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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最后的狂欢 ...

  •   章羲和走进化妆间的时候,镜前的女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轻快活泼的笑容来:“噫,章先生,你也来S市啦?真巧!”
      男子脸色冷峻,剑眉轻轻皱着,语气却和缓:“华小姐,是你啊。唔,我的父亲在这里,我过来看他。”事实上他几分钟前的确是在和父亲章无咎交谈,只是话不投机,再多说一句恐怕就得父子反目,索性找了个借口退出来,倒是没有料到在这个地方遇见华田。
      “呀?怪不得啊,我说怎么看到章先生的时候会觉得好熟悉。原来章无咎先生是你的父亲!”华田此时正在上妆,根据剧情的安排,扮演丹麦王子的情人奥菲利亚。章羲和只见她戴着金色的假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洒在肩上,服装很华丽,是古典波浪的大蓬裙,坐在那里的时候,裙摆拖了一地都是。女子离上次见面的时候好像胖了一些,倒是显得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本来就不小,偏偏看见他又露出惊讶神情,瞪起来像铜铃一般。
      章羲和随意看一眼这个化妆间,因为外面在排练,此刻里间倒是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表情淡淡的化妆师在给华田画眼线,章羲和露出一个疏朗的笑,“是的,章无咎先生有没有对你们要求很严格?”
      说到此,便听到华田忍不住一声哀叹,尾音拖得长长的:“当然有,全剧组章先生只对俞小姐一个人好——”
      呵,果然已经搞得人尽皆知了。章羲和心里暗暗一沉。
      “请问,你知道俞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俞小姐正在对戏,一会便过来,她也用这个化妆间。”华田眨了眨眼睛,冲章羲和咧嘴一笑,“章先生,原来你也是俞小姐的粉丝啊,怪不得你父亲对俞小姐那么护短。”华田一副了然于心的揶揄口气。
      如果真如华田所说,他自己是粉丝便好了,章羲和想着。此时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父亲一辈子的雅隽名声,不要因为晚年的这桩桃色新闻毁了才好,否则真弄到满城风雨,女子本来是公众人物,一点绯闻反而能够增加人气,可是章无咎早已过了能够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时段了,万一处理不好,伤了身子就是大事情了。
      “华小姐,那么你先忙,改天一起吃饭。”章羲和向华田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去,正欲开门,那门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俞笙婉提了裙子大步迈进来,看见章羲和站在那里,一下子愣住。
      章羲和倒是落落大方,伸出手去:“俞小姐,你好,我是章羲和。”真正见到俞笙婉,他才恍然明白父亲的一颗放心,为何要在这样的女子面前缴械失守。
      面前的女子化淡妆,因为妆容清淡几近于无,倒是显得纯粹自然。据说现在很多选美,有要求女子们素颜进行,不借助任何脂粉香氛立于明亮灯光下,一下子便高下立见。此时的俞笙婉不似过去写真中拍出来那般高贵优雅如同维纳斯女神一般遥不可及,甚至现在的她有着以往镜头中难以一见的丰腴模样,没有任何那种强势的摄人的美丽,紧身的墨绿色连衣裙,裙面上起着大朵大朵的芍药,她提着裙摆闯进来,唇边漾着笑,表情一瞬间错愕的样子,倒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有着难以掩去的小女儿态。
      倒是后面的华田接上句话:“俞小姐,这个章先生找你哎。”
      俞笙婉便正了色,伸出手来轻轻和章羲和碰了碰,男子的手指很凉,在这开足暖气的房间里显得很突然,的确是一个突然,俞笙婉并不知道章羲和会来找她。
      “章先生,我是俞笙婉。”

