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43、【二十】浮生若梦

　　云天河不理会慕容紫英，还要奋不顾身上前再说，忽然觉得一阵熟悉的香风飘来，回头一看，竟是柳梦璃再次出现。
　　梦璃神色焦急，对天河与紫英说：“束缚除去，妖界入口马上就要消失了！”
　　璇玑一听急了，大喊：“师叔！紫英师叔！你快点过来啊！”
　　紫英强忍住满心悲愤，咬牙道：“璇玑，你可知道……怀朔他已经死了，就是被你说的那些同门杀了！”
　　霎时，璇玑整个人僵住了。脸上刷地褪尽所有血色，惨白如纸。
　　紫英一字一顿：“我不会再回琼华派！”
　　璇玑眼见紫英转身往妖界回返，呆呆地、难以置信地说：“紫英师、叔……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师叔——！！！”她徒劳地喊着，却留不住紫英远去的背影。
　　璇玑只觉头晕目眩，一下子跪倒在地。
　　“怀朔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少女的眼泪汹涌流淌，一滴滴落在卷云台的泥土里。
　　璇玑掩面痛哭：“怀朔师兄，我不要你死！！！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啊！！！”泪水从指缝间流出。璇玑想，为什么我不跟着他一起去呢？
　　跟他一起去的话，也许师兄就不会死。
　　如果他还是得死，我也会挡在他身前。
　　怀朔师兄。

　　璇玑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怔怔地看向妖界入口处变幻如潮水起落的紫色云雾。
　　云雾之中似乎有张脸，依稀是怀朔模样。
　　怀朔的神情，似乎非常悲伤。
　　仿佛是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不忍看到璇玑如此难过。

　　璇玑朝着怀朔的方向，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
　　怀朔师兄，带我走吧。
　　没有人理会她的痛苦，也没有人上前安慰她，琼华弟子们只是跟随着掌门与玄霄，漠然离开。

　　幻暝界—幻暝宫

　　梦璃道：“紫英，请你帮忙替我照看菱纱好吗？云公子怕是觉得对不起菱纱，不敢待在她身边……”
　　紫英看看梦璃，再看看梦璃身边的奚仲，半晌，还是摇摇头。
　　梦璃不解：“我想菱纱也一定会希望有个朋友陪在自己身边。”
　　紫英淡淡道：“我相信天河会照顾好她，你不必多加担忧。”
　　梦璃听他这么说，也只得作罢。她捧着刺死怀朔的那柄剑，淡淡笑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有你在，应该会成功的吧……”
　　紫英不解其意，于是静静站在一边。
　　他有预感，梦璃一定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

　　果见梦璃素手轻扬，一团绿光出现在了她的手心。她将绿光移至那柄剑上，从头至尾，将剑身覆满柔和的绿光。
　　这时，奚仲开口道：“少主，请交给属下来吧。”
　　梦璃点头，退开一步。
　　奚仲上前施法，复将绿光自剑中引出，引到一旁怀朔的身体之上。
　　紫英大惑不解，这是在做什么？但见奚仲、梦璃二人均是全神贯注，便也不敢多言。
　　绿光在怀朔身上渐渐消散。奚仲抹了下额上的细汗，感到自己内力的大量流失。
　　“奚仲护法，还是让我——”梦璃神情中是满满的关心，她快步走到奚仲身边，二人低语了几句。
　　紫英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些微微泛酸。
　　梦璃那样关心的眼神，自己似乎从未有幸得到过。
　　不过他没有细细体味这种沮丧心情的时间，因为奚仲一把握住梦璃的手，神情却是古井无波：“少主，您是幻瞑界的希望，应当保存力量，全力应对当下危机。不宜因为旁人之事，伤耗元神。”
　　紫英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之后便集中在奚仲手心里，梦璃的手上。
　　虽然奚仲只是轻轻握住，紫英心中仍是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抗拒。
　　他看向梦璃，心想：你就这么由着你的下属冒犯？

　　梦璃对此冒犯行为却丝毫不以为意，眼中甚至泪光闪动，声音轻颤：“奚仲护法，多亏有你在。梦璃……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
　　紫英微微皱眉，心里的酸味似乎已经涌到了嘴边。
　　奚仲只淡淡一笑：“奚仲职责所在，少主不必如此。再者，即便要报恩，也应当是由‘他’来报。”
　　他？谁？怀朔？！
　　紫英震惊得说不出话，适才的醋意被瞬间抛诸脑后，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怀朔的眼皮在动！
　　诈尸？
　　紫英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是奚仲刚才……？！

