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友》曾凉

41、隐瞒

　　吃饭的氛围十分融洽，三个成年人从滑雪聊到新年，最后话题定格在律所的新年动作上。

　　李伯伯的女儿倒没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只一头扎进方胜寒的话题里，根本拔不出来。

　　方胜寒在省一中能得年级第一，肚子里没点墨水肯定不行。平日里看的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些，又跟着父母流连各种社交场合，很会察言观色。在女孩面前一开口，看对方的反应，大概就猜得出女孩对什么感兴趣，再顺着喜好选择话题。有他在的地方根本不会冷场。

　　等吃得差不多了，女孩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问方胜寒，“回去之后还能约你出来玩吗？”

　　“……”

　　她一说话，在场所有人的话题都乍然而至了。

　　方胜寒只想着仅仅旅行的几天表现一下，没想过回去还有后续，一时之间被问得语塞。

　　还是李玉霞反应快，给儿子打着眼色笑道：“那是肯定的。怎么，你是想着这几天旅行完了就不认识方胜寒拉？”

　　女孩见李玉霞用欣赏的眼光盯着自己看，心头紧张得乱跳。她本来只想着出来玩玩，应付一下老爸就算了。

　　富家子弟她见得多了，全是些装逼货，口里说出来的话多是空乏没营养的。不是在哪里养了马，就是自家的船停在哪个码头，再次等些的蠢货还会爆出自己一脚踏着几条船的光辉事迹，听得她频频翻白眼。本来以为方胜寒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也是差不多的货色，没想到玩了几天下来，对方着着实实地有学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什么都能说上几句，而且头头是道，聊起天来十分有意思。

　　这不禁让她有了想交往下去的想法。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没想到跳开了本人，首先得到了家长的准许。她又不傻，方胜寒父母的意思怎能看不懂。一想到自己几天下来表现得体，对方父母对自己也是赞许有加，难免有些害羞，桌子底下踢了她爸一脚，示意爸爸给她解围。

　　李伯伯对方胜寒各方面还是挺满意的，模样生得也确实好。想着女儿到了这个年纪，与其便宜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还是方胜寒知根知底的更靠谱些。反正早恋这种事禁是禁不住的，与其堵而抑，不如疏而导。于是笑着怒叱道：“你是个女孩子，没羞没躁地还主动约上了。”

　　女孩红着脸骂回去，“哪有你这种当面说出来的爹啊！”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方胜寒笑不出来。他总觉得自己落入了父母设好的陷阱里，一步一步往里走着，深处竟然是个抓紧自己不放的陌生女孩。

　　他从没对哪个女孩子动过心，以前只管读书，至于路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尝试一下谈恋爱的人，尽管对方是男性，也不碍着他去试一试。

　　虽然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可是现在能让他放松身心地来往的，只有路遥。这么一想便出神了，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正恍然间，手机响了。方胜寒低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是谁啊？”李玉霞不满儿子没把手机调成静音，“谈着事呢。”

　　“同学的电话……”

　　方胜寒慌慌张张地拿着手机站起来，跟众人说了声不好意思，匆匆忙忙找了个餐厅的角落。

　　电话那头路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还以为你忙得没时间接电话，原来还是有时间的啊。”

　　“……”方胜寒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家有说有笑地没关注到他这个角落，心情复杂，手脚无措，“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责备的语气说不上重，但配合方胜寒此时的心境，已经有种被打入死牢的感觉，“我……这几天有点忙。”

　　“忙得没时间发短信？”路遥叹了口气，倒不是真想怪责什么，其实两个星期没见面，能听见声音已经不错，“那边很好玩吗？”

　　方胜寒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觉得心里有鬼，顾左右而言他地避开关于旅行的所有话题，“你呢？新年过得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每天陪我妈走亲戚。过年嘛，大家都差不多。”

　　听着路遥的声音，鼓噪的心多少有些踏实下来。只是仅仅这样还不够。他两头瞒着，总害怕有一天会挡不住翻动的波澜。

　　电话那头是路遥的嘘寒问暖，餐厅里却是另一番修罗场。方胜寒只觉得焦躁直达四肢百骸。

　　“说话啊。”路遥催促着：“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你想听什么？”对方难得撒娇，觉得特别可爱，“我也想听你的声音，不如你说多两句给我听？”

　　路遥低沉地笑了，“想我了吗？”

　　方胜寒脸上一热，“你呢。”

　　“我？我天天拿着手机看，你说想不想？就是有人乐不思蜀，什么都不发过来，就算是骂人的话也好，让我听听声音就够了。”

　　“对不起啦……”

　　“你还没说你想不想我。”

　　方胜寒朝后又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很想。”

　　“有多想？”

　　“比你多一点吧。”

　　路遥呵呵地笑，想到幺姑这几天在他耳边重复着方胜寒和女孩子谈恋爱的话，心里一阵酸爽，“你不知道。这几天幺姑老说你和女孩子谈恋爱，你又不联系我，想把我气死。”

