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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康坊杀人事件 ...

  •   妇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很漂亮,论穿着虽比不上官宦夫人,却比寻常农妇精致不少,再看她十指细长柔白,无疤痕老茧,一眼便知她是从不务农做家务的。

      只是,在陈氏衣袖下方,白嫩的手腕上隐约一道紫青伤痕,端来触目。

      陈氏见广云晟蓦然失魂的样子,用手绢揩揩眼角,抽噎着道:“昨日我夫君在品花楼饮酒,不慎与世子发生口角之争,他追着我夫君喊打喊杀,多亏店家出手阻拦世子才作罢,怎料……怎料……”言及情动,陈氏又痛哭起来,“怎料世子怀恨在心,趁人不防尾随我夫君至平康坊,与无人处将他杀害。”

      围观百姓唏嘘不已,不时对广云晟指指点点。

      “太残忍了,简直令人发指!”

      “原以为世子只是行为放荡性情乖张,哪里想他竟是如此心胸狭窄,心狠手辣之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广云世家自先宗时代起虽风评不佳却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啊,因为一些口角而杀人,唉——”

      “不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厮常衡冲上大堂,扑通跪下,辩白道:“王大人,事实不是这样的,死的那个丁二他并非良民,他是平康坊有名的子钱家,此人横行霸道成习,仇家无数,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就在去年冬天,子里坊王老伯因还不上他的高利贷,被丁二率家仆搬空所有过冬用的煤炭棉衣,寒冬腊月,王老伯被活活冻死。”

      因为常衡的解释,事情似乎发生反转,围观百姓又道:“原来是放印子钱的,难怪,这种人就该死,若真是被世子爷杀得,倒也算为民除害呢!大家说对不对!”

      陈氏惊慌地巡视着众人。

      公堂之上,还真有人应和喊“对”,王威坪板着脸怒拍惊堂木:“肃静!再有起哄者统统赶出去!”

      现场一片安静。

      王威坪又朝常衡道:“你说的这些并不能证明,丁二之死与你家主子无关。”

      陈氏缓了缓心神,也开口道:“就算我夫君是子钱家又如何,三百六十行还不许老百姓混口饭吃吗,再者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我们放出去的印子钱就该活活打水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常衡口才没陈氏好,被她呛得毫无反嘴之力,王威坪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看向陈氏,目光威压,陈氏知趣地低下了头。

      常衡看了旁边的广云晟一眼,向王威坪道:“大人,小的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丁二仇家众多,杀害他的未必是我家世子,也有可能当时有谁在现场,见我家世子与丁二争执,此人便心生歹意,神不知鬼不觉尾随丁二,在无人处将其杀害,因此前争执一事人尽皆知,丁二出事大家自然会联想到是我家主子气不过,激愤之下将其杀害,如此一来真正的凶手便可偷梁换柱,完美隐身。”

      “对,常衡说得对,我是被诬陷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广云晟挺起腰背大声喊冤又被捕快迅速压了下去。

      常衡的推测不无道理,王威坪沉眉思忖。

      陈氏不甘示弱:“你说的这些也都是你的揣测,证据呢?”

      常衡也不落下风:“你控告我家主子杀人,你的证据呢?”

      好样的!

      广云晟朝常衡递了个赞许的目光,主仆二人对视,但听陈氏又道:“广云晟当日扬言要手刃我夫君,品花楼众人皆可见证,请大人宣品花楼花姨上堂,一问便知。”

      “带证人上堂!”

      王威坪一声令下,差役带品花楼主事花姨走上堂前。

      “大人。”

      花姨装扮艳丽,举手投足间衣香鬓影,光彩照人,这是一个让人猜不出年龄的女人。

      “你是品花楼主事?”

      “正是民妇。”

      王威坪点了下头,又问:“昨夜在你品花楼中,广云侯世子广云晟是否与丁二发生争执?”

      花姨低着头,视线紧盯自己的脚尖,不敢逾越半分,规矩得很。

      “世子确与丁二发生争执。”

      “广云晟是否扬言要手刃丁二。”

      花姨犹豫。

      “公堂之上不得谎报欺瞒!”

      “不敢欺瞒大人,世子的确说了要亲手杀丁二泄愤。”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骚动,广云晟也奋力挣扎,花姨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都是些酒后胡言,算不得数。”

      这下广云晟总算心安。

      安瑶站在公堂之外,将一切看在眼里。

      品花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亦是豪门乡绅,达官贵人专门寻欢作乐的场所,据传品花楼里连端茶倒水的姑娘都个个貌赛貂蝉,美过玉环。以安瑶看来,单凭美貌太小看她们了,这循规蹈矩的做派,这滴水不漏的对答,花姨看似小心谨慎却有板有眼,按部就班,显然做足了准备。

      眼看风头不对,陈氏急忙喊了声“大人”却被常衡截胡。

      “是了,当晚大家都喝醉了酒,又发生争执,我家主子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都可以理解,可有谁亲眼看到他杀了人?都是猜测罢了。”他面向陈氏,目光随意上下打量,那目光并不下流,就只是平淡一扫,又很快收回,“无意得罪夫人,依照妇夫人所言,我也可以大胆猜测,是你觊觎夫君家产,雇凶将其杀害,以达到独占其资产的目的。”

      “你胡说!”陈氏怒极,气盛之下连基本的公堂礼仪都忘了,豁然站起身来,伸臂直指常衡,“你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是否污蔑一查便知。”

      一道清冽女声自堂下传来,正是安瑶,她缓步上了公堂,朝王威坪行礼,她是探花不用跪,只行了福礼。

      王威坪认出她来,但因公堂之上他只轻轻颔首以示回礼,又道:“安小姐可有指教?”

