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华庭》叶紫晴

4、霜之哀伤

　　古堡的通道幽深冗长。

　　腐烂的动物尸体漂在一潭潭死水中。

　　我不知道哈迪斯为何执意要到这里来。

　　阴冷的空气突然有丝潮热，紧接着，我看到了腓特烈——六翼天使.他的身后，依次排开十个全副武装的圣士。

　　在哈迪斯邪恶的笑中，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我如何对着昔日的同伴挥剑出击？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没人接受我的好意。

　　“无论是做一个没有完全心狠的魔鬼，还是一个背叛天界的天使，你都要小心。你将为任何一方所不容，最终跌入两者阵营间的深渊。”哈迪斯说。

　　握紧剑柄深吸口气，我缓缓站定，直视腓特烈。他洁白的羽翼刺得我双目酸痛——那是我多么向往和曾经引以为容的色泽啊！他成熟了，多年前路西法身边那个有些稚气的小天使已经不见了，如今的他，足以担当他所承载的使命。

　　腓特烈旋出法杖，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我的胸口，挥剑挡开的瞬间，我读到他眼中无法掩藏的愤怒，心中隐隐地痛。那个从前会跟在我身后缠着我要我教他飞行术的小男孩，那个会把路西法和我当作哥哥姐姐崇拜的小男孩已在时光的轮回中伴随丢弃我的阳光一同成为了我的回忆，而现在，他心目中的我不过是个无耻背叛天界的混蛋。他永远不会明白，在这样的背叛后，有着对缓慢凄凉旅程的甘心忍耐，更有着为不惜一切代价乃至残害生命的行为受到的天罚准备好的承担后果的勇气。

　　他不懂，背叛的羽翼后是我不可能更痛的心，是忏悔，是无奈，也是为了路西法圣名的永久牺牲。是的，我愿意。

　　或许，唯一遗憾的就是，那个我愿意为之付出的身影，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我也不想告诉他。毕竟，付出只是一个人的事，这是自愿的就够了，不是吗？

　　剑峰带着寒冷的风雪和地府阴煞的锐气刺出，腓特烈身后的十位圣士齐齐倒下，绚烂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羽翼。有一两根羽毛被剑气扫落，旋在阴冷的空气中，舞出一段凄美的舞蹈。

　　他们圣洁的身体倒下，倒在那肮脏腐败的土地上。我强忍住心头的痛楚，躲闪着腓特烈的法杖。

　　罪恶的感觉将我从头到脚淹没。

　　法杖指向我的眉心。那里，已经黯淡许久的蓝宝石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我险险闪开，脚步有一丝踉跄。

　　突然疯狂地怀念起路西法干净温暖的笑容和他身上的香气。

　　那个神一般的男子啊，你在哪里呢？难道你就任由我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堕落和挣扎吗？

　　有细小的生物和肮脏的昆虫从污水中爬出，爬向圣士光洁的羽翼，染上点点污迹。不，不可以！怎能让那些污秽玷污如此的圣洁？我一剑挥开腓特烈的法杖，跃向圣士的尸体，驱动风雪赶开那些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污物。厚重的雪盖下来，盖在圣士们的身上。

　　就让他们和这些洁净的雪瓣融为一体吧！

　　等我觉察到冷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腓特烈用尽全力向我的后背打出致命的一击。

　　法力集中在飞舞的风雪上，我无力抵抗。

　　一道青紫的光闪电似的插入法杖和我的胸膛之间，但是圣光巨大的冲力仍然使我飞出数丈之远，暗黑的血液喷涌而出，汇入黑色的羽翼。哈迪斯飞快地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连甩衣袖，阴煞的寒光让菲特烈圣洁的羽翼纷纷落下，法杖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大人……”我拉住哈迪斯又一次举起的左手，跪在他脚边，乞求地看着他。菲特烈虚弱地靠在古堡的墙壁，滴滴鲜血涌出伤口，望着我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蔑视。

　　“放过他吧，大人。”我哀求他。

　　哈迪斯傲然挺立着，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所看到的仅是他黑色的靴。

　　时空突然颠覆旋转起来。

　　我们朝圣，我们膜拜，却无人真正敢踩平铺满铁荆棘的山路。岩浆跳跃的山口，那里才是时间的尽头。

　　寂静过后，金色的号角声响彻天堂，神的鹰盘旋在脚镣声声之上。

　　祈祷的诵声响起，神界的轮盘张开。

　　这缭绕的气息已被咏唱得筋疲力尽，世界的封印回归拼合。

　　惟独蒙蔽的，是阳光下的眼睛。

　　光明被人赞美时，黑暗也在悄悄延伸，当一种生命延续成永恒时，怎能不看到迷惘交织的天空。

　　正与反的拥抱才是整个宇宙。

　　圣殿的大厅，我谦卑地伏首，追寻那至理的手杖。一纸契约，踏着鲜红的漆章，从此灵魂锁在流淌的祭坛之上。

　　我已不再自由，我已触碰到死亡。但是，却不愿更多的灵魂同我一样无法享受生的荣耀。

　　哈迪斯松开了手指。

　　用尽残存的力气，风雪卷起法杖送到腓特烈手边，我用目光示意了他。他眼中的鄙夷渐渐退去，代之以不解的迷茫。

　　谢谢你，腓特烈。但是我无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