      交谈是在剧场外面不远处一间私人咖啡店进行的,出门的时候外面有残雪,今冬S市难得下了大大小小好几场雪,初雪的欣喜冲淡以后,剩下的几场繁盛雪事就成了一场场无聊乏味的重复了,漫天大雪的时候,话剧开始正式彩排,有工作的时候俞笙婉习惯全神贯注,倒未曾发觉原来这漫长的无边无际的冬天也要过去了。
      阳光很暖,雪融后的地方露出干净的地表,水汽渐渐被阳光蒸干,一块一块素面朝天,背阳处仍然森冷泥泞,俞笙婉蹬着双香奈儿牛皮靴,也不看路,裹紧大衣走在章羲和前面。
      咖啡店不大,位置也隐秘,布置得却有心思,壁灯散着柔和温暖的橙黄色光芒,舒适的榻榻米,矮桌上铺着缀以流苏的刺绣桌布,甚至墙上还挂着一幅弗拉戈纳尔的作品复制品。是那幅《秋千》。
      坐定后,俞笙婉找来侍者:“给这位先生一杯蓝山。”
      章羲和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喝蓝山?”
      “这里不对外营业,可是咖啡却是极好的,有女主人专门去南非买来的正宗蓝山,恰好现在有剩。你来了不喝,就可惜了。”俞笙婉微笑,转过话题,“章先生,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
      章羲和垂目,这出戏码本来就没有新鲜的唱词,经俞笙婉首先那么一提,愈发索然起来:“俞小姐,我见过你的照片,事实上,你现在并没有照片上那么美。”
      “呵,这就是所谓的理想和现实的断层。”俞笙婉不以为然,甩甩头发笑得洒脱,“美貌是负担,我早不在乎。”
      “可是现在的你却真实,”章羲和抬眼看一下笙婉,黑色的眸子好似染了墨,随后又加一句,“现在的你有灵魂……懂得爱人……”
      “我知道,”笙婉打断他,“章先生,我和你的父亲只是很好的朋友,忘年之交而已。”
      “请别误会,”章羲和挑了挑眉,神色仍然如常,“希望你可以原谅一个子女的心。”
      这时候咖啡端来,杯沿冒着腾腾的乳白色烟霭,俞笙婉喝红茶,章羲和并未看见她点单,想来是这里的常客。
      没有气氛,章羲和便将话题转开:“俞小姐经常来这里喝茶?”
      “是,她是我一个……恩,怎么说呢,一个故人的店,不计成本收益,算是开来给熟悉的几个人喝茶的店。”俞笙婉看着窗外,雪霁后的放晴天气,天空格外湛蓝高远,有大片云朵浮动,悠游自得。忍不住叹了口气,“章先生,请善待你的父亲。”
      俞笙婉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头看章羲和,却能感觉到男子的目光中有探询之意,“章先生,你的父亲这里……”笙婉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这里长了恶性肿瘤,前期并没有出现异常症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章羲和陡然一惊。
      他平时和章无咎联系并不多,父子两人在两地忙,彼此独立,只有在过节的时候会想到挂一个电话,章羲和也会吩咐秘书给父亲买补品,按月往他的卡上划一笔钱,尽管知道对方著作等身,出那么多书版税都有相当可观的数目,但是仍旧要那么做,聊以宽慰自己未尽的孝道。
      父亲并未和他说起生病的事情,想来只有俞笙婉一个人罢了。“颅内肿瘤”这个词章羲和是第一次听到,乍一听到,好像是在酷暑夏日被人淋了一盆滚烫翻滚的猪油,又腻又惊。
      “他向所有人隐瞒了病情,我是偶然撞破,他并不知情,”俞笙婉说,“话剧《哈姆雷特》是他最后的作品,他的时间所剩无多,我尊重章先生的选择。”
      对面的女子雪白的一张脸,在袅袅的茶香中看的不甚清晰,一把嗓音细细柔柔的,说话的时候带着慵懒气,但是声音却似清泉潺湲流过山涧绿林,激起阵阵悦耳水声。章羲和啜一口咖啡,的确是地道的蓝山,丝滑香浓的口感,带着咖啡的苦气,一起袭来。

      话剧《哈姆雷特》的成功并未出人意料,这样的一部剧,不管在选角还是幕后班底都做足了功夫,制片方更是下了大本钱,花重金定制服装与道具,舞美灯光也是美轮美奂哀而不伤,与整个话剧完美契合。
      首演便大获成功,因为宣传力度大,预售票很快被抢完,演员表演精彩,赢来掌声不断,谢幕更是谢了一次又一次。俞笙婉甚至还接到任子谦的电话,那头笑得爽朗:“笙婉,我是商人,逢商必奸,要不要考虑加场演出?”
      自然拒绝得干脆彻底:“任叔叔,我能坚持下来,已经十分不易。不要再加大强度了。”
      章无咎坚持每场演出必到,站在下面看完全场,然后一场一场给俞笙婉说戏做指导,所以戏剧中心人物之一的乔特鲁德皇后的表演锋芒,甚至盖过了那个著名的复仇王子。
      自然没有人再去追究之前俞笙婉被拍到时那一身黑色衣服下突然肿胀起的身材,众人对此也看得淡了,明星的体重和他们的绯闻一样不可轻信,似乎他们想要增肥,一夕之间便可以立即长了十斤肉上身。
      怀孕的风传自然也不攻自破。毕竟,没有人能够怀着孩子还能将腰肢保持在精准的一尺八,然后把整个人填进那一身前凸后翘的华美戏服中去。
      后来《哈姆雷特》在坊间风行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俞笙婉却向任子谦递交了辞呈:“任叔叔,我要求放假。”

