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软糖》楚喃

25、涩果

　　耳边充斥着校园音乐的尾声，落下后，陷入一片死寂。
　　余舒怀原本阴鸷的面部表情在看见隐约朝这边靠近的男人后愣在脸上。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林桉的父亲，上次匆匆一面，还来不及有任何正面的切磋。
　　此时此刻，和男人对视上的时候，余舒怀下意思将卫衣的帽子戴上，遮住了那一头嚣张的红毛。

　　少年有片刻的局促不安，开口喊了一句。
　　“叔叔。”
　　声音恭恭敬敬，就差要弯腰。

　　林爸爸靠近的时候才看见少年的脸，记忆在脑子里盘旋，他突然回想起那天就是余舒怀带着林桉回到老家的。
　　少年那会就是一头格格不入的红色头发，在人群中，总是另类且突兀的。
　　被强行贴上不良少年的标签的。

　　“余…舒怀？”林爸爸喊出了少年的名字，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把自家的小白菜拉到背后，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点笑。
　　“好久没见，都长这么高这么帅了…上次谢谢你了。”
　　语气生疏，所说的“帅”停留在漏出的红毛上。
　　气氛凝滞了片刻。

　　“他不能和你们走！”蓝毛探头过来，还没靠近，林爸爸就扭头扫了对方一眼。
　　眼神冷冰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们还是学生，搞什么？校园霸凌？”
　　“你！就你！你家家长电话多少？”
　　“还是说想去派出所呆会？”
　　对于未成年来说，成年男人的威慑力还是在的。

　　刘恺往前的脚步顿住，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余舒怀，随即又恶狠狠瞪了林爸爸一眼。
　　在男人抬起手机作势要报警的时候，甩了甩衣袖。
　　“余舒怀，你等着！”
　　骑上他的那辆鬼火摩托车，狂飙一阵，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一群穿着职高校服的少年灰溜溜的离开，这一场霸凌被终止。
　　林桉暗自呼出一口气。

　　校园周围还徘徊着几个探查后续的小喽啰，目光紧紧盯着余舒怀那边。
　　林爸爸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些蹩脚的伪装，他拉着女儿往车上去，随即扭头扫了一眼余舒怀。
　　“叔叔送你回去。”

　　少年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和他平时的形象有了极大的反差。
　　平日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老老实实的挺直着脊背，在男人开口的时候，礼貌的推拒。
　　“不用了叔叔，我自己打车回去…”
　　声音才落下，听见林爸爸打趣的声音。
　　“你是嫌弃我的车破了？”
　　“……”推拒的话被堵住，余舒怀抿了抿嘴，少年抬起步子，老老实实的跟在男人和少女背后。
　　在坐上车的时候，四周乱七八糟的窥探视线才消失。

　　车内很安静，林桉和余舒怀坐在车后座，副驾驶的位置，弟弟探出圆润的脑袋，黑色的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余舒怀的脸。
　　手中捏着小水枪，里面的水已经被滋掉，他微微张着嘴，崇拜的发出一声感慨。
　　“哥哥头发竟然是红色的！”
　　小孩的世界永远天真无邪，此时此刻说出的话完全是只凭第一感觉，绝对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
　　但声音落下，车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余舒怀将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取下来，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相反很平静。
　　并没有因为小孩子的拆穿而动怒，他戴帽子的伪装只不过是一个尊重长辈的举动，自知那一头潇洒不羁的红色有些不大尊重人。
　　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另类的颜色是出格的表现，也是对长辈的不尊重，他将这份不尊重掩盖起来，仅仅只希望对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车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车子启动之后，余舒怀将耳机递给了坐在前面的林雨阳。
　　在小男孩好奇地把玩着手中的东西时，又很耐心的给对方戴上头戴式耳机。
　　看见小男孩儿脸上洋溢的笑，余舒怀也轻轻弯了弯嘴角。
　　他下意识看向旁边，和少女的视线对视，眼神在空气中交织，让人脑子反应迟钝了片刻。
　　随即断掉了联系，余舒怀收回视线，他抿了抿嘴。
　　“谢谢。”

　　“没事。”林桉也收回视线，她的眼尾还有一点没有褪去的红，搭垂在身侧的手指依旧还在颤抖着。
　　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过后，耳边听见了少年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很轻柔，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得见。
　　“别怕。”
　　后座位，音乐在悦动，少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旁边林桉的指尖，力量随之传递。
　　给人带来了一瞬间的安心。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鼻子又有些发酸。
　　在此时此刻，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余舒怀还是余舒怀。
　　只是这些年多增加了一点别扭，本质还是善良的，他根本就没有忘记那段时光。
　　那段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时光……

