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45、【之一】君莫思归

　　幻暝界—里幻暝宫

　　（前文为梦璃说自己要继位）

　　慕容紫英不比云天河还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惊叹，他已是无法开口说话。虽然内心震惊，但是他也明白，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不接受。
　　韩菱纱的感觉跟紫英差不多，她也很清楚梦璃是一定得留下来的，与其说些废话，不如抓紧时间好好看看梦璃，跟她再说说话，因为也许一辈子只剩这么一次了……
　　柳梦璃苦笑一下，轻声对天河说：“娘刚才都已经说了……”
　　天河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走？妖界都已经变成这样，难道不可以让大家一起去人间生活？”
　　梦璃摇了摇头：“幻瞑界便是我族故乡，我族宁可灭亡，也不会离开这里的……”何况，妖跟人一起在人间生活？如果世人都小白如野人，大同世界指日可待。
　　菱纱终于忍不住，采用直率告白：“可是、可是这样我会很想你，又见不到你……我们以后，就要像我和我爹娘一样，再也不能相见了吗……？”她说着说着就想哭了，“可是，你跟我爹娘不一样，明明就还活着啊……”
　　梦璃见到菱纱伤心的样子，知道她已是将自己看作极亲近的人了，此刻便宛如骨肉相离一般难舍难分。梦璃心疼地看向最要好的闺中密友，拼命忍住眼泪，柔声安慰道：“我也会想你……菱纱，你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还有替你延命的办法！”琉璃瞳中隐有异彩流动。
　　梦璃很快闭了闭眼，继续说：“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要照顾好云公子。云公子和紫英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了……”
　　天河使劲揉了揉眼，声音变得小小的：“梦璃……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不想你离开……”
　　梦璃微笑，轻轻说：“我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菱纱一听这话，隐隐觉出梦璃似有未尽的潜台词。自己阳寿短是命中注定，哪里还能白头偕老？便赶紧解释：“梦璃，我们、我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你知道，我不能——”
　　梦璃笑，都“我们”了，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会是怎样啊？她摇摇头，截断菱纱后面的话，轻声却坚决地说：“菱纱，什么都别说，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还是请你不要放弃……”
　　菱纱更加疑惑，梦璃明明好像在隐藏什么事情，却又把话说得密不透风。

　　梦璃很快转了话题，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菱纱，勉力微笑道：“菱纱，拜托你把这个离香草的香囊带回寿阳，交给爹和娘……告诉他们，女儿不孝，不能长伴他们左右，亦不能为他们养老，请裴大哥替我……替我略尽孝道，梦璃感激不尽……”他们在我心中，永远是我的爹娘，裴大哥也永远是我的哥哥。
　　菱纱接过，郑重点头：“放心！我一定带到。”等到把这件事告诉柳伯父柳伯母，二老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呢……
　　梦璃又解下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翠色欲滴的玉佩，交予云天河：“还有这个……云叔送给我的帝女翡翠，如今我已经用不上了，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天河已是难过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玉佩生香，余温犹在。天河紧紧将帝女翡翠握在手中，直到手心生疼也不松开。
　　梦璃想了想，貌似自己也没什么东西需要返还了，就在这时，听到紫英在一旁轻声呼唤：“梦璃……”这语气经过诸般调整，很多情绪被生生压在下面。

　　梦璃看向紫英，这个她最舍不得的人。
　　依然如当时初见，微微屈膝，优雅行礼：“紫英，谢谢你。”只是微笑已然苦撑不住，只能扬扬嘴角，笑意消散风中。
　　紫英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何况还有如此众多的电灯泡前排插入强势围观。
　　梦璃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中已带了哽咽，却依然极力维持平静：“无须多言……我知道，你不喜欢妖，可是到最后，你还是愿意帮助我族，我很感激……”
　　紫英好不容易借着梦璃的话抓住一个头绪，脱口而出：“我是为了——”
　　我是为了你！
　　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

