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钱绣芸传：为书消得人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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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钱绣芸，我不喜欢女红，我喜欢读书。
可惜家里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觉得我是个很古怪的人，更有甚者，认为我疯了。
他们把我当成反面教材，叫我痴人，还有人这样嘲笑：“阿芸，人家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你倒是为书消得人憔悴了！”
他们是在开玩笑，但我却听到心里去了。我的确是为书消得人憔悴，为了读书，我避着其他人，只在夜晚时分躲在角落里，翻开一本书悄悄看，为此，我弄坏了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我不是老学究，却有一双老学究的眼睛。但我是女子，没有办法带上那种圆圆的镜子，就只能把书和自己的眼睛凑得很近。
他们总说，女人读书有什么用，读书也做不了官。对于男人，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可我读了书，还是什么也没有。我同意这句话，可我读书不是为了做官、黄金和美人，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我只是单纯喜欢读书。
如果问我为什么喜欢读书，我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在读书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大了，变得好大好大。
我的世界原本还不如果壳大，只有这间小小的绣楼、一日三餐、总是惆怅的姐妹、不怎么看到的爹娘、做不完的女红、学不完的女德，还有压根不知道在哪里的未来的丈夫和孩子。我的世界原本只会这么大，可读了书我才知道，我只是井底之蛙。
这世上不只有清朝，也有别的朝代；这世上不只有我住的绣楼，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很多很多的人。
比方说以前的女人不用裹脚，但是现在就需要，若不是读书，我就被他们骗了，以为从古至今的女人都像我一样苦，只能坐在家里。
我也想长回一双大脚，去看看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我还梦见自己长了一双翅膀，左边是一本书，右边是一本书，两本书带着我飞呀飞，飞呀飞，飞到了天上。我往下一看，嗨呀！都是书：书堆的山，书填的海，好看极了！
可惜，我自幼裹脚，我再也飞不了了…
幸好，我还有书呢，我可以让书成为我的翅膀，带我在梦里飞，飞过这些女红和刺绣，飞过女人嫁人生子的命运，飞向我想去的远方，虽然我不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子。
但家里的书很少，就算有，也不让我们这些女孩子读，我还是偷偷去哥哥那里拿的，但每次被发现，都免不了要被说。
他们让我读女四书，读《诗》，可我还想读别的书！我想在书里把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踏过，我真的好想！
但我没有机会，我只能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反反复复看那些读过的书…
直到有一日，哥哥聊天的时候说到我们宁波有座天一阁，里面的藏书数不胜数，还有很多世所罕见的版本，是无数文人墨客终此一生都想要踏进的地方。
我也想进去！
我问哥哥们怎么才能进去，他们都笑话我，觉得我的疯病又重了一些。
我不是疯子！如果想读书就是疯子，那天下多少男人都是疯子！
我想要找机会溜进去，无奈就连家门也出不了。唯一的念想是他们说天一阁之所以三百年来都没有书籍的损毁，是因为其中放着芸草。
芸草…我没有见过，就四处翻书，终于知道了它的模样。这时以前学的刺绣就派上了用处，我用丝线绣了很多，又将自己的名字由三娘改为绣芸。
旁人见我这样痴迷，连名字也改了，都不由得说我或许真的和天一阁有缘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一直都没有可以进楼的机会。
直到有一日，父亲提出，我到了出嫁的年纪。我低着头，执着的说：“我想嫁给书，天一阁的书！”
可是这回，没有人笑我，过了很久，父亲突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你叔叔帮忙向范家提亲，他家有个小子，和我们家世倒是相配。”
我一时又充满了希望，我想，我离这书的世界，真的很近很近。
出嫁那一日，旁人号啕，我却喜气洋洋，我可以去读书了，我多么高兴呀！
轿子落在范家门前，我没有在意冷漠的丈夫、刻薄的公婆、还有这样的大家族纷繁复杂的矛盾，我什么也不在意，我只在意天一阁的书，我只想读书！
可…方才来到这里，我就明白过来，范家严禁妇女进入天一阁。
意料之中，本应如此，女人终是与书无缘。
我也想偷偷的溜进那座藏书楼，但若是被发现，我就会被休弃。我不怕被休，但若是我有了这样的结局，钱家姑娘的名声就毁了，而在这样的天下，嫁不出的姑娘，是孤魂野鬼，没有任何出路。
我想看到更大的世界，但我没有办法以妹妹们唯一的路作为代价。
我曾问过身旁那个冷漠的男子，希望他可以帮我借两本书回来，但他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骂道：“书！书！书！疯女人，儿子都生不出，还读书？”
我只是淡淡笑着，一言未发。
我被堵在了天一阁的门口，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全部生命的长度。
而且，我不但进不了天一阁，也进不了全部的书的世界，我的世界被封住了，再也不可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终究，是我僭越了。作为井底之蛙，遥望着天空，只会让自己生出无望的希冀，最终带着悲凉的心境枯死井中。
我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我只是厌倦了，呵，我厌倦了这样女人看不到书的天下，我厌倦自己生于此间。
我害怕自己也生出一个爱读书的女儿，幸而，我并没有这个机会。
我病了，一日比一日重，看病需要很多的银两，这家人并不重视一个头脑有毛病的媳妇，便只是让我自己捱着。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我再也没有生命的灵气，我知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不知道天上有没有书呢？我想去看看。
为书消得人憔悴，我这一生以书为命的心愿，终究是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钱绣芸传：为书消得人憔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