如果说她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或者说将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她们那形状不同的同色眼睛,从今天起,都将焕发出相同的耀眼光彩。

      “再见了,林沧岚。”
      将没有拿着烛台的一只手抬起,放到镜面,让手指从镜子里的头发、眼睛、脖子、肩膀一路描画下来,努力咽下眼睛里和心头同时涌起的酸涩,林沧岚一直在镜子面前站到手臂再也承受不住烛台的重量。

      然后,她把蜡烛放回了它之前的位置,重新返回了床边,坐了下来,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摸索和寻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摇响了床头的铃铛。

      “布兰奇小姐?”
      只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便有人再次打开了她房间的门,这次在那个年轻女人进来时林沧岚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记住了凭声音判断应该是早晨给她送衣服的使女的模样,然后在对方安静地等待中开口说:“请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使女显得有些愣住,但林沧岚并不准备因此斥责她,因为她的反应不及时并不奇怪,毕竟这是自从她的小姐清醒来过后,第一次吩咐别人做“放下吧”“下去吧”之外的事情。
      其实沧岚也并不是必须要别人来帮助自己穿上衣服,但是面对那些不太熟的披肩和袜子,她还是希望能不要出问题。

      “啊,是,布兰奇小姐。”
      使女的停顿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她很快便动作了起来,并且轻快的语调表示,她很高兴看到近段时间只坐在床上、不愿下床的小姐今天愿意起床换衣服。

      在她的帮助下,林沧岚很快便把一条简单的居家裙子和袜子穿在了身上,而这之后这名叫“莉莉”的使女让沧岚坐在梳妆台前,她站在后面,帮沧岚梳好了头发并带上了一个发网,偏头看时,可以瞧见银色的丝线混在漆黑的发丝间。

      “那我去通知夫人了,布兰奇小姐。”
      做完这一切后,迫不及待希望将某个消息传出去的使女便在得到林沧岚的允许后,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又离开了。

      这时独自呆着的林沧岚突然又感到了紧张,就像刚才突然聚集起的勇气又突然地消失在了呼吸之间。于是她到处看了看,走到窗户的位置,伸手拉开厚厚的窗帘,又推开了半开的窗户。

      一阵凉爽清新的风从窗外一下子吹了进来,把年轻小姐手里没抓紧的帘子高高地吹了起来,窗框甚至发出“呼呼”的声音,灿烂的阳光也同时洒满了深棕色的地毯。

      今天是个好天气,远处的天空、云朵、小山和森林都显得充满生机,近处红色的屋顶和熙熙攘攘的街道虽然都很陌生,但也格外热闹而且可爱。
      听着楼下模糊的声音,林沧岚顿时感到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近乎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就像刚被放出监狱的囚徒。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需要的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时冲动下,沧岚再一次站回了梳妆台旁的大镜子面前,这次镜子里面出现的是个看起来就和这个时代很多漂亮贵族小姐一样的年轻女人,而她的黑色眼睛,也确实有了神采。

      “再见,林沧岚。”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镜子里的年轻小姐嘴又动了动,“HI,Blanche•Ingram。”
      ——从今天起,这里就只有布兰奇•英格拉姆了。

      努力忽略在说出这句没有人听到的话时,身体里那可以使整个人都缩回到床上去的难言痛苦,现在的、也是未来的布兰奇果断转身,没有再回头看那面镜子一眼。

      地狱或者天堂,都只有一条路。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某些举动就像是一种只有本人才能懂得的仪式,在我们做出之后就会突然地改变我们的状况,就好比现在的布兰奇,就和刚才一样突然地,她又恢复了从容,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她安静地等在房间里,但这次却有了借着充足光线第一次打量自己房间的兴趣。

      也许这也是个神秘的仪式,作用就是让布兰奇转移了注意力,让她在迎接下一轮也许也会不请自来的紧张前来拜访前都没能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刚才离开的莉莉又返回到了房间里。
      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布兰奇小姐,因为利恩夫人来访,所以夫人和玛丽小姐都在花园里。夫人让我问您,您是否愿意到那附近的露台去坐坐,在她们来陪你之前先用一点您的早餐?”
      “我很愿意,谢谢,莉莉。”布兰奇用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同意。

      “那您需要专门为您来一杯水么?”跟在向门外走去的布兰奇身后,莉莉接着问道。
      “啊,不。”莉莉问的是是否需要水,这是因为之前林沧岚一直保持着只喝温热净水的健康习惯,但布兰奇却记得,当她醒来后第一次表示口渴时,送进来的却是红茶,而在她碰也不碰那红被大吉岭后,连英格拉姆夫人都显出了惊讶,“一杯红茶,谢谢。”

      布兰奇转过身回答,而莉莉则停下脚步,再次瞪大了眼睛。
      布兰奇突然觉得她惊讶的样子就像一只突然看到狐狸出现在眼前的珍珠鸡,所以她又重复了一遍:”一杯红茶,谢谢。”

      “啊,是,布兰奇小姐。”莉莉过了很久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而过了更久,和她在一楼楼梯那里分开,独自一人沿着楼梯走向露台的布兰奇才松开了刚才无意中握得紧紧的拳头:

      没人能真正在这种时刻完全不感到害怕和担心,但是不同的是,有的人被这害怕和担心击倒,而有人则使它们最后只能无奈屈膝——英格拉姆小姐很明显是后面一种。

      “一杯红茶,谢谢。”年轻的小姐用了几分钟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身体不再迟到地感到颤抖,然后一种混合着骄傲的信心从她心底慢慢流淌了出来,于是她微笑着又低低地将这个要求重复了一遍,“说得真好,布兰奇,一个很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volum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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