　　他没能说出那个“你”字，他怕梦璃知道之后，更加不能安心地留在妖界，徒增牵挂，却又无法相见，何苦来哉。
　　梦璃到了此时，又怎会不知紫英的心意。见到紫英惊惶急切却又强忍冲动的样子，不禁从心底徐徐漾开微笑，如同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水。
　　你喜欢的人，原来也喜欢你。
　　世上还能有什么比之更加幸福？
　　宛如神迹。

　　梦璃此刻，觉得仿佛有一颗石子投入心湖，那湖水满是苦涩的泪水，那石子却是补天的神石。
　　她一直微笑着，想，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正想开口，却听紫英再次发言：“梦璃，我这里……有件东西……”探手入怀，取出一直温在心口的赠礼——昆山碧玉钗。
　　没等梦璃开口，菱纱就挤开天河，蹦过去验货。“哇，这可是上好的昆山玉呐！这光泽，这质地，这造型……小紫英你真有心！花了不少工夫吧？啧啧，难为你居然一声不吭……”
　　紫英瞪了她一眼，倒是不含怒气的。因菱纱毕竟代替他说出了连日以来的辛苦。至于我为什么一声不吭，那是我为人一贯低调，再说做这个又不是送给你们，有必要宣扬的人尽皆知么？
　　梦璃听完菱纱的解说，又看向紫英，果然又是脸现晕红，配上清俊的容貌，看起来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了，而且还是个美女，难怪归邪要动心。
　　梦璃打断自己不正经的想法，素手接过玉钗，梨涡浅笑：“我会一直戴着它们。”
　　这句话，比一百个“谢谢你”都来得让他心动。

　　梦璃同紫英一样，都是理性派，离肉麻很远，不擅长咏叹调表达。她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原原本本地说：“我……我不太会说话，但是紫英你、永远都是我的挚友。”
　　不必升华，止于挚友。
　　紫英心中苦涩，但见梦璃神情亦是一般惆怅，便低声回应：“我也一样。”
　　再道一声，“保重！”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梦璃点点头，忽然想到一句——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可惜我们，注定相负。

　　（中略，婵幽问众人愿不愿意消除记忆）
　　天河立时嚷道：“不要！我不愿意忘了梦璃！”
　　紫英也拱手道：“晚辈也认为无此必要。”
　　菱纱跟着在一边猛点头。
　　婵幽一一看过三人，淡淡开口：“你们人有种说法，叫作‘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既然种种烦恼，都是由想或念而起，将烦恼的根源消去，岂不是一了百了？”
　　天河摇摇头，大道理他听不懂，只能把握一个中心死不松口：“以后我想到梦璃，也许会很伤心，因为她又不在我身边……但是我也会想到，大家还在一起时，很多开心的事……要是把这些都忘了，虽然不会难过，可是脑子里有一块地方都是空的，还有什么意思？”
　　紫纱二人一齐看向天河，目光充满了惊悚，没想到这家伙一说起来居然口才这么好，完全不符合他粗犷的风格，看来以后你可以当我们的专用发言人了。
　　梦璃果然也是满脸惊诧：“云公子……”怎会突然让我油然生出知己之感？

　　（中略。婵幽制造出傀儡梦璃）
　　婵幽最后补充注解：“她不过是一场幻梦，当你们渐渐淡忘璃儿，梦就醒了，她也会消散无踪。”
　　天河头甩得像吃了□□：“不会！我们不会忘记梦璃的，因为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又哪来的梦醒……”
　　紫英知道婵幽这么一番话根本不是野人的阅历能够理解的了的，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只是望向真实的梦璃，神情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愿意永不醒来。”
　　菱纱这回用惊悚的目光看向紫英，在一起这么久了，咋没发现你有做诗人的潜质呢？
　　梦璃觉得自己在这种气场之下，不流泪实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理智却告诉她不宜在此时任由感性狂飙，便迅速回身，向婵幽行礼，语声中不无感激：“娘，谢谢您！”
　　这样，他们就不会过于伤痛，以后，痛就会慢慢减轻，直到消失……
　　婵幽微微摇头：“你不必谢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言出必行，才是我的好女儿。”
　　梦璃点点头，深知责任沉重：“璃儿不敢或忘，定会时刻铭记在心。”
　　婵幽也不多说：“好了，随我过来祭坛，我要正式传位于你！”

