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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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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和小学在嘉城的南北两端,高城和史今要穿过街市,两旁的店铺很多,也很繁华。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富足平和的城市。
要还就悄悄的还。史今突然的说了一句。
偏不,我就要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的还。高城明白史今的意思。
这城市管理得不错,这是乱世。
是挺难得的,不到二十种税,只收到了五年之后,连校长都没有这么好的政绩。
他们走出了闹市,在一座石桥的栏杆上坐下来,这里的视野一览无余,直接能看到城外的独秀山。
那就不要在人家的脸上扇耳光。史今劝高城。
高城的声音兴奋起来,哈,我就是要抡圆了、使劲的在那个吴司令的脸上扇一个响亮的耳光。
史今扭头看着高城的一脸兴奋,难以理解高城的兴奋。他跟着高城有些年头了,这些年各自升迁,但他仍然习惯叫他最初的称呼。
连长,强龙不压地头蛇。
高城伸出手,使劲的挥了挥,连他的动作里都带着兴奋。
我,我才不是强龙呢,我至多是强龙伸出来的爪子,没剪指甲而已。对了,找着你那串数字了?
史今没有说话,眼睛里有夕阳的影子在一闪一闪的。如果不是穿着军装,他其实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算了,别自找麻烦了,他是个cp吧。
史今的声音不高,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是同袍,是黄埔的同窗,是一个队的兄弟,从战场上生死滚过来的兄弟。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一转眼就能那么干脆利索的血流成河,怎么下的去手。
我说呢,一听要换防到嘉城,连陆大都不上了,哭着嚎着要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cp,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只是想来看看他上过的学校,他的家乡。
远处的夕阳已经落到了山边,变成血红的颜色,把独秀山的绿色、房顶的青瓦都染上了一层血红。
高城看着远处,算了,今儿,我们只是军人,不是政客。算了吧,看过就安心了。
史今张开两只手,挡住最后的阳光,血红的阳光从指缝间漏出。
连长,我们这支枪,是拿在政客的手里。他看着指间的阳光,这双手,已经沾了血,洗不干净了。
夕阳落山,傍晚终于来了。
送走高城,回到办公室的袁朗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了。他用眼睛示意齐桓管好门,就那么看着齐桓。
齐桓知道袁朗的心思,开口汇报:那位史连长要查的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档案,是他的黄埔同期,叫伍六一,真是奇怪的名字。
伍六一?他说伍六一失踪了,是不是?
袁朗重复了一遍,接着,齐桓就看到一丝得意的笑容慢慢的浮出,就好像是狐狸的笑脸。他把身体舒展开来,双脚搭上办公桌,刚才的倦色一扫而光。
齐桓,来嘉城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在考虑: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现在,终于有些眉目了。
看着袁朗眉间的神采,一瞬间,齐桓好像又回到了年少轻狂,耳边响起了激昂的军歌。
下一刻,袁朗已经戴好眼镜,恢复了正常,仿佛是能看到他的心底,齐桓,一样的,和那时是一样的,不过是在所有的道路中,我们选了最难走的那条。
对了齐桓,麻烦大姐给打听一个可靠的帮佣吧,就是打扫卫生,做做饭什么的。其实袁朗应该叫齐桓的妻子弟妹的,因为齐桓是家中的独子,这位齐夫人有点童养媳的性质,比袁朗还要大几岁,所以他也就随着齐桓叫大姐了。
和你的医生终于熬不住了吧。齐桓有些幸灾乐祸。
我以为这么多年的漂泊,我已经习惯了,可…,真的有太多的麻烦事,不起眼的麻烦事。
齐桓看着袁朗那种被琐事缠身的烦恼,有一种这个人又回到人间的感觉。
袁朗,再成个家吧,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过几天正常的日子。齐桓诚心诚意的劝他。
袁朗走过齐桓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谢谢啦,兄弟。今天我要早点回家,该医生做饭了,不定又做出什么幺蛾子,我早点走好有个二手准备。他手向后摆摆,算是告别了,到门口时,停了一下,齐桓,你还操心我,快回家陪你的老婆孩子去吧,当心大姐又训你。
袁朗总是习惯从后门回家,走进院子,他先观察了一下,没有烟雾,也没有异味,不错,看样子今天的饭还算正常。
走进饭厅,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纸包里一摞烧饼,不出所料。一盘青绿的菜叶,算是蔬菜沙拉,还有一盘切好的肉片。
袁朗笑了,行,知道荤素搭配了,这是一个进步。
他坐下来,看着吴哲在对面敲着筷子,得意的笑着。
就这些?
