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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巨变 ...

  •   金风飒飒,九月中的时候大军返回京城,离城三十里驻扎。贺兰影心潮澎湃,眼望京城的方向,归心似箭——就要到家了,母亲正在等他!
      贺兰影眼中浮上泪花,脸上却带着欢喜的笑容,曾经的苦难,就要到尽头,母亲一定会为他出这口恶气,还有表哥,他是皇帝,岂能容人如此羞辱和伤害他一向喜爱的表弟,燕重生作威作福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转过眼去,贺兰影发现燕重生脸色阴沉,似是感觉到了自己不测的命运,哼!叫你敢这样辱我,你欠我的,我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贺兰影恶狠狠地在心中叫嚣,垂下了眼睛,生怕自己沉不住气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突然有快马来报,京中传来圣旨,燕重生带同众将领出辕门接旨,待那传旨的太监宣旨完毕,贺兰影眼前一黑,几乎晕倒,木呆呆地任几名御前侍卫将自己的佩刀解下,弓和箭囊摘去,全身上下搜查一遍,然后拥上马去,向京城出发。
      燕重生捧着圣旨站起身来,凝目注视着贺兰影渐渐远去的萧瑟的背影,沉默不语。

      一灯如豆,贺兰影细细观察着光晕下自己瘦长的身影,惊觉自己在这一年中长高了不少,他起身踱转了半圈,望望紧闭的门户,嘴角边竟然浮起一丝微笑。
      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母亲,她果然是巾帼英雄啊!
      圣旨上说,母亲安乐长公主与襄亲王勾结,企图谋朝篡位,事发被捕,襄亲王赐死,举家抄没,子孙黜为庶人,安乐长公主在今上年幼时曾躬亲扶养,念其功劳,免于赐死,削发幽禁,其子延泽郡王贺兰影年幼,且随军出征在外,未曾参与此事,又念其为宗室至亲,不予追究,仍袭郡王位,着在家中读书。
      读书?还不就是幽禁?贺兰影默默地望着一室的清冷,心情黯淡,还是自己的屋子,还是在延泽郡王府中,只是物是人已非,母亲和家中的一切繁华,都已不在了。
      母亲……和一切,都不在了!
      贺兰影鼻中一酸,呼吸急促,狠狠一拳击在墙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早知道母亲长袖善舞,又热衷权势,早几年当今皇帝就是在她的鼎力相助下才从争权夺位的三兄弟中脱颖而出,终于登上了皇位。安乐长公主贵为先帝之长姊,头脑聪敏、性格刚强,先帝在位时她一向参与朝政,几个弟弟和侄儿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先帝驾崩时她力排众议,扶持当时的三皇子登上了帝位,又用强硬手段镇压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争位行动,为今上扫平了登基的障碍,功莫大焉,故此当今圣上对她向来礼敬三分,朝中大事,都要与她协商之后才做决断,安乐长公主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的姑母,实际上说是太上皇也不为过。
      只不过皇家自古无情处,当今皇帝也是刚愎独尊之人,哪里容得有人长期影响他的威信?什么长公主与襄亲王谋朝篡位,说到底,不过是皇帝为了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力罢了!
      贺兰影痛苦地垂下头,抵在冰冷的墙上,回家已经十天了,自己被圈禁在这郡王府中,孤独地望着北雁南去,秋叶飘零。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有一个人跟他说外面的事,母亲在哪里,她还活着吗?得不到半点消息。
      依然是锦衣玉食,身边却没有一个熟悉之人,从前服侍他的那些太监宫女,早都不见了踪影,诺大的郡王府,从前食客盈门、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欢声达旦,如今是凄凉清冷,门可罗雀,暗影幢幢,寂寥无声。
      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是人情冷暧?贺兰影现在才有了切肤的体会!
      在房中转了转,百无聊赖,又来到母亲的书房中,宽阔通敞的巨大屋室,从前显得气派非凡,坐满了名士公卿,现在空荡荡的,只有豪华的紫檀家具冷冷地见证着旧日的显荣。
      走到东侧的墙边,伸手推弄了几下,一个巨大的书柜悄无声息地向外滑开,贺兰影走进密室,伸手在墙上拨动开关,四个墙角都流泄出光明,四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把室中照得一片清亮,他缓步来到墙边,仰头望着墙上的一幅画。
      极大的一幅卷轴,画中人丰神如玉,淡雅温良,直如真人一般大小,亦如真人一般灵动,几乎使人怀疑他会迈步从画中走出一般。
