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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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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美国罗纳德雷根医疗中心,手术室的灯亮了一整夜,路子扬站在玻璃门外也等了一夜。
他没有睡觉,看着周围人来去,护士小姐问他要不要来点burger,一个人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真辛苦。
他不饿,但是胃不太舒服,此时此刻忽然想喝粥。刚刚有人来告诉他,如果手术失败会立刻转院到圣路易斯去处理后续,但这里都救不了的,哪里又可以医疗?
“林的情况并不好,我们在努力。”
路子扬每每问,都只得到这样的回复。
夜里的洛杉矶有点冷,他穿着薄薄的短袖站在风口,手术灯还没有熄灭,走廊上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他刚转身还没看得清楚来人,一巴掌就呼到了他左脸,火辣的疼痛和眩晕感让他视线失焦。
随后是带着哭声的谩骂,崔西池的妆都哭花了,抓着他的衣服说着什么。
路子扬动了动僵硬的腿脚,他心里觉得自己可笑。
医院里他是最有资格照顾林竹君的人,但自己却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是因为他不喜欢林竹君吗?但为什么他在出事的那一刻大脑空白,甚至要这样不眠不休守在病房门口?
崔西池哭到梨花带雨,肮脏的辱骂带着诅咒朝他袭来,他的心却如一潭死水。
如果谩骂,殴打能让他们的心好受一点,那就随便吧。
崔西池的背后忽然出现两个人,路子扬在他们的逼视下微微低头叫了一声:“叔叔.....阿姨...”
林光栋扶着梁晓嘉没说话,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路子扬却明白,他已经足够生气。
林光栋和梁晓嘉没人骂他,也没人动他,两个人只当他是空气把他晾在一边,监护人自然也转移。
他站在他们的后面,离手术室最远的地方,看见手术室灯熄灭医生走出来的时候,他也屏住呼吸。
医生说对不起的时候梁晓嘉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命保住了,腿没有保住。
神经受损,下半身直接废了,余生可能就要坐在轮椅上度过。
路子扬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活下来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
他上前一步对林光栋说:“叔叔,幸....”
“她的情况你听到了吧?”林光栋打断他想说的话,语气里带着愠怒。
路子扬一愣,点了点头。
林光栋继续说:“她身上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
林光栋压低声音说:“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想做什么我心里都清楚,本来以为你有分寸,但现在看来你没有。”
路子扬本想张口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从现在开始。”林光栋说:“我会断掉所有对你的资助。”
他看着路子扬说:“立马滚出这个医院,永远不要再来见我女儿!”
他指着医院的出口方向给路子扬。
路子扬没有动,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叔叔,您当年资助我不也是想用我的背景替您办点事吗?为什么说的好似是做慈善。”
他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在洛杉矶,能听懂中文的人太多,不知道是因为太丢脸还是因为崔西池的那一巴掌,路子扬的脸滚烫。
他慢慢说:“是您女儿追着我跑,不是我追着她跑。”
鬼使神差地,他这么说。
果然,被戳到痛点的林光栋和梁晓嘉齐齐吼道:“闭嘴!”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只是麻木地继续说:“想让我一辈子不见你们女儿不太可能,毕竟你们能阻止我,阻止不了她。”
“只有我能阻止她。”他说
林光栋咬着牙说:“你想要什么?”
“我马上要拍电影了,我要一笔投资。”路子扬语气丝毫没有起伏,仿佛行尸走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利益交换,不放开一切机会,但他的心脏却好像被火烧一般疼痛。
林光栋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打量有探究,甚至还有一点点畏惧。
“冷血动物。”崔西池坐在椅子上抬头说,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冷血到这种地步:“你是疯子。”
路子扬没有看任何人,他说:“钱给我,我就滚蛋。”
梁晓嘉撑着椅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路子扬,你这样的人,我不信你能拍出好电影。”
“我打赌,你不会拿到奥斯卡,也拿不到金棕榈。”梁晓嘉说的很轻,却带着诅咒:“在你拿到这两个奖之前,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和林家有关系。”
路子扬地笑着说:“好,林夫人您未免太瞧不起我。”
他说的决绝,好像是真的做好了一切和林家断绝关系的准备一样。
好潇洒。
路子扬笑着转过身,背对着那间手术室越走越远。
他没有再看林竹君一眼,哪怕在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自己也会祈祷。
他明知道转过身离开意味着什么,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骂他,让他放下自尊留下。
可他的腿更快一些,他明明在笑,可是又像逃跑。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不能在那些人面前示弱,不能给任何人展示他的弱点,他害怕被人看出怯懦。
他默默念着:“我不喜欢林竹君,我不喜欢林竹君,我不喜欢林竹君......”