      章无咎越来越瘦,瘦至骨立,走起路来轻飘飘如坠云中,越发显得整个人仙风道骨,终于觉得瞒不住,向笙婉说出实情。对方也不在意,笑一笑,然后又眨一眨眼睛,狡狯地说:“那么,再跳最后一支舞吧!可是呢,这次让我一个人来。”
      俞笙婉为章无咎跳了一支桑巴。
      在章无咎的家里,外面是苦夏的艳阳,间或听到有蝉声嘹亮响起,似乎卯足了力气,却最终哑了下去,无能为力,再不出声。
      距离初次见面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俞笙婉恍惚间有些觉得这一年的时间真是过得好快,时间哪里会等人呢,良辰美景总是会转瞬即逝。
      然而自己似乎并未错过一些美好的时光,为什么在面对巨大的死神的暗影时,还是会这般心有不甘?
      章无咎此时就坐在俞笙婉面前,仍旧穿着整齐,白色衬衫深色西裤,一丝不苟。他看着女子对着他发呆,好像在想什么,又像是思绪处于完全放空状态,带着她惯有的梦游一般的神色。章无咎记得俞笙婉最近一直频繁地失神,眼睛没有焦距,甚至在记者会上都能灵魂出窍,再三跑神。助理在一旁点点她,她才随即回了神,恢复笑容。
      今天俞笙婉穿了一条斑斓的长裙子,尽管仍然在走神中,这一支桑巴仍然是跳得极美的。唱机里播一曲雷鬼,动静感极强,高亢激烈之后有戛然而止的冷静自持,俞笙婉的乐感好,即刻适应音乐起舞,舞姿幅度并不十分大,没有一般桑巴的狂野激昂,她连抖腹摆臀都是很媚的,长裙随着转动起伏飘扬,旋转如风似电,让人几乎堕入幻境。
      章无咎恍然想起这桑巴舞是外国的狂欢节之舞,而初见的时候自己递予俞笙婉那一面威尼斯面具,不正是这狂欢节的滥觞吗?他们的相遇,原本就是始于仲夏剧社的一场狂欢。
      音乐停下来的时候,章无咎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俞笙婉的肩膀,男人的手清瘦而有力,因为生病的原因,手指关节处可以看见明显凸起的白色骨节,隔着衣服笙婉都能感觉到章无咎日渐衰弱的躯体,于是她低头勉力一笑:“刚学的舞,就拿来献丑了。不过,章先生,面对你,我才不怕丢脸。”
      肩上的手掌力道渐渐重起来,男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归于沉默。

      这一次见面以后,章无咎便被章羲和接去帝都,章无咎是高级知识分子,享受很好的医疗待遇,尽管治愈无望,章羲和仍旧执意接走了父亲。
      送行的那天华田也在,她和俞笙婉都戴墨镜穿黑衣,仍然不能避免被认出来,只能出动保镖——俞笙婉是有保镖的,而且身手极狠辣,江昊年一早就给她安排,俞笙婉不愿意张扬,一直养兵千日。倒也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看着黑衣彪汉拦下围观人群,华田忍不住“啧啧”慨叹:“俞小姐,你这样才有巨星范儿嘛!对比一下偶自己,就是一根小萝卜头呀萝卜头。”声音扬起来,最后忍不住都要哼起来的样子逗笑了身边一众人。
      章无咎坐轮椅,由儿子推着,章羲和眼睛扫一下华田,淡淡说:“华小姐还真是一个志向高远的有志青年。”
      华田一时语塞,两颊都被憋红了,着急蹬一下脚,偏偏又穿着极高跟的鞋子,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被笙婉伸手拉住。“小心一点脚下哦。”
      章无咎精神似乎很好,对着众人挥挥手:“各位请回吧。”声音不大,但是清清朗朗,如落地窗外的夏日晴天,又高远又疏旷。
      已经临近登机,俞笙婉最后看一眼章无咎,露出一个缓慢而且持久的笑容,悬在脸上直到转身。她从进机场开始便想要拥抱一下章无咎,她看了好久,始终没有实现这一个拥抱。然后在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最后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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