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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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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浔这话没说错,的确好久不见。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十七岁生日前夕。梁家那时候还没家道中落,小少爷的生日宴一如既往的隆重,可每年都会祝他生日快乐的李见词却没有来。
一直等到天黑,梁浔才得知他走了。
李见词去了西城的农业科技大学读研究生,北上那天正好是梁浔生日。
他知道后觉得天都塌了,又气又恨。于是后来李见词没联系过他,梁浔也硬气的绝不先低头,觉得自己酷毙了,并为此耿耿于怀好多年。
所以如果重逢在十七岁,他大概会愤恨的指责对方,再幼稚又中二地狠撂下一句“我不会原谅你”。可惜他现在二十三岁,只会在茶余饭后感慨,真是岁月无常,从前那些骄纵心气儿早被鞭打没了。
吃完中午饭,梁浔已经良好接受了未来将要与对方共事,李见词没提以前,他也乐得自在。
“听说你刚来就晕车了?”李见词说,“村上只有小诊所,要是不舒服早点说,抽空去县里。”
梁浔问他:“那你们生病怎么办?”
“普通感冒上火的,自己买点药吃个几天,其他的开车去市医院。”李见词笑着看他一眼说,“不过咱们队里有兽医,也能看病。”
梁浔:“兽医给人看病?厉害了。”
“开个玩笑。”李见词笑容加深,“兽医是为了临时救助野生动物的,只能给人处理外伤。当然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试试帮你牵线。”
梁浔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
保护区管理站目前只有十五个人,外加四名返聘的护林员。中午吃饭他跟着李见词多少混了个眼熟,买的那包烟转瞬只剩两根。
他属于可以不抽,但不能没有的那类人。
于是吃完饭得知李见词去帮食堂阿姨买调料,梁浔二话不说跟他又回到了集市。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走到集市中心,梁浔径直往小卖部走,刚走了两步,胳膊被李见词拉住:“这边。”
梁浔疑惑地“啊?”了一声,说:“村里不是只有这一家小卖部,你要去哪儿?”
“你今早过来了?”李见词挑了挑眉。
梁浔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实讲:“我在他家买了烟,还拿了两根糖。”
李见词问:“多钱?”
梁浔迟疑两秒,说了个数。
“你还真是过来做公益的。”李见词失笑,带他穿过卖地摊菜的那条路,一直走到头,边走边说,“人都坑到家门口了你还看不出来啊。”
梁浔不太想承认自己刚来就被宰客,但貌似事实的确是这样。
他尴尬了会儿,点头:“现在看出来了。”
“这村子虽然是落后了点,倒也不至于买个东西都没处去。”李见词说,“河对面有家小型批发市场,平常用的都能买到,价格便宜。其他缺的等回头我带你去镇上,那儿有几家超市。”
闻言,梁浔脸上顿时浮现出庆幸。
他从长裤兜里掏出五块钱换来的两根真知棒,站在原地,郑重其事地放进李见词手心。
这模样看得李见词直乐,虚虚地掂了掂,饶有兴致地逗他:“贿赂我?”
接着又说:“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能随便收东西吗,你想害我被队里通报批评?”
“……”梁浔无语了瞬,“给你的谢礼。”
李见词明白了:“那不客气?”
梁浔勾勾唇角笑了下,沿着斜坡小路往下走,停在河流这边。不得不说河还挺宽,中间放了好几块石头,积年累月被冲洗得油光锃亮。
这过河石李见词闭眼都能走,但梁浔不是。
中间那块被踩住的时候会小幅度晃动,梁浔毫无防备,幸好李见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李见词托住他胳膊:“踩稳了。”
有了支撑点,梁浔快速通过,站在压实的草地回头看:“这河只有一条路?”
