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22、久离（贰）

　　舒倦将青石井盖重新盖上，又在井盖周围加了几道封印法纹。

　　燕渺见他眉间褶皱深了几分，知道他应该有了跟自己一样的猜想。再想到陈九离此刻就藏在刘府之内，燕渺内心掀起波澜，之前她一直以为行尸只是可以行动的尸体而已，没想到它们竟然还存在着复杂的社会关系。

　　舒倦彬彬有礼地向管家问道：“舒某今日想在贵府借宿一宿，不知是否方便？”

　　刘府管家立刻道：“方便方便，能得真人庇护，是我们的福气。”

　　舒倦欠身施礼，“多谢。”

　　离开小院之前，舒倦将小院内镇压行尸的法阵加固了一番，又取出两张灵符贴在小院大门两侧，叮嘱管家道：“请切勿让人靠近此处。”

　　刘府管家忙不迭道：“一定谨遵真人吩咐。”

　　“财叔。”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沿着小路走来，走到刘府管家面前停了下来，满脸笑容地看着舒倦。

　　刘府管家向他介绍道：“少爷，这位是青崖山上的真人。”

　　年轻男子朝舒倦微笑着点了点头，“见过真人。”

　　刘府管家又向舒倦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少爷。”

　　舒倦颔首，“刘少爷。”

　　年轻男子谦和地笑道：“真人见外了，叫我刘琦就好。”他谈吐之间毫无骄纵之气，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燕渺心想，这刘琦大概就是刘员外的养子了。

　　刘琦对管家说道：“财叔，母亲有点事让你过去一趟。”

　　管家面露为难之色，“我正要带真人去客房。”

　　刘琦笑着说道：“你去见母亲吧，我带真人去客房便可。”

　　管家犹豫片刻，问舒倦：“真人，您看？”

　　舒倦道：“那就有劳刘少爷了。”

　　刘琦笑得一派和气，“真人言重了，这边请。”

　　走向客房的路上，刘琦闲聊起来，“当年真人到府上来镇压行尸之时，我曾有幸见过真人一面，不知真人可还记得？”

　　舒倦带着歉意道：“抱歉，舒某目不能视，识人不便，故而记不得了。”

　　刘琦脚步一顿，慌忙道：“是刘琦失言，请真人见谅。”

　　舒倦道：“是舒某记性不好，请刘少爷见谅。”

　　刘琦道：“真人道法高深，自从见过真人风姿之后，我一直很是敬仰。”

　　舒倦平静道：“刘少爷过誉了。”

　　刘琦看着舒倦，目光闪闪，眼中几许明灭，“在我小的时候，我娘曾带我去过一次青崖山，只走到山脚下，她指着山上的云雾跟我说，那里是仙人住的地方，我们整个福旺镇都是靠青崖山上的仙人庇佑的。”

　　刘琦顿了顿，笑道：“我还去参加过青崖的入门考核，可惜我资质平平，未能入选。”

　　舒倦话少，只听见他一个人在说。

　　“所以，现在能够跟真人说一说话，也算是解了平生遗憾了。”刘琦说着，脸上的迷弟笑容越发灿然，“真人请务必在府上多住几日。”

　　燕渺心道，你爹还没下葬呢，笑得这么灿烂合适吗？

　　终于，在刘琦的一路唠叨声中，到了客房。刘琦又表达了一番比黄河水还泛滥的敬仰之情才离开。

　　刘琦走后，燕渺迫不及待地问道：“陈九离在哪里？”

　　舒倦抬手在客房外设下禁制，道：“我们现在去找他。”他说着，人已经跃上了房顶，朝西北方向掠去。

　　刚靠近刘府西北角的一间屋子，燕渺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她对这种属于阴灵的气息太熟悉了。

　　屋子门上落了锁，锁上锈迹斑斑，正人君子舒三公子站在门前很是犹豫，燕渺则直接飘了进去。

　　由于门窗闭合，屋内光线昏暗，沉闷压抑。西侧的窗户虚掩着，陈旧的窗棱上残留着被外力撬开的痕迹，燕渺推测陈九离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一个男人赤脚坐在地上，修长的四肢上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上，从垂下的发间可以瞥见他的一半面容，线条柔美，肤色灰白，一条条殷红的血管仿佛一朵极其妖娆的花朵盛开在脸上。

　　陈九离蹲在男人对面，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男人一手托腮，懒懒看着陈九离，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东西进来了。”

　　燕渺有些心塞地想，她已经没有资格被称为“人”，而是“东西”了。

　　陈九离看向燕渺，眼睛眨也不眨，一道兵印直接脱手。现在的她可不是陈九离的对手，燕渺赶紧逃窜。几乎是陈九离兵印脱手的一瞬间，被锁住的房门轰然倒塌，一道雪色剑光从屋外飞来，与那道兵印正面相迎，直接将兵印击碎。

　　陈九离木然的脸上终于兴起一丝波澜，他稍显意外地看着门口的舒倦。

　　坐在地上的男人也抬眸看了一眼舒倦。随着他的动作，燕渺看清了他的另一侧脸庞，皮肤虽然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得有些透明，但毫无死灰之色，也没有凸起的殷红血管，那是属于活人的皮肤。

　　“他不好惹。”坐在地上的男人对陈九离说道。

　　陈九离拾起地上的玄铁长枪，直接冲了上去，舒倦不慌不忙地挥剑化解他的攻势。眼见雪色剑光和黑色枪影打成一团，燕渺默默飘远了一些，探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刘家这个传说中的傻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傻的。