　　怀朔微微掀开眼皮，费力地想要感知自己身在阴曹地府的哪一处，冷不防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到自己跟前。
　　那人是……紫英师叔。
　　怀朔刚觉得高兴，忽而又困惑起来：莫非紫英师叔也被——？
　　没等他想明白，紫英已然开口：“怀朔……你醒了？”声音抖得厉害，语气竟是小心翼翼，仿佛怕把他的魂吓回去了似的。
　　怀朔略略清醒了几分，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略带疲倦的微笑，眼角却渗出了一滴泪。
　　他试着抬手，却被紫英先行一步察觉，一把握住怀朔的手，目光恳切又温柔地看着他。
　　怀朔努力地发话：“紫英……师叔……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他分明看见，紫英的眼圈霎时红了。为了不让自己失态，紫英飞快地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压抑着的哽咽声随之消失在空气中。
　　怀朔握紧紫英的手，想要以此表示安慰，却听见了另一个人忍不住的哭声。
　　是梦璃师妹。

　　她一边哭，一边却走上来说：“怀朔，你没事……就太好了。不过……先不要动，你的伤还需慢慢调理……”这些话说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怀朔又是惊异又是感动。他想起自己是被一把剑穿胸而过，没有人会在受了这样的伤之后还活着吧？又不是小强。
　　怀朔以探询的目光看向几个旁观者中最冷静的——奚仲。
　　奚仲知他心意，淡淡开口：“你身体极为虚弱，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阎王随时有可能收回去。想活得久一点的话，最好先静养。其他事情，等复原后再说不迟。”
　　因他语调极为冷淡，实在不利于病人的心理健康。梦璃不免有几分不愉，但看在奚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份上，也不能说什么，只同样淡淡看了他一眼。
　　奚仲此人对自己人实在是体察入微，对梦璃那个责备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当即躬身道歉：“奚仲僭越。”

　　紫英其实也非常想知道怀朔到底是怎么好的，可是也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问。只好按捺住激动，轻声安抚怀朔：“放心，这里没有人会把你当作敌人，只需安心休养即可。”言毕，又很难得地加了句不符合自己风格的话，“好好养伤，璇玑等着你。”
　　怀朔原本微微涣散的目光一下子重聚，是啊，璇玑……在等着自己。
　　这个世界，还有璇玑。
　　怀朔想，我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活着真好。

　　怀朔精神不济，片刻后便沉沉睡去。梦璃在一旁点好安息香，于香烟缭绕之际，对奚仲柔声道：“奚仲护法，这次真的辛苦你了。眼下幻瞑界暂时平安，还请你先去好好调养。这边的事情就先交给我。”
　　奚仲点头：“一切有劳少主。在下先行去照看婵幽大人。”躬身行礼。
　　梦璃微笑：“谢谢你。”
　　奚仲抬头，忽然看了看紫英，平静地说：“归邪很想见你。”言毕转身就走，一句废话不留。
　　梦璃忍笑，扭头看向紫英。不出所料，冰块脸又羞又怒，面上竟有淡淡红晕。
　　怀朔生命无恙，梦璃得以片刻开怀。此时她有心捉弄，笑问：“不如你去看看归邪将军？”
　　紫英一愣，也听得出来梦璃是在耍自己。若是别人这么说倒还罢了，偏生是梦璃在说。他只觉一股无名火起，冷冷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菱纱想看到朋友在她身边么？”
　　梦璃对紫英的冰块脸早已习惯到不以为意，仍是笑眯眯地：“不是还有我么？”存心气气他，咦，以前就应该这么做的，紫英的反应好有趣啊，怪不得菱纱那么喜欢跟他作对。
　　紫英大怒，一甩长袖，冲着梦璃没好气地来了句：“那我这就去了！”大步往相反方向走。
　　梦璃见他动了真怒，顿感歉疚。可是在道歉之前，总得先说一件更重要的事——
　　“紫英……你走错方向了。”

　　韩菱纱虽然还是有些头昏，听到梦璃这句话却骤然清醒：“看谁？我没听错吧？归邪？就是那个会什么‘魔鬼跳舞’的家伙？”
　　梦璃心想，归邪要是知道自己的名技“魔魇之舞”被菱纱扭曲成这个样子，气也得气好了。她微笑着点头，不出所料地等到菱纱惊世骇俗的评论：
　　“他俩真的发展成断袖了？”
　　梦璃笑而不语，却是微垂了眼睫，低声说：“至于云公子……菱纱你体内的冰寒之气很重，他运功替你驱寒，见你有起色之后，就一直站在那边，沉默不语了……”
　　菱纱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成功转移：“他怎么了……？”这人榆木疙瘩，想什么都只能想到死胡同里头去。
　　梦璃心疼地看着脸色仍是苍白的菱纱，自责地说：“你昏了过去……所以不知道，不久前，发生了好多事……”
　　梦璃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菱纱，只是略去了怀朔复活一事，因为战事最后结果尚在未知，梦璃不忍现在告诉菱纱，回头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更是令她痛苦……

