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之后》棠渊

5、第 5 章

　　镇上到县里的路程大概40公里，抵达城区正好三点半。县城中心是一处三路交叉的小广场，中间架着一座类似铜像的五米高建筑，正对民阳商场。

　　梁浔听从李见词的指挥往前开了点，停在新华书店门前的临时停车位，熄了火，感受着耳边属于城市的喧嚣热闹，握着方向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反应？”李见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感到亲切的诚实反应。”梁浔说。

　　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梁浔看了眼时间，还早。导航显示从县城到高铁站只需要十分钟，但接待对象是前辈，两人打算四点整提前过去。

　　民阳商场是宁县最大的百货超市，价格实惠，基本他们进山需要的储备食物都是从这里批发的。
　　唯独一点不太好，扶梯常年立着维修的牌子。

　　梁浔的目光在黑字标识上稍作停留。李见词察觉到他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可惜，指指左手边步梯入口，上了二楼经过安检闸机，直奔零食区。

　　“这几步路都不想走，下周进山你怎么办？”李见词扶着小推车，先往里丢了两包糖。
　　“进山又不这样。”梁浔很笃定。

　　李见词走在旁边笑了笑，看他一眼：“照这么说的话，你的状态栏还能随时切换？”

　　“不然呢？”梁浔无辜反问，“休息时间就让我犯个懒呗，要不怎么才能养精蓄锐。”
　　李见词点头评价：“也是。”

　　“不然打工人伤不起啊……”
　　“你高考后……”李见词跟他同时开口，顿了顿，最后还是换了其他问题，“后来读的哪所大学？”

　　梁浔说：“海师大。”

　　李见词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擦着推车扶手，侧过眼留意着对方。但梁浔只是很自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完全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要翻旧账的意思。

　　而梁浔也的确对此不以为意，专注盯着货架上的零食，挑出两包青柠味的薯片，放进购物车。
　　随后又补充：“肄业。”

　　李见词很轻地皱了下眉毛，没说话。

　　“姐姐当时情况不好，我记不太清是什么时候又病变得了脑膜炎，当时住院开销挺大的。”梁浔其实不是想卖惨，但一转头撞上李见词堪称复杂的目光，之后剩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李见词嗯了一声，很快挪开眼不去跟梁浔对视，快到好像刚才的四目触碰都是梁浔的错觉。

　　夏天三四点还挺热，不到下班时间，超市的人不算多，平时躲都躲不开的导购员也都统统消失了，六层货架间的距离就一格瓷砖那么远，他俩身高腿长的并肩走着，胳膊时不时蹭在一块儿。

　　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梁浔满脑袋都在琢磨得说点别的什么，没注意这细微之处。

　　倒是李见词扭头看了眼，但没躲开。
　　目光重回到梁浔脸上。他这些年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点，有了成年男性的稳重和年纪还轻的无拘无束，很像李见词偶尔设想过他长大的样子。

　　“我帅不帅？”梁浔突然靠过来问。
　　“……”李见词罕见被噎住，论说话的艺术方面他还没在谁面前处过下风，“什么？”
　　梁浔说：“那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其实他是没辙了。
　　梁浔打小就特别爱热闹，他爸以前说别的小孩儿是一吵就醒，偏他周围越闹腾睡得越香。有几回家里来的新月嫂不清楚具体情况，一哄他睡觉就睁眼哭，吓得以为是肠绞痛，直到他爸一脸平静地打开电视和收音机，梁浔翻了个身倒头就睡。

　　所以这种诡异的安静对他来讲，一点也不比古代十大酷刑差，已读乱回都好过一声不吭，所以逮着李见词发呆当然得借题发挥，这是梁浔的长处。

　　可能是越亲近越放肆，他对外人能装相，在李见词跟前无比坦然：“你看得我害羞。”

　　李见词望着他愣了几秒，转回头不再看他：“帅不帅自己不知道？明知故问。”
　　然后从货架顺了把小镜子递过去，说：“或者你直接问它，谁是世上最帅的男人。”

　　又不是白雪公主。梁浔一笑，接过来照了照，丢进推车，刚才的沉默被两人默契揭过。

　　从村里过来一趟不容易，虽然开车方便，但想想那段山路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他俩挑了将近一半购物车的零食，又去蔬菜生鲜区进了点货，结完账，收银员装了超大号的塑料袋整整三包。

　　“你在外面等我十分钟。”李见词把东西放在铁皮椅子边，说，“我去找经理商量点事。”

　　梁浔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坐旁边翻手机，进朋友圈乱滑一气，一碗水端平的依次点了赞。
　　然后退出去给秦疏发了个表情，没回，平时随戳随到的绝佳话友异常安静，再一看时间，按他的了解怕是在通宵补觉。唉，富二代的生活好奢靡。

　　太安静了，梁浔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打算先把东西拎车里，想了想，把最大那包先寄存在收银台。

　　然后一左一右拎着两包哼哧哼哧走下楼梯，眼看都快出去了，梁浔脚步一停，突然记起没车钥匙。
　　“……”他两眼一闭，心好累啊。

　　商场里载小孩儿玩的托马斯滴滴呜呜开过来，梁浔认命地往边上挪了挪，掏出手机，刚给李见词发了消息，屁股后的一截衣服被扯了下。

　　他以为踩到人了赶紧回头看，发现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儿，个头不高，瞅着应该有四五岁，高高仰起脑袋看着他笑，左脸颊还有个小窝。
　　特别可爱一小孩，就是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假笑。