　　菱纱看着梦璃跟随而去的背影，伤心地叹气：“梦璃……”
　　天河一脸的依依不舍。
　　紫英一如既往地不发一言。
　　菱纱看不过去，轻叹：“紫英，你这傻瓜……为什么不说几句挽留梦璃的话呢？”
　　紫英摇摇头：“说了，只会令她更加为难……”
　　天河也在一旁发问：“说了……她就不会走吗？”
　　菱纱恨死这两块朽木：“你……你们太不懂女孩子的心了，梦璃她太可怜了……”
　　天河认真地说：“我知道……她不会留下的，看她的眼睛就明白了，就算再舍不得，她也会选择和自己的族人在一起，同生共死。”
　　菱纱没说话，虽然觉得天河说的有理，却还是忍不住想：看眼睛就明白？我们都看到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明白？这不扯淡吗？
　　紫英看看天河，觉得野人的EQ倒真是不低，可以引为知己。不知他可否有看到，梦璃那双眼睛，还交待了些什么。
　　他要是没看出来的话，我当然也没必要告诉他。

　　（中略。婵幽说奚仲以后璃儿就交给你了）
　　奚仲躬身行礼：“是！奚仲知道。”
　　梦璃却忽然大声反对：“娘！璃儿……璃儿……不能……”
　　此事说来也很简单，婵幽为了妖界的延续，自然要为女儿挑选合适的伴侣，共同保卫幻瞑子民。阅遍妖界之后，发现还是身边两员干将——归邪、奚仲最为出色，又都是幻瞑高层人员，管理经验丰富。但究竟该选哪一个，婵幽还得考察。
　　这个考察期十分漫长，二人都知道自己是候选人，虽然没有刻意表现自己，但是综合分数实在难分高下，婵幽于是很纠结。
　　这事本来很好解决，梦璃喜欢哪个，就订哪个不就行了。等到婵幽终于想通这一层的时候，妖界已经盛传丰神俊朗的归邪将军原来有搞基倾向，婵幽一听，立刻把他淘汰出局。于是奚仲就理所当然成为了梦璃的下属兼丈夫。
　　梦璃的态度很坚决——反对包办婚姻。但是婵幽认为，幻瞑现在妖口稀少，有道是妖多力量大，要想促进妖口的飞速增长，首先就得从最高层开始带头做起，采用民主集中制，将政策层层贯彻下达。总之婵幽的意思就是——你俩抓紧时间赶快成亲！
　　梦璃严守底线不肯动摇，此时奚仲建言：少主刚刚接受幻瞑事务，要学习的地方尚有很多。同时现在大战在即，这个气氛实在不适宜举办什么大婚，万一在婚礼现场琼华杀进来了那么多钱就打水漂了，所以这个议程可以暂且往后排一排。
　　婵幽一想，如果奚仲在指导梦璃的过程当中，两妖能够两情相悦的话，倒不失为一件美事，于是欣然应允，但底线是此间事一了必须马上成亲。
　　梦璃被逼无奈，最后只得勉强同意。

