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昭葟

11、如梦

　　养和手术室。
　　林竹君换好了手术服，心里有些紧张，何翊看出她的情绪，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不过就是一个小手术。
　　但林竹君知道这不是小手术，不然也不会专门回养和做。
　　她的双腿已经不能走路多年，看了许多医生都束手无策，他们说她的腿不光骨骼恢复得不好，连肌肉都萎缩。
　　林竹君知道何翊为什么会做手术，因为自己他或许这些年都在研究这一方面的知识，她有些感谢又有很多歉意。
　　何翊在看她的各项指标，跟小护士叮嘱着tips，林竹君被人推进手术室打上麻药，何翊打开无影灯，看着女孩在他面前合上双眼，好像喝醉那天。
　　何翊收敛笑容说：”开始吧。“

　　林竹君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2013年洛杉矶，她和路子扬不再来往后几个月，她去上课忽然被人叫住，庄得爀走过来拉住她问：”路子扬的电影缺个女配角来不来？“
　　崔西池先说话：”没得谈，不来。“

　　她拉着林竹君的手要先走，林竹君倒没有走的意思，但她也没有答应，反而很冷静地说：”如果是他想让我来，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果不其然，路子扬在下课后姗姗来迟，他单肩背着包，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m记的标志十分显眼。他看起来神色匆匆，好像很忙的样子，不停地看手表。
　　林竹君站在原地，等他走近讲话，路子扬语气有些僵硬，还别扭：“林.....竹君，你不是想演我的电影吗？现在有机会。”
　　说得好像恩赐，路子扬话说出口便有些气恼，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道眼前的女孩笑了，还露出两颗虎牙：“好啊。”
　　路子扬见她的样子，以为她不生气了，正要说话，林竹君先道：“时间地点剧本，需要的都发给我吧，我要去上课了。”
　　她说完就走，丝毫不给路子扬说话的机会。

　　林竹君脚步飞快，不想给路子扬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喜欢路子扬，不惜放下脸皮，尽管如此伤害，但她还是想要靠近。
　　她想要的不过也就是一点点关心。

　　路子扬做事雷厉风行，很快东西都到了她电脑上，她也明白为什么这个配角要找她。
　　路子扬拍的是中美文化的碰撞，但用的是克苏鲁叙述模式。
　　她演的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旧神，只需要客串几部分。
　　本以为只是小场面的拍摄，等她到了才看到巨大的威亚，许多人在里面穿梭。

　　一系列对接下来，虽然没看到路子扬，但所有都准备好了。
　　她戏份不多，在场内等了许多天，出现了几个文戏镜头，剩下时间就是在里面待机。
　　她不想挪动位置，怕自己看见女主角又一次忍不住想哭，但为了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还是买了几车的咖啡和蛋糕运进来。
　　很快她就出了名，一来片场就有人迎上来，路子扬见此有些不高兴，他主动找林竹君说：“你不要这样，太张扬了。”
　　林竹君没在意他说的话，路子扬只好任她去。

　　时间推移到快要结束，林竹君开始有大量威亚的戏份，她为了适应威亚，还提前上去拉了几次，但她越来越喜欢这种飞起来的感觉。
　　每次站在高台上往下跳的时候她心情都很好，抓着手里的东西轻轻发出一小声哟吼。

　　但不幸总是在最快乐的时候袭来，林竹君又一次吊上威亚，毫无心理负担的她纵身一跃，本以为会稳稳落地的时候，在空中最高点，她听见几声咔咔声。
　　右边身体似乎空了下来，她肩膀都歪了下来，随后又是咔咔两声，她加速下坠，慌乱中她听见有人在高声叫她的名字，还有人朝她跑过来，威亚在最高点失去连接，她整个人往下坠，身体极速砸向地面，来不及伸出手臂，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片黑。
　　很快便失去了感觉。
　　林竹君眼前的一切都消失掉，天旋地转里，她依然好似做梦。

　　林竹君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机器正在运转，她扭头正好看到床边趴着的母亲，感受到她的动作，女人抬起头看过来，对上视线那一刻红了眼眶。
　　梁晓嘉打电话给林光栋时，林竹君缓缓起身，却发现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她脸色苍白问：“我的腿.....？”
　　梁晓嘉没说话，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林竹君看了一眼窗外，恰好看见窗外的伦敦眼，晚上点了灯，房顶上也是白色的。
　　冬天，伦敦，医院。
　　她昏迷前是五月，醒来已经是落雪时节。

　　她已经料到自己的双腿无法走路，没想到竟然连知觉都没有。她环顾四周又问：“路子扬呢？”
　　梁晓嘉脸上一些生气，她说：“别提他！”
　　林竹君一愣，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他是不是，不在这里。”