“嗯。”李见词捡起藏在草丛里的塑料纸,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白家湾位置偏,我们来之前县里扶持也轮不上,所以没钱。不过这两年好挺多,听村委会说下游的大桥项目最近也开始调研了。”
李见词直起身:“但你怕是赶不上了。”
梁浔会意地叹了声,想得挺明白:“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是来这里享清福的。”
李见词笑笑,没接他这句话。
梁浔也不太在意,站在旁边看他收拾垃圾,帮忙撑开垃圾袋:“那你们平时上班都干什么?”
“上山下乡扫厕所。”李见词随口开了句玩笑,成功收获对方一枚疑惑眼神,才继续说,“巡山,监测物种,还要帮村民经济发展。”
梁浔惊讶地看向李见词:“这也要干?”
倒不怪他对此惊讶,虽然去年梁浔也在国外做过NGO自然保护摄影队的志愿者,但仅限于此,对保护地基层工作内容的确不太了解。
“你知道在保护区成立之前,白家湾年人均纯收入是多少吗?”李见词比了个数字,说,“没钱只能自己找门路,但又被我们拿到了白头林的委托管理权,靠山吃山这条路彻底堵死,我们就得帮他们增收。有饭吃有钱赚,才会有生态保护的意识。”
李见词说话的时候低眉垂眼,捡东西的动作熟练又利落,这是没做过百八十遍练不成的洒脱。
梁浔移开眼,只感觉听得眼前绿油油的草越看越红,点点头说:“那看样子我来对地方了。”
李见词问:“怎么讲?”
梁浔:“实现人生价值,近在眼前。”
沿着河边巡视一圈,李见词接过垃圾袋系好,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似是而非,笑着感慨了句:“所以我才说你来做慈善。”
梁浔对自己胡侃的话没过多解释,什么实现价值做慈善,其实全都是用来唬人的。
但此刻站在这片山清水秀的村落里,他来这之前的那腔茫然自失,似乎也正在慢慢消散。
下午还有活,两人没多耽搁,上岸后直奔市场。日常用品应有尽有,梁浔拿了两包烟,又挑了几样紧缺的东西,付了钱原路回到管理站。
住宿楼是就着原先林场废弃平房起的小三层,白墙红瓦,当初预算充足,简单的生活设施还算齐全。一楼是三间仓库,往上是八间双人房。
梁浔来得迟,单独住在顶层最左边那间。
走到二楼楼梯口,李见词停下脚步:“我跟林檐住这屋,你要有事直接过来找我。”
“行。”梁浔走前又多问了一句,“你们下午什么安排,需要坐班吗?”
李见词:“曹哥没跟你交代?”
梁浔摇了摇头,买的零碎物件有点多,塑料袋可沉,他胳膊肘在扶手上杵着借力:“让我下周再跟队进山,等到时候开完会的。”
他原本以为过来就直接上岗了,毕竟进山拍摄,找机位取景不是易事,没想到先被放了假。
跟李见词分别后,梁浔回了宿舍。
昨天太累了,他只跟人去领了褥子和夏凉被,连床单都没洗直接铺着睡了一晚。
行李箱摆放在门口,里面装了几套换洗衣物,还有两双鞋,其他行李什么都没带。
秦疏问他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他没回复,直到这会儿闲下来才有精力去思考。
嗯,对,是的不回去了。这答案显而易见,可跟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彻底分割并不容易,他的家人,朋友,所有的回忆全在那座繁华都市。
在这之前梁浔不止一次想过,从曾爷爷开始就非常有钱的梁家,怎么偏偏到他这代就落魄了?
然后大姐因意外颅内受损,他爸旧病复发去世,连噩耗都成双成对出现,这些重担远不是刚成年,甚至还没参加高考的梁浔能承担得了的。
至于后来的合约债务,他打横躺在床中间,闭上眼睛不太愿意回想这一段经历。
梁浔拿手背盖着脸眯了会儿,等到午休完都去上班了,他起床收拾屋子。
房间面积不大,地板贴了pvc牛津革,打扫起来不费什么工夫。洗衣机在楼下,是那种双桶的老款式,中间需要人手动把衣服放进甩干桶。
没弄些什么,但就算这样结束也将近五点了,梁浔背着相机出了管理站。
“小伙子新来的啊。”路边稻田里的大娘挽着袖口正在干农活,热情好客地喊住他。
梁浔笑着喊了人,应了一声转而问大娘:“这附近有吃饭的地儿吗?”
