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62、【十八】各自天涯

　　梦璃坐在桌边，揉了揉额角，看着闭目静养的奚仲。
　　她不由轻抚自己的腹部。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忙得几乎没时间好好调理。先是紫英，接着菱纱，后是奚仲，接连卧倒，她没日没夜地看护他们，根本顾不上自己。
　　腹中的小生命，却压根不知道因此体谅母亲，胃口特别大。梦璃几乎瘦的脱了形，仿佛身子里的气血都被贪得无厌的孩子吸收了一样。
　　娘仍在闭关当中，幻瞑界诸事繁多，她不能垮。
　　眼前却没有一个能体惜自己的人。至少，有人能帮她分担一点也好啊。

　　梦璃出神地想了一会，忽然发现奚仲紧闭的眼皮动了动。
　　她连忙去拿水。原本这些事不需要她来做，但是奚仲是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才生的病，梦璃做不到将护理一事假手他人。
　　很快，奚仲睁开了眼睛，一红一白的奇异眸子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憔悴的少主人。
　　他转而望向天顶，静静吐了口气，徐徐开口：“梦璃大人，属下有话要说。”
　　梦璃道：“但说无妨。”
　　奚仲说：“属下房中，有一块紫晶石。大人连日诸多劳累，若吸取其中灵力，当可恢复元气。”
　　梦璃微微惊讶：“话虽如此，可是紫晶石的灵力唯有助益之效，让修行者事半功倍而已，不能将灵力自由过渡，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奚仲闭了闭眼，静静开口：“大人，那并非普通的紫晶石。而是能够吸收、转移真气灵力的灵石。”
　　梦璃愣了愣，没说话。
　　——幻瞑界的宝物可真够多……
　　奚仲知她不解，便补充道：“紫晶石中的灵石，便是‘织梦’的原材料了。”
　　梦璃立时明白，很快起疑：“奚仲，那可是你的灵力？”
　　奚仲听出梦璃的语气隐含怒意，没有吭声。
　　果然梦璃道：“你身为幻瞑界唯一护法，莫非是想不战而亡？”
　　奚仲还是没接话。
　　终于，梦璃叹了口气，放缓了语声，有些怅然：“我经历尚浅，灵力亦不足，在这里能教我的，除了你以外，再无他人。我知道你是全心想要保护幻瞑界的主人，但是亦不必白白牺牲自己的生命。”
　　奚仲沉默一会，开口：“大人放心，属下不会有事。”
　　——我想保护的，的确是幻瞑界的主人，但是，幻瞑界之主，不就是你吗？

　　梦璃微微皱眉，摇头：“你从来都是这样说……但是你已经消耗太多了。而且，我也并非如你所想那般虚弱。因为，奚仲，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够痊愈。”
　　奚仲不由抬头，望向梦璃的眼睛，剪水双瞳中带着疲倦的温柔，眼底却是坚定。
　　他刚动了动唇，就听见梦璃对自己说：“所以，你要好好休养。你只有康复了，我才能安心。”
　　奚仲看了她一会，最后闭上眼，道：“属下明白。属下会尽快复元，以求早日为大人分忧。”
　　梦璃这才微笑起来，真心地说：“奚仲，谢谢你。”
　　奚仲睁开眼，看着梦璃，轻声道：“大人言重。属下未作任何事。”
　　梦璃不由微微苦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忠将了吧。
　　“因为，那块紫晶石里的灵力，并非属下所有。”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奚仲渐渐好转。待他能够自由走动的时候，不日便和梦璃少主完婚了。
　　其实在梦璃宣布这件事的时候，连婵幽都吃了一惊。心想：你这孩子，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朝令夕改的……之前不是说死也不嫁他人么？
　　面对众妖惊异的目光，奚仲轻咳一声，上前说道：“各位，梦璃少主的孩子……乃是奚仲之子。”
　　众妖不约而同地“啥？”了一声。
　　可是当他们看向梦璃大人以求确认的时候，却发现梦璃望着奚仲的眼神——怎么说呢，微怪吧……这种欲语还休的感觉，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柔情缱绻？
　　于是这场景映在众妖眼中，就是伉俪情深。
　　——可是你们之前……到底在搞毛啊？！搞得我们都以为并且坚信梦璃大人跟某个人类发生了不正当且不合理的关系，导致我们私下都在怀疑梦璃大人的领导能力……
　　婵幽善解人意地替大家问了这个问题。
　　奚仲又是轻咳一声，面无明显情绪地说：“回大人……梦璃大人尚且年幼，认为过早与属下成婚一事……并不妥当。”
　　这话说得委婉，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未婚先孕嘛……所以梦璃不好意思把这事儿连带罪魁祸首一并供出来，所以之前不得已先找了个替罪羊……