      这就是贺兰影的父亲贺兰昭,贺兰影从小就没见过他多少次,母亲将他牢牢圈在身边,父亲必须来到母亲这里才能见到他,可是父母感情不睦,父亲宁可不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肯向气焰尊贵的长公主低头,所以父子之间,颇有隔膜。
      贺兰影伸手轻轻抚摸画中人的衣襟,手指滑到他手的位置,停在那里。八年了,父亲去世已经八年了,贺兰影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病榻上的父亲,那温和而隽逸的男子,伸手把自己搂在怀里,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气,他的手很温暖,身体也很温暖,贺兰影自小便很少被人抱抚,长公主虽然疼他,并不溺爱,几个奶妈宠他,也不敢过分亲近,所以他觉得父亲的拥抱很新鲜,他依恋地靠在父亲怀中,枕着那因为病患而瘦弱的胸膛,觉得很舒服。
      父亲好象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他,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贺兰影竟然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自己屋里,奶妈和宫女们眼睛红红的,含着泪花,小声地告诉他,郡王爷去了。
      贺兰影过了很久都还能感觉到父亲温暖的体温,那永恒的温度,就那么停留在他的皮肤上,停留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磨灭。
      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贺兰影在父亲的画像前泣不成声,多少年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父亲,在他们最应该亲密的时候,被无情地分开了,永远错过了天伦之乐,分开他们的那个人,正是……贺兰影的母亲。
      安乐长公主自幼骄纵,呼风唤雨,做她的丈夫,应该是不易的吧?父亲也是一身傲骨的人,出身书香世家,弱冠之年高中状元,却始终未曾出仕,挂着长公主的夫婿、延泽郡王的虚衔闲散度日,终于抑郁而终,他的心中,也会有不甘吧?
      贺兰影无法怨恨母亲,那是他的生身之母,给了他血肉的生命和尊贵的身份,可是在亲情上,母亲确实没有给他太多,而在从前,他也没有觉得有多需要,只是在这繁华褪去的寂寞之秋,才无比深切地思念起了亲人。
      想起父亲,无可抑止地就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自称极其尊敬父亲的人,却给了自己最深的伤害和最痛苦的背叛!
      燕重生!
      一想起他,贺兰影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紧紧咬着牙,眼睛里浮起血色,紧握的拳头按在画像旁边的墙上,捏到指节发白。
      父亲,您当年救他的时候,也没想过会给自己的儿子埋下这样的祸根吧?
      被伤害、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可笑自己还曾相信他所说的话,认为父亲是喜爱他的,还嘱托他照看自己。
      “父亲,您看看他是怎么照看我的?”贺兰影喃喃地自语,拉起自己的衣袖,十多天了,手臂上的瘀痕还没有完全消去,贺兰影深深地凝视着那些痕迹,身体仿佛又在叫嚣着难以忍耐的痛苦,他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地上,低低地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处可逃。

      外面的响动惊醒了贺兰影,他急忙从密室中出来,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逼来,贺兰影觉得气也喘不上来,退后了几步,那个人的面貌在密室中珠光的照耀下纤毫毕现——燕重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兰影强硬地挺起背脊,把方才的脆弱都深深掩藏起来,冷冷地与那双犀利的眼睛对视。
      “我来看看昭王爷。”燕重生的语气平静如昔,贺兰影心头一阵恶寒,厌恶地道:“你不配!”
      燕重生深深地凝视着他,竟然浮起一丝笑意,道:“不错,还挺有精神。”
      贺兰影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冒到了头顶,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十天那个倔强的少年,数日的幽禁,天上地下的转折,使他明白了情势之迫人,光靠意气用事是没有用的。对抗强者,你必须得比他强,否则,只能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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