　　这两天的不愉快，在此刻舒缓的音乐里，在两个人触碰的指尖中，慢慢的消散。
　　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小余一起去家里吃饭吧。”前面把着方向盘的林爸爸通过后视镜看着少年的脸。
　　这座城市他待了很久，自然是听说过余家的，对于余舒怀也听说过风声。
　　纨绔又废物，不学无术，胸无大志。
　　但现在看下来，明显就是谣传。
　　这少年跟儿时没有多大的出入，面对自己，依旧是尊重礼貌的。
　　唯一出格的就是他的头发，但那又怎样？
　　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没有人规定所有人都要清一色的统一化才叫前途无量。

　　“叔叔，您太客气了…”余舒怀本能的想推脱，他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想被曾经参与过他人生的人看见。
　　看见一个天之骄子的陨落。
　　看见一个明明有着光明前途的少年最终堕落成社会最不起眼的存在。
　　本不该这样的。

　　看似无所畏惧的少年其实一直都有害怕的地方。
　　害怕从曾经见识过他光明未来的人眼睛里看见失望。
　　“我回家吃就行。”

　　“哥哥…你就去嘛…”林雨阳声音软绵绵的，他扭过头来，乖巧可怜的将手中的水枪递给余舒怀。
　　“我想跟你玩儿…”
　　一双乌黑的眼睛水灵灵的眨动着，可怜巴巴的，声音奶声奶气。
　　“姐姐也想和你玩…”
　　小男孩儿格外懂得拿捏住对方的心里想法，冲林桉挤眉弄眼着。
　　软乎乎的脸上落下窗外斑驳的阳光。
　　“对吧，姐姐。”

　　林桉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一番话，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沉默片刻之后，看向余舒怀的眼睛。
　　“到我家吃吧。”
　　“妈妈也想见见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车内的几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把着方向盘的林爸爸怎么斟酌都觉得这句话有些怪。
　　偏偏像是带自己的男朋友去见丈母娘的感觉。
　　通过后视镜，他观察着少年脸上的表情，在对方平静的脸上没有发现任何情绪波动之后，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小轿车开往的方向是余家的反方向，明显是在往林家开去。
　　车上，林雨阳扯着嗓子跟着音乐嚎，他是唯一的聒噪。
　　余舒怀将双手插在口袋，他看着窗外飞逝过去的景色，片刻之后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他点开了备忘录，手指在键盘上飞跃，在打出一行字之后，递给旁边的少女看。
　　——对不起，囡囡。

　　窗户纸没有被彻底的捅破，这几个字传递出来的力量两个人却很清楚。
　　囡囡。
　　这个名字只会是从小鱼嘴里吐出来的。
　　对不起。
　　是因为先前说的那些话。
　　少年率先服软，眼睛里藏着汹涌的情感，他们像是一瞬间被拉回到了那天午后。

　　被迫分开，耳边是聒噪的蝉鸣。
　　小女孩儿站在破败的院子门前，只能目送着少年离开。
　　尽管再不舍，也没有办法剥夺对方回到自身生活的权利。
　　那些堆积起来的思念和不舍，伴着青涩的感情，一瞬间汹涌而来。

　　林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她看了很久，眼波流转，没有忍住鼻子的酸胀。
　　泪水从眼角落下，她摇了摇头。
　　“没关系。”
　　然后扭头看着少年的眼睛。
　　眸子中藏着的情绪汹涌，他们之间隔着的冰河被一点一点勇敢的破开。
　　少女手中率先拿着斧子，她的眼神坚毅无比。

　　小轿车一路开到了熟悉的居民楼，在楼下停住，老远就可以听见不远处搓麻将的声音。
　　红梅站在人群外看，手中捧着一捧瓜子，余光瞥见了从车上下来的少女。
　　笑眯眯的抬手招了招。
　　“囡囡！来吃瓜子！”

　　女人脸上洋溢着笑，从桌子上又抓了一捧，然后笑眯眯的递给林桉，顺带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囡囡怎么才回来…姨姨想死了…”
　　声音才落下，手中端着水枪的林雨阳蹦跶在两人中间，枪口指着红梅的脸。
　　“坏阿姨！又想捉姐姐替你去看牌！”
　　将手中的枪往背后一甩，双手挡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
　　“不准！”
　　“姐姐是我和哥哥的！”
　　才说这句话，下车的林爸爸和余舒怀脚步趔趄了一下。

　　被迫吃了一嘴瓜的红梅恰巧和下了车的少年对视上。
　　手中的瓜子壳掉落，满脸写着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