他双手颤抖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在医院后面的垃圾桶旁抽完了一根烟,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嘴唇蠕动好像一个精神病发的疯子,连路过的流浪汉都绕着他走。
“我不喜欢林竹君。”
阳光下,他开着车,车里放着Big Thief乐队的Objects,林竹君坐在副驾驶一边大声唱歌,一边冲沙滩上的人打招呼。他叼着烟用余光看着快乐的女孩自己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我不喜欢林竹君。”
西雅图的空气质量很差,几乎看不见星星,可是有一天林竹君非要拉着他在晚上出门,他不情不愿地跟出去,她指着天上说:“快看!”
满天繁星
“我不喜欢林竹君。”
大西洋上波光粼粼,他的舱窗外飞过几只海鸥,反锁的门内他扬起头,压抑的喉音从齿间溢出。青筋凸起在脖颈之上,用手弄出来之前,他忽然想起林竹君的脸来,随后大脑一片空白。
一根烟抽完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去踩着辗转,火星没有灭掉,他聚精会神地消灭着火星,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喜欢林竹君。”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了。
“overdose?”有一位白人路过他,用打量的眼神看他。
路子扬终于消灭掉了那支烟头上的火星,他俯身去捡烟头的时候,医院的转运车刚好开过小巷路口。
他抬起头,刚好看见汽车尾巴。
他转身,和林竹君分开。
茫茫人海里,此后再也没见。
2014年伦敦,庄得爀已经连续两年被路子扬拉来伦敦过年了,天使灯看多了也就烦了。
两个人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教堂门口,路子扬似乎并不意外,他停在了教堂门口。
庄得爀不耐烦地问:“干嘛?前面就是酒吧,走走走。”
路子扬没有动,他看着教堂外的天使雕像出神。
庄得爀撞了撞他的胳膊说:“你有电话。”
路子扬恍若大梦初醒拿出手机,接通的那一刻,有女生的尖叫刺破耳膜:
“林竹君自杀了!路子扬你会不得好死!”
他没有回答,缓慢放下电话,庄得爀疑惑道:“谁打来的?”
“崔......崔西池。”路子扬已经忘记自己怎么回答的了,他抓着手机也不再去想到底是挂断还是没有挂断。
“她打电话干嘛?跟你说圣诞快乐?”庄得爀问
没有回答。
“又开始下雪了。”庄得爀有些烦,打算抽根烟,回头想跟路子扬借个火,却看见他正对着教堂看。
“你什么时候信基督了?”
“我不信.....只是会祈祷。”
“祈祷什么?”
“祈祷......”
路子扬低下头,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天上下着好大的雪,他肩膀上都是白色,风呼啸着吹过耳旁,不远处的圣诞唱诗班正在点着灯准备为过往的人祝福。
红色绿色,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雾。
雪啊,雪啊。
圣洁雪白.....无罪。
他站在大雪里祈祷他的罪,能被听到吗?
求求上帝,请听见吧。
如果真的有上帝,请让他.....和林竹君再次见面吧。
庄得爀抽完一支烟回来,看见路子扬还站在原地,路灯下黑发上都是厚厚的雪,他正要上前去,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听见了声音,脚步停住。
路子扬捂着脸站在那里,他肩膀缩起来不负往日的挺拔,跃过耸动的肩膀,一旁的圣诞助歌犹如盛大快乐的背景音乐来反衬他的孤独。
男人无助地痛哭着,眼泪如同河流一般流出指缝,流到脚底下。
他在雪里痛哭,面前就是教堂,钟声和祈祷声里,神父与信徒一起说着Amen。
你在祈祷什么?路子扬?
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你在哭什么?路子扬?
林竹君。
无论多么辛苦痛苦,请你抱着报复我的信念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