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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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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书院对门对面的地方,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据说主人家在京城里封过官荫过爵,后来那位爵爷为奸臣所害,差点落得个满门抄斩,经过诸葛先生多方奔走,全家上下老老小小一百多口人算是保住了命,不过远近各处的地产宅院全给收回去了。那朱漆门的宅院几番流转,最后卖给神威镖局。
说起这神威镖局,当年高总镖头在世的时候,那可真实威风八面,专押皇镖的,后来老镖头一死,镖局也随之没落。
大宋朝与辽人结檀渊之萌后,虽偶有摩擦龃龉,总的来说,边关也算一片太平。天下一太平,商贾往来就频繁,大运河沿岸更是热闹非凡,扬州、苏州、衮洲都成了户丁数十万的大城。镖局在江南设分舵就极其必要而且紧迫了。
如今看这样子,神威镖局把分舵开到江南来,想是预备另辟稀径,在如今多如牛毛的押镖队伍中杀出一条血路,以重振雄风了。
约摸个把月前,清风书院对面来了一伙家丁护院杂役镖师模样的人,里里外外将屋子收拾妥当了,外面的牌匾也给换了下来,众人一看,却不是“神威镖局”的字样,而是“神龙镖局”。
原来那九现神龙戚少商自金风细雨楼请辞,入了“神威镖局”当总镖头。他当年与高总镖头颇有一番交情,金风细雨楼在京城已经叱咤风云,统领京师黑白二道,而神威镖局自当年高总镖头过身后,一直一蹶不振。因得彼时老镖头是为护戚少商而死,人情债却一直没还,是以戚少商千方百计从中提携,最后索性卸下风雨楼一应事务,正式过去神威镖局帮衬了。
京城里的神威镖局仍是叫做神威镖局,这苏州城的分舵,高总镖头的大公子高无疾觉着不如只改一字,叫“神龙镖局”更好。起初戚少商觉着不妥,好似成了与神威镖局叫板的对家,不过他是个痛快人,也厌烦虚伪客套,高无疾将利害得失一分析后,戚少商认为神威神龙本是一家亲,而如今借九现神龙的名头押镖走货,只好不坏。
那边厢神龙镖局如火如荼开张起来,清风书院上上下下却惊出一身冷汗。
无他,书院里的顾先生与那九现神龙戚少商可是死对头啊!要说这两人的恩怨,你搬个凳子到苏州城最有名的小来香酒楼听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可谓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估计这俩狭路相逢就能扑上去瞬间将对方咬死的程度。
当然也有人说,戚少商当年在金銮殿上一战之后,不是放过了顾惜朝么?
非也非也,戚少商是何等样大气魄的人物,当时傅晚晴一介女流要死要活抹了脖子,他就只好放了顾惜朝了,况且间中还夹了个铁游夏,血债、情债一笔糊涂帐。
可是这几年太平日子过去了,该挡的仇家铁二捕头也挡了这么多年,他前脚一离开苏州城,戚少商后脚就跨进来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惜朝苟活这些年,这好日子也怕是要到头了。
为了这件事,清风书院又关起门来开了数次特别会议。有人主张将顾惜朝送去姑苏城外寒山寺,他下半生,就该青灯古佛,以化一世罪孽;也有人以为戚少商乃胸襟开阔的大丈夫,纵与顾惜朝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咱们书院净地,人家也绝不为难旁人,若是将顾惜朝推出书院,倒显得咱们无情无义,着实可笑了。
程院长点点头,怎么说诸葛先生与他也算世交,不看僧面看佛面,戚少商又是在六扇门当过差做过捕头的,他劝大家伙儿稍安勿躁,该教书的教书,该操琴的操琴,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这些会议,无里例外是背着顾惜朝开的。
彼时顾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正在书房里指点洪七写字。
“写字讲求的是神韵气度,你看你这字,莫说风骨,简直七扭八歪不成体统。我让你好好写字,你倒好,一颗心飞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用心用心!”顾先生“啪”一声,拿书本照着洪七的后脑勺一下拍过去。
洪七的瞌睡虫给拍没了,揉揉眼睛坐起来。
“先生,我昨天夜里练你那套新教我的剑法,一时忘我,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屋睡。今天一早爬起来去膳房拿早饭,你让我写字,我回笼觉还没睡好呢。”洪七一脸委屈。
顾先生哭笑不得,“你要将练剑的精神头抽一半到读书上来,绝不比书院里那些人差了半分。我知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是不学则无术。行走江湖你当真以为很好玩?就是练好了武功,也最好去公府衙门里当差才是个正经,要不也就成个江湖草莽。你说你是做名捕好,还是做土匪等着朝廷来剿你的好?”
洪七道:“先生,上回送你到苏州来的那名黑衣汉子,当真是四大名捕里的铁游夏铁二爷?”
顾先生点点头,“是又如何?”
