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年》水木沉香

1、平康坊杀人事件

　　广云侯世子的提亲队伍自然是浩浩汤汤，京城十里长街愣是叫他铺红了二十里，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更是忍不跑来凑热闹。

　　“好大的阵仗，这是要娶哪家小姐？”

　　“什么娶亲，这分明是逼婚！”

　　“逼婚？！”那妇人大惊，旋即露出听八卦的表情，周围听见动静的妇女老少也纷纷敛声屏气听那名粉衣大姐继续讲。

　　粉衣大姐一看这阵仗，兴致更高了，她清清嗓子说书似的缓缓道来：“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可不是广云侯世子广云晟第一次上门提亲，而他提亲的对象你们猜是谁……那正是当今丞相独女，今年的新科探花安瑶，安小姐。”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居然是安大小姐？”

　　“我好像听说过，广云世子爱慕安小姐已久，曾两度上门提亲都被安小姐以落榜唯有婉拒，如今安小姐新科探花，而世子又痴心一片，只怕这亲不成也得成了。”

　　“这可难说，安大人和童大人老来得女且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然心疼的紧，怎会答应将宝贝女儿许配给广云世子那样的纨绔子弟。”

　　“我还听说安小姐姿容昳丽，品行高洁，惊才绝艳，这般的神女佳人配广云世子的确可惜了。”

　　“娘亲。”有一黄发小童扯了扯正吃瓜的母亲的衣袖，牙牙道：“可是朝廷有规定，新任女官三年内不可婚嫁，若安小姐被世子娶了去那她以后还能入朝为官吗？”

　　南朝民风开化，纵使女子也平等的享有和男子一样的读书入仕的权利，然而男女终究有别，因生育问题女子无论在仕途亦或商界总有那么些被束手束脚，虽然南朝几代明君励精图治，仍难以解决这亘古难题。

　　那母亲也不知如何向孩子解释，只得将孩子抱起来哄哄，便在此时广云侯世子，广云晟骑着高头大马驶过。

　　他穿着一身赤红喜袍，魁梧英俊的容颜在喜袍映衬下愈发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真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儿个是我们世子爷的大日子，世子爷说了，今天凡事到场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有大红包。”一名小厮站着轿子上冲大家伙喊，他肩上挎着一个靛蓝色布袋，袋子鼓鼓囊囊，像是装满了东西，随着小厮话毕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银子冲天上一抛，百姓们一见白花花的银子纷纷冲上去抢，小厮看着拥挤哄抢的人群笑得见牙不见眼。广云晟见状笑着对小厮说：“多撒点，咱们广云侯府有的是钱！”

　　沈皎刚到京城，正在一家茶馆休息，茶馆里喝茶听书的客人本就不少，一瞧见有侯府热闹可看这些人是茶也不喝了，书也不听了，纷纷挤到门口窗台去瞧热闹。与沈皎同行的蒙括也在其中。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蒙括正好听见广云晟说“咱们广云侯府有的是钱”又搭配上对方拽的二五八万的脸，一向快意恩仇的蒙括对此人顿生厌恶之情。

　　蒙括也不过十八九岁，一身深色短打，灵动诡谲，他赶了几千里路进京，自然是一身风尘仆仆，茶馆里听见他说话的客人闻声朝他睇了眼，一见他如此形象那人道：“这话从世子爷口中说出来倒也不算口气大，广云，开国十大赐姓之一，永康年间，吕后开办国少院，当年的广云世子，如今的广云侯，广云浩亦在其列，与当今陛下同窗，至于侯夫人……”

　　老者忽然一顿，笑容讳莫如深。

　　蒙括听得正起劲呢，这老家伙忽然不讲了，他有些生气，“老伯别买官司，接着讲啊。”

　　但见老者长拈胡须，问道：“你可知南朝第一首富姓甚名谁？”

　　蒙括把头摇成拨浪鼓。

　　那老者淡道：“当今第一首富就是广云侯夫人——”“咳咳。”

　　老者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沈皎那弱不禁风的咳嗽声，蒙括赶忙过去看他。

　　“小白龙你又哪里不舒服？”

　　小白龙是蒙括给沈皎起的外号，他以前都叫他小白脸，可师父和师叔都不许，说什么蛟者龙也，又说沈蛟这名字太大，他命格承受不住，恐遭祸端，遂改名沈皎。

　　可叫蒙括看来，白皮白面白衣服的沈皎，没有什么是比小白脸三个字更贴切得了。

　　说来也是奇怪，刚才听他咳嗽仿佛大病无医，这会儿人坐在椅子上，修长玉指端着一盏绘有翠竹纹饰的茶盏，脊背挺拔，眉眼澄澈，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派，哪里像个病人！

　　提亲队伍经过茶馆，众人抢完银子便回来该吃吃该喝喝，随意聊起闲天。

　　蒙括并不喜欢喝茶这项文绉绉的活动，但见沈皎品的津津有味他也忍不住给自己倒了杯，才喝一口猛地吐出来。

　　“呸，好苦。”

　　沈皎抬眸扫了眼他，意味深长道：“苦茶才值得品味。”