　　林光栋急匆匆赶来，进门时恰好听见林竹君在问路子扬，他直接把一个小小录音笔甩在她面前说：“路子扬喜欢过你吗？他只是把你当跳板，我们赶到圣路易斯医院的时候他早就走了。”
　　“他压根就没在乎过你，却还傻傻把他当个宝贝。”林光栋摁开录音笔的开关说：“这是出国前我和他的对话，你如果不信可以听听。”

　　林竹君呆呆地看着前方，她视线集中于那个小小的录音笔，随后就听见路子扬声音说：“deal”
　　仿佛，她就是赌桌上的筹码，路子扬选择的不是她。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可能。

　　她慢慢地转头看床边站着或坐着的父母，录音笔里还有路子扬轻快的声音，他答应得好爽快，丝毫未考虑过她。
　　原来一个人不爱你，你是瘦是胖，是可爱还是漂亮，是哭还是笑，是生病还是健康，在他眼里都无关紧要。
　　他把你当作一个负担，随时可以抛下你，因为他有他的蓝图，未来光明灿烂，一步都不可落，而那些环环相扣里没有你的地位。
　　林竹君坐在病床上，忽然捂着脸，伦敦下着大雪，圣诞节将近，人人都好开心，唯独她被落下。
　　她在千千万万人里握住路子扬的手，此时此刻，终于能够把他归还给千千万万人。

　　眼泪流出手指缝间，嚎啕的痛哭声代表着一个少女的心碎，如同冬季死去的流浪汉，她觉得她的心也随之死去。

　　她出院后，开始不停地乘飞机旅行，欧洲，亚洲，美洲，她曾无数次希望自己死于坠机事故，她食不下咽，常常失眠，仿佛被人抽去灵魂。
　　为了适应残疾生活，她开始学着用轮椅，在挪威住了三个月的她患上严重的抑郁症，自杀四次均被抢救过来，缠缠绵绵一年，她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崔西池不远万里迢迢飞到伦敦，陪她散步吃饭，林光栋担心她的安全，还配了几名保镖。
　　她偶然兴起，说要去南极旅行，因为她的身体不好不能去，她就会情绪崩溃。
　　那一年，她父母的精神也很不好，为了照顾她，他们甚至转移了生意的重心到伦敦，为了陪林竹君养伤，身体也江河日下。
　　看着他们的脸，某一天，林竹君仿佛大梦初醒，她恢复了对四周的感知，看着崔西池和沈艺仙对自己的联系，还有父母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的神态，忽然泪流满面。

　　林竹君几乎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她比以前更沉默，更稳重，笑得也更少。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还重新去读大学，情绪稳定的她稍微让父母放心了一些。
　　她害怕世人看她的目光，带着怜悯和微微笑意，让她想起从前路子扬看自己的样子，仿佛一场施舍。家里有了禁词，路子扬三个字成为了禁忌之谈。
　　后来路子扬一炮成名，他的电影被誉为新锐导演里的黑马，新世代的天才。开始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的路子扬总是彬彬有礼，林竹君偶尔换电视频道看见他，黑色风衣坐在台下，一脸淡漠看向周围，英俊但薄情。
　　他拍电影很快，有人批评他为了钻营和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但每次电影出来都能得到一致的好评。
　　他用最短的时间拿到了亚洲该拿的奖，从中日韩电影里杀出重围，但他也有负面新闻，有人说他脾气很差，多情善变，私生活并不检点。
　　访谈节目里，路子扬都统统直面这些问题。
　　他脸上带着笑容，说：“是啊，还有什么比我的事业更重要呢？观众看着好就行了，剩下的谁在乎？”
　　主持人继续问：“我之前做功课，看到一些比较古早的资料，涉及你在美国和刚到香港的时候。”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名字和林家独女林竹君总是连在一起，当年她追你可是在香港小报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主持人还未说完，路子扬便笑容尽失。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在所有的问题里，只有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流言纷纷甚嚣尘上，有人开始说二人间的往事，企图窥探他们关系的冰山一角。
　　电视外的林竹君却一笑而过，她已经不会再为此难过了。
　　时间也教会了她不在意。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16年，某日她接到来自香港的电话，说有人能治她的伤。
　　夜航，直到天光黎明。

　　当年的她坐在飞机上总是哭，耳机里总是放着陈慧娴的《夜机》，如今她再飞回旧地，往事都历历在目，可她已经麻木。
　　全是你一生轻佻，无情地把她当做玩笑。
　　让这颗心静静逃掉，情也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