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剑气 ...
-
注意到许策那惊异之极的目光后，白锦微微一愣，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头顶，然后叹了一口气。
“唉。”他郁闷道：“到底还是现原型了。”
于是许策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这俊秀的年轻人越缩越小，终于化为了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狐狸，从一堆散乱衣物中费力挣脱，抖了抖它那蓬松得像只鸡毛掸子的尾巴。
“真是万分不好意思，在下实在太失礼了。”雪白狐狸郑重低头道歉，两只小小地前爪合在胸前，长耳兀自摇晃：“但这是在下本能的生理反应，自己也不太好控制。”
许策愣愣点了点头，而后目光左右漂浮，却移向了一楼的大门——眼看洪武皇帝匆匆告辞，系统终于壮起胆子，鬼鬼祟祟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恰恰被盯了个正着。
回想先前系统标榜的所谓“玄学要素”，许策一时心怀侥幸，还以为它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经验。然而现在这光团缩在狐狸的五六米以外，兀自瑟瑟发抖，不靠谱的水平显然是十分之稳定。
于是许策只能咽下一口粗气，木着脸发问：
“不知尊驾是什么来历？”
白狐人立而起，毕恭毕敬的合爪作揖，不敢仰面直视：
“上仙容禀。小妖是久居人世、凡尘中修炼的狐狸。”它恭恭敬敬道：“今日登门造访，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奉中岳嵩高君的命令，来探查周遭的异常而已。”
“喔。”许策道：“原来是中岳嵩高——嵩高君？！”
或许是被政哥哥与朱重八给搞乱了脑子，许策一时倒没想起这“嵩高君”是历史上的哪位厉害人物。但很快中岳两个字跳进脑子，他登即倒抽一口凉气：
“——中岳中天崇圣大帝？”
这下他真是头皮发麻了。
中岳嵩高君，领仙官玉女三万人，服黄素之袍，戴黄玉太乙之冠，为社稷五土之主，主天下一切土地山川陵谷，兼牛羊食稻之属。此神是远古土地崇拜所幻化的崇高灵应，轩辕黄帝神力的化身。许策仅仅听闻名号，便不觉屏息凝神，惊惧油然而起，声音都有些发颤：
“所以白先生是……中岳大帝的神使？”
狐狸舔了舔嘴巴：
“在下哪里当得起神使这样的殊荣？”它叹了口气：“我们是在人世中修炼的妖精，食用起居仰仗五谷田地，因此都要祭拜中岳，敬遵嵩高君的法度。数日以前，我便是在睡梦中得到神启，感知到这附近有了什么怪异的变故，才赶来查看……”
说到此处，狐狸心中仍不由暗自腹诽：收到神启以后，他曾特意去中岳大帝庙抽了三支灵签，每一支都是上上大吉，因此才放心动身。但看眼下的模样，哪里又和“上上大吉”沾边？
于是它又舔了舔爪子，稍稍缓解一下被天子龙气震慑后残存的畏惧。
许策听到“神启”两字，大感意外，便极为隐蔽瞥了一眼系统，却见这毛团依旧缩在门口懵懵懂懂，不觉眼角大为抽动；他转念一想，又记起书房内堆积如山的怪异之物，似乎件件与“异常”脱不了干系，于是心跳加速，额头已经有了汗水，按捺着出声发问：
“白先生，不知道你要查的又是什么异常？”
白锦抖了抖尾巴，将炸开的白毛平顺了下来：
“是剑气。”他道：“昨日下午一点五十左右，这附近又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掠过，从郊外一直扫到了一百公里以外的市中心。所幸剑气似乎无意伤人，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但动物生而有灵，感应到剑气后便会惊惶失措，却惹出了不少麻烦。城里宠物抓人伤人不算，乡下还有好几个养殖场都炸了窝……中岳大帝司掌天下一切牲畜农作，自然不能不过问。”
许策不觉诧异：“剑气？”
“是的。”白锦恭谨道：“而且还是极为厉害的神剑催发出来的剑气。”
许策还在茫然回忆，大门前的系统却听出了端倪。若论记忆与搜索，人工智能当然天下第一，于是它壮着胆子飞了过来，小声辩解：“白先生，这和我们实在什么关系。这种乡下地方哪里有什么宝剑？最多也就一把菜刀……”