对呀,完全合乎营养学,主食、蔬菜、蛋白质和脂肪。
袁朗用筷子逐一扫过,凉的,凉的,凉的,我辛苦了一天,你不准备热汤总该给我口热水吧。
吴哲堆满笑脸,那我们还是从饭馆包饭吧,多省事,连碗都不用刷。
这个提议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免谈。我今天已经拜托同事找帮佣了,我知道你不习惯外人在家里,我也不习惯,但是作为劳动者我有权利要求过正常的生活。
吴哲没有说话,站起来就出了门。等他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袁朗已经开始吃饭了,吃得有些艰难,一望而知是在努力下咽。
那什么,没有煤油了,我不会用那种烧柴的炉灶。杂货店的老板说煤油被管制了,现在那是违禁品。
袁朗喝了一口热水,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看样子要打仗了,开始管制军需品了。没事了,吴哲,你也吃饭吧。
咬了一口烧饼,吴哲看了一眼袁朗,“为什么我们俩能凑到一起?”
袁朗抬起头仔细地看着吴哲,“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夜晚的嘉城很温馨,几点灯光,依稀的丝竹之声,偶尔传来悠扬的女声。
月光下黛瓦粉墙清晰可见,袁朗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缕夜风,穿梭在嘉城的街道上,打量每一个遇到的人,穿过一个个庭院。那些家,那些面孔,是啊,想改变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在这黑夜里,似乎一切都能隐藏,一切又都清晰可见。
伸手从身旁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随手翻开:
Par les soirs bleus d'été, j'irai dans les sentiers
Picoté par les blés, fouler l'herbe menue:
Reveur, j'en sentirai la fraicheur a mes pieds
je laisserai le vent baigner ma tete nue
Je ne parlerai pas, je ne penserai rien:
Mais l'amour infini me montera dans l'ame
Et j'irai loin, bien loin, comme un bohemien
Par la Nature,-heureux comme avec une femme
(夏日蓝色的黄昏里,我将走上幽径,
不顾麦茎刺肤,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凉渗入脚心,我梦幻……
长风啊,轻拂我的头顶。
我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
无边的爱却自灵魂深处泛滥。
好像波西米亚人,我将走向大自然,
欢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袁朗轻声的念起来,柔和而动听的法语在夜色里荡漾着。吴哲轻轻的推开门,他不忍心破坏这优美的安静。
你居然喜欢兰波的诗。
多美的诗,为什么我不能喜欢。
和你不搭,袁朗,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坚硬的人,有着厚厚的外壳。
其实,我只是喜欢他的愤怒,一种无奈而心酸的愤怒,却不绝望。我是被天上的彩虹罚下地狱,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我的生命如此辽阔,不会仅仅献身于力与美。
那作者呢,你能接受这个作者吗?
关于爱情和爱情的对象,吴哲,这是一个亘古的难题。我想没有人会明白,爱情究竟和性别有没有关系,我更不明白。
两个人对视这,周围的空气在对视中慢慢变得粘滞而温热起来。好像觉察到什么,吴哲转身离去。
袁朗听着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再看那本诗集,已经翻到了另外一首:
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太阳与海
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
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所以你脱弃
人类的赞许共同的奋起
你任自飞去……
袁朗无声的笑了,连永恒都那么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