他今早抽烟时观察了一圈,没瞧见有卖饭的,如果没有的话这对他来讲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午那顿着实不合胃口,梁浔口味重嗜辣,不爱吃米饭,但单位其他人明显是清淡的主。刚来这里他不想给人留下事精的印象,所以打算去探探路。
大娘问他:“你要吃啥?”
梁浔走近蹲在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说:“面啊稀饭的都行,我不挑。”
于是大娘给他介绍了两家农村菜馆:“你们城里娃咋跑这山沟沟来了,干啥的?”
“过来给保护区拍照。”梁浔拍了拍胸前挂着的相机包,说,“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拍照咋不正经。”大娘满脸笑容地夸赞,“那你能干嘞,跟你们李组长一样厉害。”
梁浔抬眉:“李见词?”
“是他。”大娘抹了一把汗,“那是个厉害人物,你别看我们这现在条件好像还是不太行,但我可跟你说,能有今天这样九成都是他的功劳。”
没想到出来找个饭吃都离不开李见词,梁浔还蛮感兴趣,正想再听听,水田另一边土坎路上的年轻姑娘扬声喊大娘回家吃饭。
梁浔只好压下好奇,跟大娘道了声谢,玩着那截狗尾巴草顺着路一直往出走。
天气晴朗,风轻云淡。
管理站到白家湾居民点之间相连着大片土地,各种不规则形状的稻田在落日下,像是拼接成了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山峰连绵,火烧云层层叠叠。
梁浔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相机,站在田野中间找准角度拍了几张。
透过镜头欣赏了会儿眼前的自然美景,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了,他才赶紧收起偶尔犯一次的文艺病。
大娘说沿路西行十五分钟左右有家川菜馆,味道不错,本地人请客嫌远都会去那家。梁浔过去的途中在路口买了份锅贴,准备先垫巴两口。
一般都是早上卖,这一锅人家原本是刚出锅做了要自己吃的,隔着塑料袋还挺热乎。
他拿卫生纸包住,扒拉出锅贴一角,还没来及送进嘴里,听见旁边砖瓦房小道里传出脚步声,叮叮咚咚砸得人心里发慌。
他扭头朝那头看过去,只见一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满头大汗地往这边跑。
几步开外,还有俩民警不远不近地追着。
梁浔深觉不对,反应很快,及时侧身避开。不料一个没站稳,右脚踏进水泥路外的荒草里,然后一只不晓得从哪儿抛出来的橡胶鞋正中他额头。
啪叽一声。
他的上半身不受控地往后仰,只顾得上护住怀里的相机,一屁股坐进了草丛深处的湿泥地。
“卧槽……”梁浔傻眼了。
这真是卧了个大槽。此时此刻,除了窝火他心里完全没有别的想法,但还是分神看了眼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已经被淤泥完美包裹了的锅贴。
浪费粮食,天打雷劈啊。
他对这无妄之灾简直服气,听见路中间被民警按住那男人的痛呼:“我没犯罪!你们干啥抓我!”
“偷猎还把你冤枉了是吧!”其中一名民警跑的大喘气,说,“上次接受教育的是不是你,啊?”
“带回所里再问吧。”说这话的声音有点耳熟,梁浔还坐在原地,一抬头,看见李见词又开口,“一起上山的应该还有两个,这几天我们……”
话没说完,李见词眼皮一动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上,梁浔一阵尴尬。
沉寂两秒,李见词看清梁浔惨状,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地弯了眼睛。
他边走边伸出手,跟民警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才垂眸问梁浔:“你改行做行为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