　　蒙括最受不少他文绉绉的样子，咧咧嘴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了一口，他忽然道：“对了，你以前是长住京城，那你一定知道刚才那家伙吧。”

　　沈皎挺意外蒙括居然主动跟他打听广云晟，有些好玩地问：“你对他感兴趣？”

　　蒙括自小生活在草原上，家庭幸福，无忧无虑，他无虑到什么地步呢，哪怕到两国边境线上，只要一提他老舅是大头将军，敌国阿嫲都要将篮子里好不容易采到的野果子分给他一半。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蒙括十分单纯天真，用沈皎的话来说，他不适合草原以外的生活，别人会觉得他的单纯善良是愚蠢和傻。而经过了和沈皎一路进京的长途跋涉，蒙括成长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说，“小白龙，我才跟你游学了一个月，感觉像过了十年。”

　　每当这时沈皎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我说了不带你，是你非要跟上来。”

　　这一路也多亏了蒙括，二人游学的钱财都靠蒙括要来的。

　　蒙括从怀中掏出临行前母亲郑重其事交给他的玉牌，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和田玉牌，形状类似当卢，正面写着一个“蒙”字，反面则刻着“天下第一”，母亲对他说，出门在外要是缺钱了就拿着令牌随便找一家挂有“蒙”字招牌的商铺，掌柜看到令牌就会给你支银子。

　　刚开始蒙括还不当回事，他能感觉到自己家境应该不错，毕竟他们家做战马生意，供他吃喝肯定没问题，可他万万没想到，出来草原，蒙字号开便大江南北，无论他们去到哪个城市，闪着硕大金光的蒙字招牌都可爱的向他招手。

　　“小白龙。”蒙括将令牌放在两人中间的茶桌上，问沈皎，“你说，我们蒙家和那个‘南朝第一首富’的侯夫人，谁更有钱？”

　　沈皎皱了皱眉，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问我这么世俗的问题，回去以后你母亲会怪罪我的。”

　　“哎呀，我娘才没心思管这些呢，你就说，我们蒙家和那个广云侯谁更厉害？”

　　“一定要说吗？”

　　“必须要说。”

　　沈皎托腮仔细思考，“从字面上看是侯夫人。”

　　老伯都说嘛，侯夫人是南朝第一首富。

　　蒙括听着不乐意了，“闹了半天，我不如外面那只花孔雀？”

　　花孔雀？
　　他又在给别人起外号了。

　　“你就这么讨厌他？”沈皎问。

　　蒙括学着沈皎的样子，也托腮很认真的思考，道：“说不上来，看到他第一眼就不喜欢。”

　　沈皎眉梢一挑，“如此说来你俩当真有缘呢。”

　　**

　　城这边的热闹却成了那头的定时炸弹，前御史大夫童姝瑶，童大人，无暇顾及已然高龄的身体和各种慢性疾病，额角被气的怦怦直跳，她站在自家院子里，跳脚指着大门外面。

　　“小王八羔子，打量本官昨日才向陛下辞官今儿就欺负到我女儿身上了，来人取先帝赐我的尚方宝剑来！”

　　童姝瑶虽是一介文官却比武将还火爆，她那把尚方宝剑可是护持过先先帝登临帝位，享有三朝元老之称的童姝瑶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她的丈夫，丞相安亦临，却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见妻子举着剑前去杀阵他赶忙将人拦下来。

　　“夫人夫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童姝瑶一把甩开安亦临的手，又怕老东西摔跤收了几分气力。她气鼓鼓的，安亦临轻抚她后背安抚。

　　“我朝依法治天下，平白无故就算你拿着尚方宝剑也不能随意杀人呐，更何况那还是广云侯的独子呢。”

　　不提广云侯还好，一提起广云侯童姝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吕后还在的时候，三顾茅庐请我去国少院教授，我朝政那么忙，好容易抽出时间去给他们上课，你知道广云浩在课上干什么吗？他给我斗蛐蛐，还诱惑全班陪他一起玩！有这样的爹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想娶我瑶瑶，没门！”

　　“我知道我都知道，广云世家到了侯爷这一辈早已无军功傍身，多亏了侯夫人精明强干，一直做军马生意维持生计，若非侯夫人，广云家早就……”

　　二老正说着门口小厮跑来通传：“相爷，夫人，世世子到门口了……”

　　但听“锃”的一声，童姝瑶抽出尚方宝剑，“小兔崽子，看我不——”

　　“娘。”

　　话音未落，打花厅传来安瑶的声音。

　　安瑶今年刚满十八，生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自三岁开蒙，受教与名师，年纪轻轻便中的举人，只遗憾此后接连两次落榜，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也没有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受到影响，她更加刻苦努力读书，终于在今年高中探花，心愿得了。

　　童姝瑶很宠爱女儿，在女儿面前她永远是独当一面的慈祥母亲。

　　“瑶儿莫怕，娘亲自去会会那小畜生，绝叫他不敢再骚扰你。”

　　安亦临也道：“对，你娘说得对，这件事有爹爹和娘亲处理，你回房读书吧。”

　　说着老两口就要出门，安瑶再次叫住他们，“爹，娘，这是女儿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