      “不敢。”

      安瑶微敛,又慢步走到陈氏近处,趁其不备突然一把抓住陈氏手腕,动作利落地将紫红衣袖往上挽起些许,行动之快不给陈氏丝毫反应时间,只见冰肌雪肤上一道道青紫伤痕,新伤叠旧伤,恐怖骇人。

      众人皆是一惊。

      陈氏忙用衣袖掩盖手臂上的伤。

      安瑶向前两步,朝王威坪道:“大人,此中情由恐怕只有丁夫人才说得清楚。”

      常衡那番话本就是胡乱搅和,没想炸出真家伙来,他自己都傻眼了。

      广云晟见到安瑶眼圈不争气的红了,安瑶看了他一眼,广云晟努力克制情绪,朝王威坪喊冤:“王大人,我知道我纨绔乖张,风评不好,可我真的没有杀人,请大人调查清楚案情原由,还我公道。”

      话毕安瑶自觉站到旁边,品花楼花姨也径自退下,安瑶有意观察她,只见花姨下去以后朝某个方向看了眼,然后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安瑶好奇地朝花姨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个儿的一身白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矮个子的一身短打,少年风流,这二人看起来跟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并无二致,花姨那一眼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是她多心了?

      案情一波三折,堪比评书话本,围观群众看得津津乐道,此案复杂程度远超王威坪预期,现场还有那么多百姓围观,他需得将此案审理的清清楚楚,漂漂亮亮才行,何况边上还站着丞相千金,听闻此女才华横溢,文静绰约,却不知竟也通晓探案之道,她是何时发现陈氏手腕上有伤?如此细枝末节他竟然不曾发觉,王威坪自觉惭愧。

      要打起精神好好审案才行!

      “陈氏,本官问话你需得实话实话,不得欺瞒!”

      “是。”

      “本官问你,你身上的伤可是受你夫君所害?”

      “……是。”

      “他因何伤你,你可曾怀恨在心?”

      陈氏再叩再拜,双肩颤抖着道:“求大人明察,我身上的伤的确是我夫君打得,只因我二人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有孕,他每次喝了酒便拿此事与我争执,我若反嘴他便动手打我。”陈氏哭诉,“我是有想过和他合离,可他平日不喝酒的时候又的的确确待我很好,家里银两财务都是由我打理,我夫君从不过问,账房钥匙也一直在我手上,我若贪恋家财大可卷了银两一走了之,根本不存在我为了独吞家产谋害夫君一说!”

      事已至此,他们二人中必有一人要为丁二之死负责,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们都绷着一根弦顾不得许多了。

      “丁二经营黑白两道,耳目众多,手眼通天,你若敢卷了钱财跑路他如何肯放过你,倒不如一杀了之,省下许多麻烦。”广云晟道。

      “你胡说,丁二副手就是我表哥,他若敢对我起杀心我表哥定饶不了他!”

      “哦,原来丁二的副手是你表哥,如此一来只要丁二一死,莫说万贯家财,便是整个平康坊的子钱生意都被你们二人尽收囊中了。”

      广云晟说着脸上表情微变,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眼前这妇人设计故意陷害他,厌恶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他再次尝试挺起腰背,这回那两名挟制他的捕快没有强加阻拦。

      广云晟抬起头目光直视堂上的王威坪,“大人!”

      王威坪看向陈氏,陈氏年轻貌美的脸惊慌失措,她不敢置信自己竟成了杀害丈夫的凶手。

      “大人……”

      “陈氏,我再问你,是谁发现了丁二的尸体?”

      “回大人,是民妇,我夫君昨夜一夜未归,我心里担心得很,天不亮就出去寻他,哪曾想竟在家门口发现他早已凉透的尸身。”

      “又是谁告诉你,是世子杀害了丁二?”

      “我……民妇不知,民妇当时抱着夫君尸身痛哭,隐约听见有人说,昨夜我夫君曾与广云晟发生口角冲突,广云晟放话说要杀我夫君泄愤,后来捕快就来了。”

      “嗯……”

      陈氏望着王威坪,神情希冀,“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吗?”

      旁边的广云晟忽然放声大笑,“发现尸体的是你,污蔑我杀人的也是你,你还问有什么不对?”

      “大人!”

