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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中盼儿 ...


  •   一九二七年,金陵秦淮河畔。狭窄的街道熙熙攘攘,长期潮湿的天气让白墙上有了一抹黑晕,往来之人多为贩夫走卒为了生计谋一口饭吃,叫卖声、吆喝声、脚步声来往不绝,让原本沉闷的雾色之城多了一丝生气。

      盼儿正步履匆匆地穿过小巷,但那并非忙于生计的急迫忧虑,也不是被人追赶的仓皇无措,她在小巷中活蹦乱跳,漫无目的地左张右望,一会儿去看看地摊上贩卖的新鲜菜,一会去摸摸售卖的木头玩具,似乎一切都是新奇而鲜活的玩意。

      那穿着暗红色衣服的少女不免引起部分人的侧目,卖菜的吴大妈顺着顾客的目光,看着对方似乎对女孩很好奇但又不方便询问的模样,顺口解释道:“那是藕香院的盼儿,整日一副痴傻的模样,刚来金陵城不久,天天都会到巷子里乱窜呢,街坊们早都习惯了。”

      “您要是来的多这边,天天都能看到她。”说罢,吴大妈扬起嘴角偷偷笑道,“不过模样生得是好,不然那地方也不会一直留着她。”

      盼儿没有听见吴大妈对她的议论,仍旧在自己的世界里唱着小调在巷子里奔跑呢,只是经过某个拐角,她忽然停下脚步,有模有样地合起手掌,抬头向天望去,嘴里喃喃着:“基督,您会再次保佑我的今天,对吧?”

      雾气氤氲,弥漫着狭窄的小巷,也围绕着盼儿的周身,虽然看不清天空的模样也没有一丝阳光洒进,盼儿依旧紧闭着眼睛,等过了几秒,她才睁开眼睛,回了天空一个笑容。

      “谢谢基督。”

      她说完话整个人精神比方才更兴奋了,依旧蹦蹦跳跳地往前跑。没有人知道她整日围着这块街道跑是为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只当她是个没长大的无知少女。

      藕香院是金陵这块区域最大的青楼,最近为避风头搬到小巷中。据说这院的名字取自李清照一剪梅中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盼儿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过往来藕香院的客人们食用的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红玉,凝结如胶。她只能在远处偷偷观察客人们的一举一动,看着心头上的糖糕被客人丢弃在一旁后,才鬼鬼祟祟拿起剩下的吃掉。

      虽然是客人们丢弃的东西,盼儿却觉得美味极了,她无法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形容它,只知道这是基督给予她的恩赐。一定是主看到她让父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对她格外的奖励吧。

      可是吃到糖糕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盼儿依旧肚子空空,什么时候基督能再怜惜她一次呢,盼儿祈愿着,希望每天都是能吃到糖糕的一天。这样好像有些太贪心,基督会不喜欢的,那还是几天吃一次吧,哪怕一次就行,她好想念糖糕在唇舌间甘甜不腻的味道,好想念。

      狭窄的巷道铺满黑砖,黑砖上长满青苔,盼儿对这里的地形已经渐渐轻车熟路,灵活避开容易滑倒的地方,也尽量避免被与之同行的行人群挤到。盼儿挠挠头,心中不由得腹诽:怎么今天人这么多,真是怪事……

      远处传开一阵赶人的声音,原本在路中间的行人扭头疑惑,却还是依旧照规矩退到路的一旁。盼儿也好奇回头,就见似是有贵人坐着手拉车,那车夫正赶人让路呢。

      这年头能让别人拉洋车的不是贵人是什么,盼儿在来藕香院之前并未见过人力车是什么,她见过乡下田里的牛,水里的蚂蟥,看过鸡鸣狗吠,斗过蛐蛐儿,还见过暴雨倾盆淹没了庄稼地时老爷皱眉的神情,却唯独没见过这西洋传来的车,这车跟牛拉车不一样,是用人来拉的,架构也不是村里的木头料子。那股新奇劲儿依旧没过,盼儿壮起胆子依旧伸头往人力车那里望,心想着坐在上面是什么滋味呢。

      车夫拉人拉得很快,冲路边人发的脾气也很大,马上就到了盼儿走到的地方。盼儿却丝毫没有将旁人的叱咄放在心里,依旧笑嘻嘻地盯着手拉车,似乎想从里面盯出什么来一样。

      电光火石间,坐在拉车上的男人突然朝盼儿这望了一眼,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见男人依旧盯着自己,盼儿觉得疑惑,却还是回以微笑。

      穿着西服的男人愣住,旁边并驾前驱的也有一位戴眼镜的贵人,他朝男人的视线望去,也打量了一眼盼儿,随即示意盼儿停下,“前面的那位姑娘……”

      盼儿偏不听,回头笑了一下就扭头跑掉,想甩掉后面的男人。刚才的男人和那位戴眼镜的贵人都吩咐车夫加快速度跟着盼儿,命令道:“快点,跟上前面那个红衣女人。”

      车夫听令,愈加卖力地追着盼儿,盼儿虽然年轻瘦弱,却行动灵活,遇到人多狭窄的街道反倒不比拉着车的贵人慢,一时间几人僵持着,后面人反而不能轻易追住盼儿。

      盼儿回头朝后面的方向看看,一时间又与之前对视过的男人视线相交,她再次嘻嘻笑道:“你们追着我干什么呀?”

      见盼儿停住,方才对视的男人与戴眼镜的男人一前一后追了过来,盼儿这才近距离见到刚才与她对视的男人,他穿着西装大衣,一看就是留洋的公子哥打扮,跟她往日见到穿着破布马甲的老头可不一样。周身的气质她不会用语言形容出来,如果是以前盼儿会觉得他像是周边村子私塾里的公子,可自从来了这藕香院,她觉得往日里见姐姐们接待的贵客也比不上这位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给人他有很多藕粉桂花糖糕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位都多。

      此时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已经在心里把他想成了无数堆积的藕粉桂花糖糕,礼貌客气地询问:“请问姑娘你叫什么,要到哪里去?”

      他说话的感觉和盼儿之前听过的发音不太一样,从前盼儿身边的人说话都有股金陵味,这个男人显然不是金陵人,而他身边戴眼镜男人就用地道的金陵腔调与她搭话:“这位姑娘就告诉我们吧。”

      盼儿觉得眼前的男人们有趣极了,陡然升起一股玩闹的心思:“我就不告诉你们。”说完就吐了吐舌头,一瞬间从戴眼镜的男人身旁溜走了。戴眼镜的男人反应很快想一把抓住盼儿,盼儿一低身子就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一溜烟跑了,只留下西装男子与戴眼镜的男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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