　　正因如此，婵幽见她此刻突然反悔，大为不满。也不听她说完，就直接下逐客令：“璃儿，时候不早，你该命奚仲将你的朋友送回人间了。”说完就揉了揉额头，“我灵力已耗去太多，须得沉眠一段时日，勿要相扰……”说完还是望了梦璃一眼，那一眼带着风雷之势，威胁之意表露无遗。
　　梦璃虽不赞同母亲的命令，但却十分关心她的身体。母女尚未好好地交流沟通就要分开很长时间，让梦璃倍感孤家寡人，不由怅然道：“娘……您保重。”
　　婵幽走后，梦璃看了看身边的奚仲，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梦璃道：“奚仲。”
　　奚仲上前，躬身：“属下在。”
　　梦璃道：“我以妖界主人的名义，命你将慕容紫英等人带往尊神坛，送返人间！”
　　奚仲点头：“是！”转身对三人淡淡道，“诸位请随我来。”

　　菱纱磨磨蹭蹭上前，最后一次拉住梦璃的手，小声告别：“梦璃……再见了……”她看着梦璃温柔的眼睛，忽然下定决心一般，“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女孩子！”
　　梦璃心下感动，柔柔地牵住菱纱的手，笑意温柔：“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菱纱心花怒放，扑上去紧紧拥抱了梦璃片刻后才松开，红着眼圈跑了。
　　天河慢吞吞上前，挠着后脑，词不达意地说：“梦璃，我……我……”“我”了个半天，最后仿佛泄气似的说，“我走了。”
　　梦璃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云公子，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梦璃都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天河傻愣愣地说：“梦璃……”然后就一直呆呆地看着。
　　看了老半天，野人才转身慢吞吞地离开。
　　最后的压轴来了。紫英上前，只是一拱手，看着梦璃，却又不说半个字。
　　梦璃知他略感尴尬，便捡了个轻松话题来说：“我刚回这里的时候，穿的还是琼华的衣服。我娘看到了，也说那件衣服很好看呢。”
　　紫英面上却突然微微一红，低低接话：“那件衣服……是我挑的，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穿……”
　　自己对梦璃并非一见钟情，可是缘分的开始，是不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早呢？

　　梦璃看着紫英俊脸微红的样子，心中微微苦涩微微甜蜜。是因为知道他脸红是为了谁吧。
　　梦璃轻轻笑起来，说：“我……紫英，我想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留下那么多开心的回忆……我们一起御剑而飞，一起跋山涉水，一起在即墨看那些美丽的花灯，你还在月幽之境保护我，在幻瞑界……这些事情，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紫英默默听着，半晌才开口：“我也不会。”
　　梦璃想，这就是最后了，所以，一定要说清楚。
　　“紫英……遇上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在意一个人、忧心一个人，还有……喜欢一个人……”无视紫英陡然瞪大的眼睛，梦璃淡淡微笑，“原来书里说的，都是真的啊……”
　　紫英从没读过涉及男女情爱方面的书（请各位54掉他桌上那两本《金瓶梅》……），故而不甚了了。
　　梦璃看向他，长睫下泪光闪动：“所以紫英你……往后请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要让璃儿担心……”
　　紫英觉得自己胸腔里少说也有一千句话正在刷屏，但一开口就全变成了乱码。
　　他只能点头，简单道：“我会的，你也要保重。”他委实不是情话连篇之人，即使深情如许，还是回复无能。
　　他瞥一眼一边静立的傀儡梦璃，想了想，补上一句：“我会一直记得。”我思故她在。

　　梦璃微微侧头，最后只是笑了笑，说：“相比之下，云公子和菱纱还是幸运的吧。”不像我们，错过太多。
　　紫英何尝不后悔，可是那时他对妖的憎恶根深蒂固，有时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梦璃会突然对自己冷淡下来。
　　他自责：“是我的错，不明白你的苦衷。”
　　她苦笑：“你若早早明白，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微微发怔。
　　她低头轻声：“现在这样，已足够了。”
　　二人默然。最后紫英问起怀朔，梦璃说等他伤好便会送他回人间。
　　紫英看了看梦璃，他们明明离得那样近，却有着不能逾越的距离。
　　紫英苦笑了一下。
　　原来，咫尺天涯，说的就是——我，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