“我看他还不及先生呢。”
顾先生听着受用,不过小孩子的见识也就是那么一点了,故而谦虚了一句,“我比不得铁二爷。”
“你比他好看!”
“一副臭皮囊而已。”
“没有啊,我娘亲说,相由心生,人若好看,招人喜欢,他内里也必坏不到哪里去的。”
顾先生略一沉吟,忽而又一记头蹋拍过去,“写你的字!”
洪七蘸了墨水,又继续写下去,写不到十个字,忽然道:“先生,你知道书院对面开了家镖局的事吗?”
“关我屁事?”
“那家镖局的总镖头叫戚少商,听说是先生的仇家。”
顾先生一惊,手里的书“啪”掉在地上。
洪七也是大骇,“这么说竟是真的!哎呀,我昨天听了后当真害怕,一晚上都没睡好,几次想跟先生提起的,又怕真犯了先生的忌讳。”
顾先生捡起了书,拍了拍上面的灰,此时已恢复常态,“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洪七咬着牙道:“都是些坊间谣传,作不得真,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与先生处了半年多,先生为人我还不知晓吗?谁敢说先生坏话,我必去教训教训他。我娘说,那戚少商号称大侠,其实就是个土匪,我爹当年也从连云山地界上押过镖,连云寨那就是个土匪窝啊!先生当年奉了朝廷之命去剿匪,何罪之有?那戚少商真真歹毒,仗着自己江湖朋友多,到处散布谣言,来坏先生的名声。”
顾先生听得有趣,“可是我逼宫造反的确属实,若不是戚少商阻止,或者如今大宋已是异姓皇帝当了朝。”
洪七纠结着,“那……那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呀。”
顾先生促狭道:“阿七,我若是坏人,那戚少商是大侠,我问你,届时人家来取我性命,你帮谁?”
“这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洪七绝不欺师灭祖,我帮先生!”
顾先生眼一瞪,“混帐!少拿这些场面话来哄为师的!你心里有些什么小九九,我还不知道?你不是一心要做大侠么,你去跟着那戚少商吧,人家是真正的大侠!”
洪七丢下毛笔,立时扑上去抱住顾先生的大腿,“先生,阿七句句出自肺腑,若我说了假话,就叫天打五雷轰!”
顾先生见他声泪俱下,其实心中早无懊恼,可是断断做不出来软语温存地劝他,甚至,他觉得这孩子慌里慌张地来表决心,还十分有趣。
“放开放开!你爱帮谁帮谁,为师的毫无半句怨言,只不喜欢人家说些违心的话来哄我。”说着拉开洪七,“你瞧瞧,鼻涕眼泪全抹这上面了,为师的出去走走,你在这里好生练字,若偷懒,回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顾先生背着手出门而去。
洪七知道,先生若说回来要打板子,那是真真跑不了,若说剥了你的皮,那纯粹吓唬吓唬了。
写完五百个大字,先生还不见回来。
他一想,糟了,别是告诉了先生戚少商要来的事,先生过去对面神龙镖局打探虚实了吧?或者先生心里害怕,包袱也不收拾,即刻逃走了?不会不会,先生才没那么熊!
洪七出门找了一番,也不见先生踪影,又怕先生与那仇家狭路相逢,给逮了去。
如今先生多少年不曾勤学苦练,武功这东西三天不练退一步,三年不练可不就跟没学过一样了?他一个文弱书生,真要碰上了孔武有力的镖师,那还不是让人踩在脚底下的份?不行不行,他得去看看。
说去就去,洪七丈着自己人小机灵,绕到神龙镖局的一处狗洞子,一下就钻了进去。
哪里晓得旁边一条恶狗“噌”一下立起身,几乎与他一般高,嘴里“唔……”一声就凶悍地哼起来。
洪七见势不妙,再要钻出去为时已晚,只好撒丫子夺路狂奔,好在自己稍许有些轻功底子了,那恶狗扑来扑去就是沾不了他的身。
“旺财,不可胡来,坐下!”终于有人来救命了。
那名唤旺财的恶狗倒也听话,果然就不追了,只是坐在地上仍然一副蓄势待发,随时要扑上来将洪七撕成碎片的架势。
迎面走来的两名壮年汉子却是在乍一见到洪七后愣了愣,然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洪七怒道:“笑什么笑?我还是小孩子,见了恶狗心里害怕也是应当的,你们再笑!”
其中一人道:“我们不是笑你让狗追。”说着转头道,“怎么办,要不去叫戚总镖头过来看看?”
另一人忍俊不禁,“哎哟,这是寻上门来了呢。”
洪七见他们唧唧咕咕说着什么,撒腿就跑,他一跑,那恶狗竟又要追上来,一下将洪七扑倒在地,血淋淋的一条大舌头立时舔了下来。
洪七顿时吓得“哇”一声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