狐狸听到“乡下”两字，不觉又伸出爪子舔了一舔。它想起先前那满屏幕的红色警告，心道就算是蓄意避嫌，这谦辞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不过白锦既是奉嵩山君之命前来探查，自然早就有了预备。它黑溜溜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却眨也不眨的仰望着许策的脸，神色企盼之至。果然，许策稍稍迟疑之后，低声开口：
“其实一楼似乎也有一把剑。”
系统呆了一呆，记起了而今被塞在书柜下垫脚的那把青铜锈剑，于是啧了一声：
“那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青铜棒子。不但形制错得离谱，材质也极其低劣，恐怕连水果刀都不如吧？”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光团探出一支极长的触手，隔空伸进一楼大门，从窗户里拽出了一把青铜短剑。也不知是不是先前见后光遭了湿气，这把扭曲歪斜的短剑被锈蚀得更为厉害了，短粗剑身上青黄铜锈斑驳累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系统将青铜剑往桌上当的一放，铜锈立刻崩裂脱落，而短剑剑身仍在危险的上下颤动，似乎马上就要断成两截。
狐狸赶紧爬了起来，歪头仔细打量短剑。隔着锈斑辨认出了剑身上的流畅纹路，不觉有些迟疑：“这是……”
“没有什么要紧，我已经查证过了，这些花纹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系统胸有成竹，侃侃道来，它先前被白锦的原身吓得成了一只鹌鹑，现在一心要挽回颜面，故而格外卖弄学识：“所以说这更不可能是什么宝剑了。以华夏文明自古的习惯，利剑锻造成型后，工匠都会在剑脊镌刻铭文以作纪念，只有粗糙的低劣作品才会随意处置，胡乱雕刻点什么了事。”
狐狸没有说话，只是嘘气为风，吹开了覆盖剑身的铜锈，默默打量缠绕盘旋的花纹，神色专注之至。而它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亦渐渐蓬松炸开，变为了一个体型颇为夸张的毛线团子，看得许策大为惊异。
静默片刻之后，连系统也渐渐觉察出了不对：
“我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白锦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深吸一口气；但运劲良久，却只发出了某种被掐住脖子一样的赫赫怪音。反倒是尾巴炸的更大了
“……您说得完全正确。”它慢慢道：“这把剑剑脊上的花纹确实不是文字，甚至都未必有什么意义……毕竟篆刻这些花纹的时候，中华文字都还没有完全成熟呢。”
许策皱起了眉，忽地觉出了不对：“——什么？”
白狐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只是两腿实在支撑不住，软软的又在石桌上滑了下去，好似一团雪白的泥巴。
“不过，虽然花纹没什么意义，但这把剑应该是有名字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恍惚道：
“这应该是……太阿剑？”
·
院子里陷入了第二次静默之中。如此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系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什么？”
或许是被洪武皇帝磨砺出了胆量。白锦虽然被震得魂飞天外，但好歹还是缓过了那口气，只是依旧不敢看面前的青铜短剑，只能低低回答：
“春秋时薛烛曾进谏越王。说昔日欧冶子铸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天下地下万灵所归，才有这一把绝世无匹的太阿宝剑。纵使倾城量金，珠玉竭河，也决不能比太阿剑之万一。”
说到此处，它不由叹了一口气：
“太阿神剑的剑气锋锐无比，天下概莫能当，所以才有昨日的威势。幸好剑气中不带杀意，否则，否则昨日——”
它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许策大受震动，几乎有匪夷所思的狂乱之感。但想起一楼书房中诸多不可言喻的奇物，相形之下，似乎太阿剑的震撼倒也并未突破底线。只是他心中仍旧迷惑惶恐，只能干巴巴重复：
“怎么，怎么会是这个东西——我们完全没有头绪……”
白锦喘息片刻，心神稍定，听见这词不达意的辩解，不由暗自叹气，心道这岂不是废话。若您二位都能摸清这太阿剑的来历，那中岳大帝还能不清楚么？太阿号称天下神剑之冠，威力莫可比拟，若是中岳大帝陛下知道了太阿剑的下落，他怎么会派我这么个小虾米出来送？