　　而在梦璃看来，这话却委实答得巧妙。
　　第一句，奚仲说梦璃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但并不直说这孩子是他与梦璃所生，过继来的孩子，不也是自己的孩子么？
　　第二句，虽然留给人无限遐想余地，但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前因后果全是众妖自己揣测出来的。
　　梦璃不由佩服奚仲，不愧是幻瞑智将第一，外交辞令说得如此圆滑，绝对的政治人才！
　　婵幽却没众妖那么好骗，她作为过来人，自然知晓梦璃心中所爱何人。但她现在也没有心力去追究这些，女儿愿意嫁给自己人，再好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于是在一个幻瞑主人的肚子尚未大到穿不进新娘装的日子，梦璃少主下嫁奚仲护法。

　　那段时间，众妖一致对奚仲护法交口称赞，无论是之前的奚仲铁杆粉丝，还是曾经的归邪风流眼粉丝，普遍对已婚新好男人的奚仲给予了极高评价。
　　他身为人父，又是幻瞑智囊，协助梦璃将幻瞑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家中大小事务亦是十二分上心。梦璃需要什么，只要稍微动动眉毛，奚仲马上能心领神会。二人在妖前虽以君臣相称，恭敬守礼；但在私下，不少妖举例证明他们亲眼见过，奚仲护法陪同梦璃大人散心，一路上风光旖旎，贤妻在侧，一贯不苟言笑的奚仲护法居然屡屡微笑，好看得简直遮天蔽日人神共愤……
　　梦璃少主的气色也很能说明这一问题：几个月以来她已由先前的憔悴委顿变成如今的白里透红（汗……），恢复了天人之姿不说，心情似乎也阳光了不少。据说奚仲护法从来不让梦璃大人劳累，对其呵护备至，经常主动找婵幽大人讨论孕妇护理问题；此外奚仲护法的生活作风还是一如既往地洁身自好，那张不动声色的POKER FACE就只有面对梦璃大人的时候才会展露欢颜……
　　总而言之，这种帅哥美女的CP在满足了众妖的审美趣味的同时，又给他们树立了美满婚姻的榜样。奚仲护法人气飙升，而归邪将军和他的人类基友的故事渐渐被丢在了风里……

　　再来说说人界这边。
　　慕容紫英从幻瞑回来之后，先是在青鸾峰上住了几日。因为云纱二人发现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大不如前，差不多一出幻瞑他整个人就谢了……
　　云纱二人挪出树屋给他住，紫英白日里便在石沉溪洞中打坐。
　　几日过去，收效甚微。
　　慕容紫英叹了口气，集中不了精神，没办法。
　　思念是毒药。虽说这话有点恶俗，但可悲的是，简直正确到让人无法否认。
　　他发了一会儿呆，不由想起离开幻瞑界之前的事来。

　　在幻瞑疗养期间，他曾经悄悄找过奚仲，说想要用自身功力帮助奚仲疗伤。
　　奚仲当时微微眯了眯眼，合上手中书本，看也不看紫英，只道：“你是不想欠我人情吧。”
　　紫英无法否认，全世界他最不想欠人情的或许就是眼前这位大妖怪帅锅。
　　但是，他也无法否认：“我还不了你的人情。”
　　以我现在之修为，若将你救了怀朔，救了菱纱所耗费的法力真气统统还给你的话，基本上我也就从□□上把自己给消灭了……
　　我从不介意死亡。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想离开这个世间。
　　这个，你存在过的，你爱过的世间。
　　奚仲笑得冷淡，也不理会他，只看自己的书。当紫英觉得自己的尴尬情绪已经快要撞到天花板的时候，奚仲终于起身，看似随手丢给他一本书，一言不发地擦身而过。
　　紫英莫名其妙，后来他读了之后才知道，这本书竟然是关于幻瞑界机密——紫晶石与织梦的。
　　他当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我知道得太多了，看完之后会不会被灭口……

