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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矮脚马 ...

  •   一块肥厚柔软的东西贴上你的脸颊,狠狠擦过,你脸颊上的肉几乎要被推过紧闭的眼,湿润的液体几乎要淌到枕头上。
      “小马?”你不受其扰,只得半合着眼望去。
      你看到了类人的眼瞳,浓重的黑凝在灰蓝中间,像蘸多了墨的毛笔落在灰蓝的水纹生宣上重重一按的痕迹,很静。浅淡的灰蓝几乎融合在极少的眼白中,看不分明。定了定神,你才看清它还未全然缩回去的舌尖是紫色的。
      “怎么了?”你问。
      他皱了下眉,眼里是少见的茫然:“我……我看不太清。我只想叫醒你。”
      他没有张嘴,你却听到他说话了。银白的发丝擦过你的嘴角,很痒,你想要伸手拂去,却动弹不得。他一只手支在枕头上,贴得那样的近,每一寸温暖的身体都与你相关,是纯粹的、精巧的、纤细的真正水晶一般的干净人体。
      没事,马儿好像都是近视眼。你好像这么说了。
      你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不知过了多久,祈祷诵经声如约而至,繁杂的祷文几乎挤走了所有你能够呼吸的空气。那天,也是在这一时间,在伴随了这个屋子数年的定时的空灵乐声里,你的双手紧紧桎梏着自己的喉管,试图阻止祷文将你的头颅带走,你甚至发不出呻吟,但能听到,明亮的提示音盖住了咒文一刻,你唯一的朋友DEMONS发来讯息:“小朋友,你的礼物到了,圣诞节快乐。”
      你在日复一日的惩戒中早已习惯,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直立的平衡点,拖着身躯要去看期待已久的礼物,长发蓬乱,在漆黑的地面上划过一道红白交错的湿痕。
      你受伤了,但你不太在意,好朋友的礼物是最重要的。
      而你的“老朋友”也不再温柔平静,它激烈地怒斥着你对它的反抗与忽视,乐声逐渐刺耳古怪,像砰然炸裂的窗户,尖锐的玻璃碎屑刺向你的耳膜与眼球。你浑然不觉,只在模糊的视线里寻找到那个突兀的焦点,那一抹眼里刺眼的红,你摸索着,绸缎丝滑,皮革厚重,你仿佛感受到了材质生前的温度,你的指甲不小心刮伤了包装,你心疼不已,放缓动作解开绸带,浓郁的花香从包裹中逐渐泄露,有什么物品开始抵着包装的边缘,你下意识地去按着那处凸起,滚烫的热度隔着皮革也几乎灼伤你的手指,你有些困惑,只知里面应有一个生命。
      当绸带彻底解开,那箱也自动打开,嘈杂欢快的音乐声轰然响起,压过祈祷声,隐约可辨一句“Merry Christmas”与欢快的铃铛声,紧迫着你的祷文消散——你被圣诞小曲救了。
      欢乐的乐声笑闹着,你终于可以看清自己的礼物——一只矮脚马。它现在侧躺在皮箱底部的红丝绒上,可能是累了。纯白的长毛在冷清的月下泛着柔软的金,短而肥的蹄子交叠,窗外的藤蔓筛出繁乱的光影落在地面,它的身上却没有落下阴影。它是一个柔软、安静的小生物,像极致纯粹的水晶,像闪亮的风。
      写满奇妙符文的绸缎随着音乐摇曳着身姿,为你送上最后的舞蹈,末端一截微微一弯,似是鞠躬告别,一拧身,转眼就穿墙而走了。
      原来它就是快递员先生。你想。
      这只矮脚马似乎来自的DEMONS亲戚的马场。你从未见过他,当然也从未见过那马场,但当你见到这只小马时,眼前便如同胶片放映般出现了夹在庞大漆黑的尖顶城堡的缝隙中,枯木垂朽、草地焦黄的马场。你能轻松地在幻象中聚焦,你的小马,立在零星几只黑山羊与骏马间,矮小如羊羔。
      “小马应该来自那里。”你想,“它也本该在那儿。”
      它的身下流淌着金色的液体。你没有理会,取来的皮管中喷出清澈的水柱,液体便避让着离开,乖乖流向浴室。
      小马没被打湿,依旧安静侧卧着。
      DEMONS还送了很多“小朋友”。
      你拿出快递盒子与娃娃们,试图将巴掌大的钟表放进那个盒子,那个钟表的指针晃动不停,或许是坏了。旁边的黑毛边牧又小又矮,让它和那只钟表一起趴在哥哥的箱子上。箱子里的书像书里那些符文一样地杂乱堆着,沾着鲜红的油彩。
      “哥哥应该不介意吧。”你想,“如果是他,或许还会给这些孩子搭一个小窝,再盖上被子。”
      而且它们都异常安静,没有“汪”与“喵”。