此次奉命出发之前，白锦曾在中岳帝君庙中求了几张护身神符，自以为百般稳妥，绝无以外。但而今太阿神剑当面，这几张神符恐怕还不如一份保险管用——如果剑气杀伤不算自然灾害的话……
但它实在不能辩驳，只得恭恭敬敬将头贴紧桌面，不敢往神剑瞥上一眼：
“回上真，太阿剑这样的圣物，本就是灵性无穷，不可琢磨。它能在此藏身，自然与上真有缘，只是不能揣测用意而已。”
许策不由茫然：“有缘？”
他平生与太阿剑的缘分，似乎只有小学时从干脆面卡片中抽到的“中华十大神剑”。若是这都能叫有缘，那现在的小学生只怕人人都与奥特曼有缘。他大感无稽，正想开口再问几句，却忽尔又想起了书房中那种种贴着锦鲤便签的奇特物事，于是猛地一个激灵，心中却不由飘过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看这玩意儿的样子，倒有些像曹老板便签中说的那把‘青铜短剑’……但曹老板又是怎么拿到太阿剑的呢？”
——不会是摸金所得吧？！
眼见许策怔怔不语，狐狸又拜了两拜，长耳上下摇晃：
“小妖冒昧登门，本以为事出突然，必定有什么狡诈阴谋，万没有料到会是神剑显灵。太阿神剑灵性天成，神通无双，挑选的主人必定不会心存奸险。昨日的剑气想必只是意外而已。小妖妄自揣度，心存试探，实在是极大的冒犯。请上真宽恕。”
它口中毕恭毕敬。连连谢罪，心下暗自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能与太阿剑这种圣物结下因缘的必定是大佬；即使大佬看似茫然无知，那多半也是扮猪吃虎，另有用心。先前洪武皇帝赠送的那几支三百年老山参时，大佬不就气定神闲，浑若无物么？以自己这点道行，当然要紧抱大佬的粗腿。
于是它呼气为风，又从散落的衣物中摄出了两张白纸，双手——双爪奉上：
“这是小妖带来的天然气费用减免文件，请上真过目。我回去后会打个报告到公司，为上真争取最大的减免额度。”
大概是弯拐得实在太急，一直在旁边怔怔发愣的系统终于啊了一声，脱口发问：
“天然气减免？——你还真是天然气公司的啊？”
相比起天下地下玄妙无可比拟的太阿神剑，似乎一只狐狸居然在公司老实搬砖做社畜，要更加匪夷所思一点
“自然不敢欺骗上真。”白狐道：“这是中岳大帝曾立下的规矩，但凡入世历练的妖怪精灵，都要遵循人间的法度，只能老老实实挣钱糊口，绝不可仰仗神通。我下山至今三十余年，兜兜转转走过了十几个城市，而今就在本地的天然气公司当总管助理。今天虽然是奉神旨调查剑气，其实顺便也要看看天然气管道的收费情况……”
说到此处，它偷眼去看许策的脸色，果然见大佬神情大为和缓，顾盼中隐约微有欣喜之意——没办法，虽然秘宝奇术威力无穷，仙道玄妙虚无缥缈，但与真金白银的天然气费用相比，终究相形见绌，远不能比。
于是白锦趁热打铁，赶紧提出最要紧的请求：
“虽说昨日的剑气只是意外，但太阿剑波及实在太广，若不能解释明白，只怕神君处会有不小的误会。可小妖法力低微，见识短浅，就是通报上去，也不能取信于神明，多半还要误了大事。因此小妖斗胆，想请上真费心，在中岳神君前解释一二。”
狐狸妖微言轻，说话或许无人在意。但大佬与大佬之间应该更能彼此理解，至少不会殃及池鱼。
许策接过白纸翻了几页，看见上面的各类条款案例罗列得详细周到，实在耗费了不小的心力。他思路一转，心想人家要求实在是合情合理，无从推拒，于是开口应承：“这件事与我们息息相关，自然义不容辞。但我们从未拜见过中岳大帝陛下，又该如何向神君解释？”
听到宿主如此不自量力，竟敢插手神灵的大事，系统不由张大了嘴巴，挤眉弄眼的朝许策猛使眼色。所幸白狐垂眼向下，没有留意上方的异样，只是老老实实作答：“在下后日就要到中岳大帝祠中焚香复命。如果上真有所陈述，可以交给我一并送去。”
“也行吧。”许策无视了系统：“那请白先生明天来拿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麻烦白先生来一趟。”
听到最后一句，狐狸又是惶恐下拜，口称不敢，然后才人立而起，拱手向许策作揖告别。两人将他送到了门外，眼见这狐狸叼着衣服跃进了面包车中。而后车内细细簌簌一阵响动，从车窗里便探出了一只骨肉匀停的胳膊，再伸出了白锦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对着许策与系统挥手告别。
许策将车送到了公路上，然后才折返回了院内。系统默默无言跟在身后，听见引擎声已经消失，终于愤怒开口：
“——好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剑气
，还差 