　　坐在地上的男人也探究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矮？”

　　燕渺：“……”

　　男人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渺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哑巴？”

　　燕渺：“……不是。”

　　听到她开口，男人笑了一下，柔美的面庞生动起来，“我叫刘玥，你叫什么名字？”

　　燕渺：“我不想告诉你。”

　　刘玥手托下巴，眼中探究意味更深，“名字不可告人？怕人追杀？那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是大魔头？”

　　燕渺：“……”谁说刘家儿子傻的？出来挨打！

　　燕渺赶紧澄清：“我叫王二狗，因为名字难听，所以不想告诉别人。”

　　刘玥点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你这个鬼怎么这么矮？”

　　燕渺面不改色地扯谎：“鬼魂都是这么矮的。”

　　刘玥笑出声来，“鬼魂我见多了，像你这么矮的是第一次见。”

　　燕渺瞠目，“你见过很多鬼？”

　　刘玥打了个哈欠，浅笑着，“嗯，见过很多，这屋子里经常有鬼飘过。”

　　燕渺追问道：“你能够看见鬼魂？行尸都能看见鬼魂吗？”

　　刘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只灰白，一只雪白，“大概是吧。”

　　燕渺怔了怔，感觉自己刚刚可能失言了，刘玥这种情况到底算不算行尸？

　　刘玥看见她的表情，笑了笑，“你不用怀疑，我的确是行尸，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燕渺微微诧异，“你跟我见过的其他行尸不太一样。”

　　刘玥笑着说道：“如果不是还保留着死时的记忆，我可能也会以为自己还活着，只是生了奇怪的病而已。”

　　“你是怎么变成行尸的？”燕渺问道。

　　刘玥的笑容变得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死了，然后再醒过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燕渺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死的？死前或者死时可有异象？”

　　刘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定定看着她，“二狗，你好像很了解行尸，你真的不是大魔头？”

　　燕渺再度无言以对。

　　刘玥朝正在打斗的两人瞥了一眼，“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

　　燕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打斗中的舒倦和陈九离，陈九离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了。忽然，刘玥轻轻甩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铁链拴在柱子上的一端应声断裂，粗大的铁链像灵活的蟒蛇一样袭向舒倦。

　　燕渺愣住，她以为刘玥是被铁链锁住的小可怜，原来小可怜竟然是铁链。

　　舒倦游刃有余地避开，同时一道剑意打在陈九离身上，将陈九离的手臂割开了一个口子，皮开肉绽，却没有血液流出。

　　看了一会儿，燕渺发现，舒倦打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力，杀伤力比较大的招式他都没有使用。燕渺猜测，原因可能是他不想损坏这间屋子。

　　眼看陈九离就要落败，忽然，他用余光瞥了燕渺一眼。燕渺背脊一凉，预感不妙，赶紧飘向舒倦。然而，还没等她飘到舒倦身边，陈九离双手快速结印，密密麻麻的兵印像雨点一样砸了过来。燕渺狼狈闪躲，欲哭无泪，她只是一个路人，能不能不要转移火力？

　　舒倦飞身一跃，落在燕渺前面，在空中划出剑阵，挡住袭来的密集兵印。兵印碰撞在剑阵上，如同巨大的能量波在空中炸开，轰隆隆如阵阵雷鸣。一时之间，在巨大能量的冲击之下，屋顶直接被掀飞，墙壁坍塌，烟尘弥漫，飞沙走石。燕渺快速钻进寒木枝中，舒倦的手在袖中轻轻碰了碰寒木枝，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烟尘之中，陈九离的身影快速向远处掠去，舒倦飞身追了上去。陈九离头也不回地掷出手中长枪，长枪通体泛红，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印纹，长枪飞到舒倦面前，印纹骤然亮得刺眼，长枪崩裂成碎片，炽盛的印纹像火球四处飞散，一时之间宛如一场火雨落下。舒倦挽剑，祭出剑阵，将密集的印纹挡在剑阵之外，护住了燕渺和刘玥。

　　燕渺从袖子里探头，看见陈九离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野之外。

　　声响平息，烟尘散去，刘玥坐在一片废墟之中，落了一身的灰尘，衣服下摆被烧焦了，却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意味不明地说道：“如果你想调查背后的真相，让他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燕渺飘了出来，问刘玥：“陈九离跟你说了什么？”

　　“原来他叫陈九离……”刘玥抖落身上的尘土，道：“他没说什么，他问我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说我不记得了。他说他也不记得了，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燕渺愕然，“他来找你，我还以为你们认识。”

　　刘玥耸了耸肩，道：“我们并不认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这种行尸并没有杀人的欲望，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地让他离开，他的目的跟你们是一致的。”

　　闹出这么大动静，刘府的人终于发现了，管家和刘琦等人行色匆匆赶来，呆呆望着这一片废墟说不出话来。舒倦面带愧色，取出一叠银票递给刘府管家，“舒某失手损坏了贵府屋舍，这是修缮费，请收下。”

　　管家满脸懵懂地接过银票，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废墟之中的刘玥，高呼道：“大少爷！”

　　刘玥不说话了，目光呆滞地看着众人。刘琦关切地走上前，拍着刘玥身上的灰尘，“哥哥，你没事吧？”刘玥呆滞地看着他，忽然一把抱住他，憨笑起来，“娘亲，娘亲……”

　　燕渺：“……”世界欠你一座小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