      小马也很安静。它一直在发呆,肚子鼓得可以连着地面,短短的腿扎了根一样的从未动过。没有看向你,只是站在黑红交杂的地面上,凝视着窗外的月光——或者是藤蔓。冷清的月光从不为它吝啬,它越过一片阴影独自享受着光,偏灰色的长尾没被风吹动一毫。
      它的身体应当是相当柔软的,你却冒出不恰当的念头:在充斥着暴力与强迫的马的文明里,诞生的生物却这样看起来这样肃穆神圣。
      你看了许久,为它拴上两条银色的锁链(锁链也是DEMONS给的),一条长的,末端被包在手心,一条短的,绕过它的脖颈,被一手拽住中端。当你在马上时,便紧抓这条短的,来保持平衡;当在它身边一同走着的时候,便握住那条长的,以确保它不逃跑。
      但它其实不会逃跑,也不会发出声响,也不会搞出其它宠物会有的那种破坏。
      它总沉默地坐着,或者侧卧。或许这应该被概括为“懒”。
      而你很少走在它的身边。你喜欢骑上它,却不敢靠近它,与它并肩而行——那太像是一个朋友而非主人。你其实没有比它高多少,稚嫩的手臂也没有多少力量,也因此,矮脚马比其他马都要契合你。
      你骑着它去了好多地方。
      它一声不吭地奔跑,将星月甩在身后,带你从荒草丛生的小河旁跑到彩灯闪烁的城市,再去啃一口不知为何生长在天台的牧草。你第一次知道,星辰并非沉静的,它们在各自的轨道上狂奔,来往交织成巨大的网,矮脚马背着你却跑得飞快,包容了全部的任性的你,越过了这世间绝大多数障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你在这似梦非梦之时又遇见了哥哥。
      老家的庄园,他为你别上沾着露水的黄玫瑰,轻吻发顶;你坐在兄长的桌子上,晃着脚,他坐在一旁,对着堆积如山的信件苦思冥想;祖母将你高高举起,他不愿你被抢走,愤怒地将你夺回;他不断地将你抱在怀里,让你坐在肩上,他将你抛起,又像对待世上最脆弱的宝石那样紧张而又柔软地接住你;还有童年,你总是那么快乐,那么欢欣,有听不完的赞美,消耗不尽的爱,这全来自于你的哥哥,夜澜。
      你又听到他在耳边说:“昼宁昼宁,你是闪亮的云朵。”
      你们阔别多年。
      你想他到快要发疯。
      漆黑的悬崖,高大的城堡,花园里种了一排整齐的草,几只羊抢食着,它在这里第一次真正进食。哥哥站在漆黑的城堡门口,远远地看着你们,他向你伸出了手。
      “我以后要给它买一点草,但是草好贵,也不知道去哪买。”你想,“能不能喂胡萝卜呢。”
      你骑着矮脚马,像漂浮在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中央,细软的水草偶尔挠挠我的掌心,眼前是纯净柔软的天与云。它矮小温顺,因此你从不担心被伤害。它背着你奔跑在各个地方,你的记忆混乱交错着,无数个你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风在呼啸啊,水流湍急了,咸腥的气味刮过你的眼球,你在卷起漩涡的黑色海洋中央挣扎,闪耀的雷都将要被这大海吞噬了——“停——!”白光劈过。是谁在喊你?回神的你骑在马背上,重叠的回忆骑在你的肩上,你几乎伏在了马背上,缠在手腕上的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只余被锁链磨破而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在重叠的视线中,稚嫩的手心中黑色的鳞片绽开——你下了马,时空也不再混乱,思维也不再混沌。这便是时间的重量吧,过往的记忆如此让人恐慌,你不敢再去翻阅,怕再去发现那些未知。
      你只能叹息:“哥哥……”
      风像是怪物的喘息,在树影与黑夜的压迫下,你又想重新坐回到矮脚马身上,但是你发现,你找不到那条短的锁链了,抓不稳,你也不敢再骑。便同它走回去了。它肥厚的舌卷起变成青草形状的碎光,细细咀嚼着,你张张嘴,学着它的样子用舌尖裹着摘来的黑果子,是眼球的口感。
      最后,在你的房间里,你搂着小白马入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矮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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