　　菱纱听完全部，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吗？”
　　梦璃低声道：“我想，玄霄的转变对云公子打击实在很大……”望望菱纱，“而且，他更不能释怀望舒剑的事情……他觉得，是他害了你……”
　　菱纱连连摇头：“傻瓜……”
　　梦璃见她作势要起来，忙说：“菱纱，你的身体……”
　　菱纱冲她眨了眨眼，笑着摆摆手：“别担心我，我还没有告诉你吧，我们韩家人注定都是短命的，所以对生死之事，已经看的开了，虽然，临到自己头上还是有点难过，但是真的没什么……”
　　梦璃看着菱纱，明明内心浸透伤悲却还在努力微笑，乐观地安慰别人。这个女孩子，她是天地间鲜活的一抹亮色，是四人之中最明艳动人的存在，是尘世间的快乐精灵。
　　所以，上天要早早将她召回。
　　梦璃突然捏紧了裙角，脑子里竟冒出个有违天命的念头——如果我，想把精灵留在人间呢？

　　菱纱不知梦璃心中所想，站起身拍拍手，笑道：“我去看看天河吧，想办法让他打起精神来！”
　　（天河菱纱互诉心曲，PASS）

　　梦璃在高处远远望着紧紧拥抱的二人，深感欣慰。她还记得自己在播仙镇时曾经想过：“云公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把握自己的心意，珍惜守护自己最爱的人呢？”而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天河终于明白，谁是最爱自己的人，而自己最想珍惜守护的又是谁。
　　梦璃在心中为他们默默祝福。
　　她未能觉察到，此刻悄然站在自己身后，同样注视着云纱二人的慕容紫英。
　　紫英心里一方面为他二人终于修成正果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也在想：“凡世之人，何其痛苦，却又何其幸福……也许他们不能长久地活在世上，却能想笑就笑，想做就做，何等自由！”
　　生平头一次，他竟然会对世人常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俗语有所体悟。
　　若在从前，紫英就算会有这种想法，也定会及时醒悟，走回正道，斥责自己的心思杂乱。然而在脱离了琼华之后，他却在短短一日之内，将过去的清规戒律抛诸脑后，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海阔天空，清净澄明，伴随着一种卸下了重担的轻松。
　　紫英微笑，我真的改变了，而且还觉得这改变很好，真是奇怪。

　　他转而看向梦璃纤瘦的背影，内心渐渐涌上难以自抑的怜惜之情。在他眼中，这个女孩子从来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强冷静，尽管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最适当的解决办法，很少见到她茫然无措的时候，除了之前那次恢复记忆……
　　紫英想到那时，心中也有几分淡淡欢喜，毕竟那样慌乱失神的她，只有他曾经看到过。
　　这是她的强处，也是她的弱点。就因为随时随地都坚强勇敢，维持大家闺秀或是妖界少主应有的身份气度，所以周围的人，都误以为她是坚强的人。
　　刚极易折。她外表冷冽淡定，内心却绵软温柔，最是受不得伤害，最是不能辜负。
　　紫英忽地升起一阵冲动，想要从身后将她抱紧。
　　他轻轻走向梦璃。
　　慢慢地伸出右手。
　　就在此刻，紫英、梦璃忽然听见奚仲在背后说道：“少主，仪式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婵幽大人请您即刻去里幻瞑宫。”
　　紫英一惊，连忙收回手，脸腾地红了，跟刚粉刷过一样。
　　梦璃转身，这才发现紫英，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然后对奚仲点头：“我知道了。”
　　紫璃二人跟着奚仲往下方走。紫英跟在梦璃后面，想着梦璃刚刚的眼神。
　　因那眼神委实太过于莫名，所以紫英完全无法参透。

　　梦璃叫上云纱二人同去，眼神怅然：“我希望，那个时刻来临时，我的朋友都能在身边……”
　　天河忍不住问：“做了妖界的主人，你跟以前会有不一样吗？”
　　梦璃轻笑，微微苦涩：“我还是我，不一样的是其他事情吧……”
　　我感谢上苍，让我在人间的时候能够遇上你们这样的挚友，那些美好的回忆，我会铭记一生。
　　只是，我们的友谊，恐怕会止于此地，你们有你们的情义；而我，也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我的心。无论我的身份变得多么充满象征意义，我仍是初遇你们那时，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柳梦璃。
　　我宁愿自己还是当时的那个柳梦璃，只是如今，再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