      捕头李俊山赶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人,王威坪一招手示意李俊山上前。

      “大人凶器找到了。”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找到凶器无异于接近真相,杀害丁二的究竟是广云晟还是陈氏,马上就要揭晓。

      李俊山将盛有证物的匣子递到王威坪面前,匣子中是一柄六寸长的匕首,银色刀柄上嵌有多颗宝石,在刀身与刀柄连接处隐约有残留的血痕,没有刀鞘。

      “回大人,凶器被丢进护城河,刀身上血迹虽然被冲刷干净但经过仵作查验,是这把刀没错。”

      说着仵作上前回话,便是此前跟在李俊山身后的那名老者。

      “回大人,小人张丰茂是平康坊仵作,经由小人查验,丁二腹部伤口与此刀完全吻合,小人敢担保此刀就是凶器!”

      王威坪使了个眼色,李俊山拿着刀给众人看,广云晟是世子有一两把镶宝石的佩刀根本不算什么,至于陈氏,凭她家财力购置一把这样的宝刀也并非难事,现在就看这把刀究竟属于谁!

      李俊山端着匣子在众人面前传阅,那陈氏看见刀整个人都软下来,广云晟一愣,惊讶道:“这刀是我的……”

      陈氏终于泣不成声,不只给死去的丈夫哭,也给自己喊冤。

      王威坪又一声惊堂木,两名捕快再度将广云晟按压在地上。

      “我没有!”广云晟吼叫。

      凶器传阅到安瑶面前,她看了眼,眉心跟着皱起来。再看向广云晟,两名捕快下手毫不留情,他们一左一右押解广云晟的肩膀,将他的脸狠狠摁在地上,饶是如此广云晟仍在挣扎,他扭曲的五官,拼命看向安瑶方向。

      “瑶瑶,我没有!”

      安瑶攥紧手心。

      “大人。”李俊山道:“请容属下问句话。”

      “问吧。”

      “广云晟,你家住青云坊,若从品花楼回府只需走长宁路即可,为何舍近求远,绕路走了平康坊?”李俊山此问无疑戳到痛点,广云晟忽然不挣扎了。

      “属下方才在现场盘问,羊汤馆小哥杨九,昨日亲眼目睹广云世子离开品花楼后,朝平康坊方向走去。”

      羊汤馆小哥杨九赶忙下跪,因紧张说话有些结巴,“回回回大人,昨夜小人的确看到世子爷从品花楼出来后往平康坊走了,小人还纳闷,世子回府走长宁路更近,为何偏偏绕远去走平康坊……但小人不敢多管闲事,是今天早上捕头大哥问话,小人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王威坪沉声问:“广云晟,你是否能解释昨夜为何绕路走了平康坊?”

      这个问题安瑶知道。

      “我……”广云晟沉默了下,忽然一声冷笑,脸上挂起惯常的玩世不恭,“京城那么大本世子爱走哪条路就走那条路,要你们管!总之我没杀人!”

      “大胆!”李俊山忽地爆喝,低头斜睨广云晟:“分明是你对此前争执一事怀恨在心,暗起杀意,趁丁二醉酒偷偷尾随,又趁其不备借夜色将之杀害!”

      那两名扣押广云晟的捕快讶异地看了眼李俊山,少见李捕快生这样大的气,想想也对,李俊山向来嫉恶如仇,最恨高官权贵欺压百姓之事,他如此气愤,也在情理之中。

      现场忽然失控,陈氏的哭声,百姓的议论声,小厮常衡喊冤声,还有王威坪的惊堂木声。

      师爷本在做记录,见状他撂下笔,走到王威坪身侧,揍到耳边小声嘀咕些什么,王威坪赞同地点头,然后连拍数下惊堂木,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此案案情复杂,本府还需时间查验,来人将疑犯广云晟带下去,退堂——”

      听见要将自己押入大牢,广云晟拼命挣脱,安瑶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迫不及待的要跟她说什么,手掌刚碰到安瑶肩膀,便被李俊山抓了回去。

      李俊山下手可比那两名捕快狠多了,安瑶只感觉到左脸颊传来一阵拳风,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清幽香气,然后广云晟便在李俊山和其他几名捕快的协作下被押去大牢。

      这下常衡彻底失去主心骨,他也只能向安瑶求告,“少……安小姐,我们世子真的是被冤枉的,他绕远路走平康坊是因为……”

      “因为他不想路过丞相府。”安瑶音色清冷。

      退堂了,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蒙括还沉浸在刚才紧张刺激的案件中,激动地对沈皎说:“你们京城天天都有这么好玩的事情吗?”

      沈皎淡道:“有人死了你觉得好玩?”

      “不是说死的是坏人吗?”

      “好与坏是对立的,没有谁是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

      蒙括眯起眼,“自打进京以后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沈皎没答他,动了动头上斗笠,双手隆进袖中走了。

      蒙括小跑追上去,背着身问:“对了,你方才为何总盯着人家姑娘看?”

      哎呀,被发现了。

      沈皎斜了眼蒙括,淡笑:“没什么,觉得那小丫头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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