　　临行前，他先行去了奚仲房中，没人在。
　　他便将凝聚了自身真气灵力的灵石放在了奚仲桌上。
　　他不知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奚仲给他看那本书的真意。因为他也不知道，奚仲会不会放下身段，来用他这个幻瞑界仇人的东西来疗伤。
　　但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补偿。
　　自己说要帮助菱纱，结果真正帮忙的人却是奚仲；自己擅闯幻瞑，说任凭奚仲处置，可是结果他却提都没提这事。对于奚仲，紫英想，自己也许会永生怀着对他的感激与愧疚，却无力回报。所以今后，即使他想，他也不会再来打扰。

　　以上，就是慕容紫英虽然被精心调养，但是功力却并未恢复的原因。
　　之后发生的，便是他不知道的事了。

　　那日奚仲回房，看到了桌上灵光散逸的紫色灵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留下的。
　　他拿起灵石，看了很久，嘴角才缓缓扬起一道弧线，一白一红两只妖瞳却仍旧无波。
　　——慕容紫英，你果然是聪明的。
　　此时，一阵倦意袭来，他知道自己消耗太多，必须去幻瞑界灵力最盛之处调理了。
　　他收好灵石，过了片刻，又是一笑，却浅淡得几乎看不出。
　　——不过，我真正的用意，你却是猜不到的，慕容紫英。
　　——幻瞑界奚仲，从来不需要人的补偿，特别是你的。
　　——不过，你的孩子，还是你自己来养吧。

　　陈州。千斗酒坊。
　　夙莘斜斜歪倒在波斯毯上，仰脖喝了口酒，略带无奈地说：“又被小姑娘你给找着了。”
　　坐在对面的菱纱微笑，一针见血：“我看，是大姐你自己想见小紫英吧？”
　　夙莘微微眯了凤眼，似笑非笑，风情无限：“小紫英么，我当然想了。只不过大姐我更想他请的美酒……没准我是老了吧，动不动就嘴馋，这里的酒偏又这么好喝～可惜世上没有免费的佳酿，全天下会请我喝酒的，也就只有小紫英了啊……所以，养成了我这个隔一段时日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的习惯。”
　　菱纱笑道：“不就是想喝酒嘛，这有什么难的。大姐什么时候想喝，就来青鸾峰找我，想去哪里我都请。”
　　夙莘睁眼：“此话当真？再贵你都请得起？”
　　菱纱笑得狡黠：“请得起～陈州有个家伙，子子孙孙都欠着我好大一笔钱呢。”
　　天河适时插嘴：“菱纱，你说的是不是就是那个说要娶你的人啊？”
　　菱纱一想起这事就黑线，瞪了天河一眼，后来想起他也看不见，只好说：“是又怎么样？”
　　天河结结巴巴地发表意见：“我、我想，菱纱，那个，你能不能找到他，跟他说，那钱就不用还了……？”
　　“为什么？”菱纱不满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他家还不知道哪一辈子才能出什么蜀中巨富……”
　　天河可怜兮兮地发言：“可、可是……我怕，他要是娶了你，那我怎么办呢……”
　　菱纱又气又笑：“猪头！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再说我不是已经……”嫁给你这猪头了么！
　　天河大喜：“真的？太好了菱纱！太好了……”边说边伸手去摸桌上的酒，想给自己美滋滋地来一杯。
　　菱纱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谁说要请你喝酒了？不许喝！”
　　天河也不委屈，仍是憨憨笑着：“好，我不喝。那……菱纱，你，你不要走啊……”
　　菱纱有些啼笑皆非，却觉得好像再次被这傻瓜戳中了软肋，只得拼命掩饰着窘迫，小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大傻瓜。”
　　天河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对面的夙莘呷了口酒，晃了晃酒瓶，悠然道：“你们小俩口就别在我跟前秀恩爱了，说吧，你们特意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菱纱也不拐弯抹角，当即点头：“其实我们是为了紫英的事来找大姐的。”
　　夙莘笑道：“我一猜就是紫英那孩子又不让人省心了。是不是被人家姑娘甩了，正欲羞愤自尽呐？”
　　菱纱哭笑不得：“大姐，好歹他也是您的师侄……”之后便开始述说紫英的情况。

　　那天，紫英顶着一张苍白的脸从石沉溪洞里出来，见到两人只说自己想休息，便回了树屋。
　　连着几日，不管两人什么时候去找他，总能闻到屋里浓郁的香气。
　　香气很清，很冷，还有点寒，但纵是无情之香，却仍有泱泱大气，不消说，定是出自梦璃手笔。
　　菱纱不禁喟叹：天河，你说是不是那香也有妖气，到了晚上能化为长得跟梦璃一模一样的狐仙来跟紫英相会之类的？
　　天河挠挠头，说：会吗？不如我们晚上也偷偷来这里等等看？