　　“小妹妹，你家长呢？”梁浔撑着膝盖弯下腰。
　　女孩儿说话奶声奶气的：“不见了。”

　　别是遇到人贩子了吧。梁浔飞快地在各大专柜附近看了看，没见着有人找孩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面前这小孩儿身上：“你知道你爸爸妈妈电话吗？”

　　“我知不道。”小女孩摇摇头。
　　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梁浔愁了一秒，随后又问：“那记不记得回家的路，我送你回去。”

　　“哥哥。”小女孩喊他，“你可以蹲下来吗？”

　　梁浔赶紧蹲她面前，刚要说话，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步扑进他怀里，忽然抱住他脖子。梁浔懵了，两只胳膊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杵在地上。

　　一回头，正好看到李见词站在不远的地方，歪头疑惑地打量着他，眼里写满了“你哪儿来的孩子”，随后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过来。

　　梁浔迅速求助：“她好像跟家里人走散了。”

　　“你问了没？”李见词说。
　　“问了。”脖子被女孩儿抱着不松手，梁浔说话的时候只能拼命往后仰，“她说知不道。”

　　李见词毫无缘由地顿了顿，然后把塑料袋放下，蹲在他旁边，说：“你问问从哪边过来的。”

　　对哦，这样一来范围直接缩小了，而且小朋友哪记得那么多东西。梁浔看了一眼李见词，根据他的提示，女孩儿指了指左边，但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

　　那边是电玩城和影院，李见词心里有了盘算，提起三个袋子：“你等我会儿。”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超市外走去，没多几分钟重新返回来，拍拍梁浔的肩膀：“走吧。”

　　两个大男人领着小女孩去了播音室，跟管理人员说清楚，对方挺没敢多耽搁，立马调小了音乐声，打开麦克风吹了一口气：“喂，喂喂。”

　　管理员重复三遍后，带他们去了隔壁服务中心，小女孩可能有些怕，紧紧贴着自认安全的梁浔。

　　“你还真不怕遇上碰瓷的。”李见词抱着胳膊坐在边上，跟他胳膊怼着胳膊，喟叹一声。

　　“碰瓷？”梁浔说，“碰谁，我吗？”
　　李见词听闻忽地笑了一下：“这我倒真的忘了。谁在你面前搞这一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梁浔也跟着闷声笑，抬眼瞅了瞅挂表，问：“接人会不会来不及啊。”

　　“现在想起来担心这个了？”李见词低声揶揄，接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很急，应该是家长来了。他语速飞快地补充，“赶得上，没事儿。”

　　门口转眼出现一中年男人，口里喊着女儿小名。

　　女孩儿看见他，屁股一动立马跳了下去，扑进男人怀里。梁浔跟李见词同时站起来，父女俩抱了好一阵，男人才注意到他俩，热泪盈眶地道谢。

　　小姑娘在她爸的臂弯里转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浔，注意到她的反应，男人掂了掂胳膊：“有没有跟大哥哥们说谢谢。”

　　“谢谢哥哥。”她说。
　　“不用谢。”梁浔倾身笑得无比和蔼，“下次可要把家里人的电话记住了，知道吗？”
　　“还要跟谁说谢谢？”男人又问。

　　女孩儿对李见词明显没有对梁浔热切，但看得出很听她爸的话，也非常有礼貌：“跟这个叔叔。”
　　“谢谢叔叔。”

　　李见词笑意一滞，梁浔愣了愣，迅速按捺住快要爆发的笑，嘴角的弧度比初一的月牙还难压平展。
　　然后小女孩在她爸耳边，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爸爸，大哥哥好看，我要给他当老婆。”

　　“……”梁浔也笑不出来了。

　　倘若眼神如有实质，男人突然降到零度的目光恐怕能将梁浔对半刺穿。他捂住女儿的嘴解释：“童言无忌，她在家就爱玩扮演游戏。”

　　“没事没事。”梁浔尴尬摆手，哪顾得上什么游戏不游戏，只想给双腿拧上发条迅速逃离地球。

　　分开的时候男人又跟他俩道了谢，直到走出超市站在太阳底下，梁浔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小梁老师，你这魅力够可以啊。”行人道上来来往往，眼看挡路了，李见词扶着梁浔的背朝前让开了点，“把人小孩儿勾得五迷三道的。”

　　梁浔笑了声，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样反问他：“干什么，你也为我神魂颠倒了？”

　　这种话梁浔跟身边朋友都说过，就算没上百遍也基本有一半了，从来没谁当真，何况他知道李见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压根不觉得有什么。

　　果不其然，李见词闻言瞥向他侧脸，挑了挑眉，抬起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下：“贫吧你就。”
　　梁浔歪头没躲开：“倒也贫不过李叔叔。”

　　这称呼给李见词整纳闷了，他是不比梁浔更招小姑娘喜欢，但也不至于差五岁就错辈了吧。
　　李见词啧了声：“我有这么老吗？”

　　“不不不。”男人其实多少会对这个字介怀，反正梁浔是这样，赶紧找补，“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器宇不凡，意气风发！怎么可能老呢。”

　　“油嘴滑舌。”李见词乐了，“下次不准喊了。”
　　说完自顾自地走了两步，又折回身补充：“给你一根烟的时间，我去把车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