　　他话一说完，电话那头就静默了。路遥喂了两声，那头才又有了反应。

　　“幺姑……说我什么？”

　　路遥换了姿势，愤愤不平地，“她看我天天拿着手机等信息，故意说出来气我的。你说，她会不会猜到我跟你的关系？”

　　方胜寒有点急了，“不能让她知道。”

　　路遥却没所谓，“知道就知道吧。知道了才好，要不然天天说什么班长谈恋爱……喂，你说啊，你那边不会真有女孩子一起跟过去玩了吧？所以才不回我信息……”

　　方胜寒心脏猛地缩成一团，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否定，“只有我妹啦，哪来什么女孩子。”

　　“就是。”路遥放宽心地哈哈一笑，“我也是笨，听了我妈在耳边叨叨两句就真担心了。”

　　“……不用担心。”方胜寒话里不自然起来，“就算是真的，也不用担心。”

　　路遥摸了摸鼻子，“不过谁会没事陪着别人到外国玩啊。”

　　“就、就是说嘛……”

　　路遥嘿嘿笑了，有点抱歉，“难得聊上两句，我却说这些……”

　　对方诚恳又坦荡，听得方胜寒差点什么都坦白出来，话在心里捣鼓了一阵，还是吞了下去。

　　路遥说：“在外面玩也要想我啊。”

　　“你也是。”

　　“我想死你了。吃不下睡不着，就差没哭出来。”

　　方胜寒淡淡地笑了，“等我回去。”

　　“好。”

　　“那我挂电话了？”

　　路遥有点不舍，嘱咐道：“照片也好什么都行，发点东西给我，知道吗？”

　　方胜寒不是不想发照片，只是想到有李伯伯和他女儿在，害怕拍照的时候会不小心把两人拍进去。说到底他就是心虚，旅游几天连一张照片也没拍过。既然路遥想看，当下就决定偷偷拍几张自拍照发过去，于是笑着说：“放心吧，等下就……”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拍了拍方胜寒的肩膀。怪他聊天太过入迷，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电话还没聊完吗？大家说要走了，这附近有个温泉特别棒，我爸准备开车过去。”李伯伯的女儿蓦地来到了身后，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

　　她风一样过来，又如风一样走了，留下方胜寒僵了一阵，愣着站定了几秒，才回神，“啊，刚才那个是……”

　　“是你妹妹吧？”路遥说。

　　方胜寒知道他误会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坦白还是隐瞒。

　　就这样傻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路遥又说：“别让她等太久。”

　　“……嗯。”

　　“记得发照片。”

　　“好。”

　　路遥那边安静了，他不说话，方胜寒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路遥才平缓地说了句，“我爱你。”

　　这一刻，方胜寒忽然想哭。

　　他忍住了，颤抖着嘴唇，“我……回去之后我有话想跟你说。”

　　路遥那头笑了笑，“我等你。”

　　“电话里说不清。”眼看着父母站在餐厅门口催促着摆手，方胜寒只好匆匆挂断电话，“等我回来。”

　　“好。”

　　旅游回来已经是年初八，还有两天就要开学。旅游归旅游，回到家中面对即将开学的一对儿女，方家父母又开始新一轮打鸡血。

　　等到终于可以和路遥见面，已经是开学的第一天。

　　方胜寒和妹妹一起走出小区，眼睛一晃，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站在了门卫处。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人，还是那头短发，高挺的鼻梁下嘴唇不高兴地抿成一条直线。

　　路遥百无聊赖地靠在小区的石柱旁。

　　方胜寒惊讶地怔了几秒才快步上去，还没说话已经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路遥一看方胜寒，也不管早晨的小区门口特别多人进进出出，二话不说伸手就把人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揽得方胜寒啊地吃痛一声，才凑过去在对方耳边细细地呵了口气，“我想你了。”

　　话一说完路遥就松开了双臂，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对方，“整个寒假没有见面了。”

　　方胜寒吓了一跳，左看右看，“你在干什么？！”

　　路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

　　“但是有人认识我啊！！”

　　方胜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想拉起这个丢人的家伙赶紧走。路遥却站定了，问：“这位漂亮的女孩子就是你妹妹吗？”

　　方清影没见过路遥，见他抱住哥哥，又说自己漂亮，心里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轻浮不羁，于是语气不好，“哥哥，我先走了。”

　　她没有跟路遥打招呼就走，路遥也不生气，看着方清影的背影笑道：“你妹妹讨厌我呢。”

　　方胜寒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本没想过隐瞒和李伯伯女儿出游的事。既然路遥过来找他了，刚好可以趁上学途中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

　　两人朝着地铁站走了过去，小区大门距离车站只有几分钟路程。前面是吆喝着卖早点的小贩。

　　方胜寒刚想开口，路遥问他，“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

　　方胜寒有点急，“我之前在电话里说了见面的时候有话跟你说。”

　　路遥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向前走。他走得有些急，没看清地铁站的台阶，差点绊住脚。

　　方胜寒连忙上前扶住，想叫他小心看路。

　　路遥却苦笑着问他，“你对那个女孩子也是这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