　　晚上，菱纱这个夜猫子时常睡不着，出于担心，她便打算偷偷去瞧瞧紫英的情况。
　　结果刚走出房门，一转头就看见梦璃的傀儡站在树下，一直望着树屋。
　　菱纱见了，突然觉得有一刹那的恍神。仿佛那里站着的，就是梦璃本人。
　　幻瞑界的梦璃，是否也会像她一样，在夜深人静之时，遥遥望着人界的方向？

　　静静听菱纱说完之后，夙莘难得地陷入了沉默。她歪着头想了片刻，最后不自觉地轻轻晃了晃酒壶，说：“看样子小紫英这回是真的伤情了。”
　　菱纱腹诽：他以前也没有假装过啊……
　　没想到神情严肃的夙莘下一句就活泼地说：“你说他怎么这么没用啊？连个软妹都带不回来？我真的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男人了啊！”
　　菱纱倒地。

　　青鸾峰。树屋内。
　　菱纱略感担心：“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树屋会不会塌掉啊？”
　　天河自豪回答：“不会的！我保证！”
　　菱纱撇嘴：“以前最多这里也就站着三个人而已，这回是四个人，你怎么知道一定不会塌？”
　　天河挠头：“可是……这树屋……是爹盖的啊……”
　　菱纱晕，你是真的爱你爹啊我早该明白！

　　夙莘正在作弄小紫英，百忙之中还分神来插话：“不是四个人，是五个人，你们不要老是不把冷毅不当人看好吧？”
　　菱纱扶额：“大姐，重点。”
　　夙莘狠狠跺脚，在菱纱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又冲小紫英咆哮：“还重什么点？你就是成心不想让我见小美人是吧？”
　　天河听得一知半解：“小美人是谁？”
　　菱纱捂脸，好想死……
　　夙莘继续滔滔不绝：“本来我还想告诉你，让小美人对你死心塌地，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好方法呢……”
　　紫英神色漠然，只道：“师叔，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菱纱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大姐，你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大不了我们回头想办法再去趟幻瞑界偷人……
　　夙莘连连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个举世无双的好方法就是——”
　　菱纱暗道：你看，其实你还是想说的不是……
　　夙莘一秒不停地续道：“——霸王硬上弓！”
　　全•场•僵•化。

　　夙莘丝毫没有读懂气氛，继续狠命摇晃紫英：“你看看你又没有把握住机会……其实你在那神马幻瞑界就可以下手了啊！”
　　菱纱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天河还能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意思？是不是需要后羿射日弓……？”
　　菱纱一手揪住天河的耳朵将子拖走，恨恨认定找夙莘来劝解完全是自己抽了。

　　屋内，听见这话的紫英也不由怔了一怔。
　　夙莘见他这傻样，简直是心急如焚：“你到底开窍了没有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可惜就是江湖阅历太少。你是不知道啊，这世上不管是天仙美女还是肉体凡胎，只要是女人，都是很白痴的！哦，当然，除了师叔我以外。其他女人呢就好比食物，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就算你不吃，总会有人吃……”
　　紫英越听越觉得，这货不是师叔，她是不是已经被从前药圣司空家的那个流氓附体了……
　　眼见夙莘苦口婆心，絮絮叨叨地对自己灌输所谓的江湖谬论，紫英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告诉师叔，其实自己已经不是个魔法师了……

　　夙莘走后，慕容紫英不再闭关。看他的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精神貌似正常了不少。
　　云纱二人见了，甚是欣慰。菱纱想：小紫英最怕人胡搅蛮缠，估计他是怕自己要是再不出山，就要被夙莘大姐给弄死了……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紫英说：“之前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言毕深深行礼。
　　菱纱吃惊地摆手：“不用不用，小紫英你别老是把自己当外人……”
　　紫英低头道：“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日，现如今必须着手重建琼华一事了。”
　　菱纱当即道：“我们帮你。”
　　天河却有些怀疑地发问：“紫英你……真的好了？”
　　紫英微微一愣，继而答道：“我已经没事了。”
　　天河说：“可是我听你的呼吸声……时快时慢……你是不是还没完全好？”
　　菱纱无语，这凶残的听力！
　　她扭头看看紫英，更加无语，这人又是一副明显被说中心事还自以为掩饰得滴水不漏的样子！
　　这两个孩子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